當我望著那個我可能只知道他叫阿飛的男人時，他睡眼惺忪，徐徐從伏睡的動作中起身，隨即打了大口呵欠，神氣自若看著文齊昕問：「你說完了嗎？」

    文齊昕點點頭，示意已經(jīng)輪到他坦白了。

    「那你是誰？」我再問一次。

    「我不是誰，我還是阿飛?！顾沽吮纫豢谔嵘?。

    「她說你不是殺手，那你是誰？」

    「是不是殺手，只是各人定義不同。我可沒騙你，在我而言，我不僅是殺手，而且還是個無道德的殺手，為利益殺人于無形。當天跟你說的，全都是真的，只是殺手這個名字，只是我為我的職業(yè)所取的代號而己?！拱w聳肩，顯得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殺手嘛，人人都可以是，根本就沒一個真正叫自己作殺手的職業(yè)吧？只是各行各業(yè)殺人的方式不一樣而己?！刮凝R昕道。我用了一小段時間去思考她這段話，好像還真她的道理。

    所謂殺手，在現(xiàn)實中一點也不真實，不會有人笨到去做殺手來維持自己的生活。誰都知道，在現(xiàn)今科技發(fā)達的時代，殺了一個人基本上不可能再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行走，而只能在恐懼被拘捕中茍且偷生。

    殺一個人尚且逃不過天羅地網(wǎng)，賴以殺人為生活的人，又怎能不早被拘捕行刑了。想到這里，我苦笑自己當時相信阿飛的無知，道：「當時的文君彥也被他騙了呀?！?/br>
    「我才沒有，我也沒想到你們幾個還真相信這世上還真有殺手這一行。」她語帶諷刺笑說：「我早就知道他是誰了。」

    「去你的，你怎么知道的？」

    「憑常識吧？」她失笑道：「拿刀殺人的時代已經(jīng)不存在了?！?/br>
    「我是說，你怎么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我重新整理想問的事。

    「我說了，拿刀殺人的時代已經(jīng)過時了?，F(xiàn)在殺人，不拿刀不犯法，也能殺人了?！顾笫肿魇值稜睿诓弊由献隽艘粋€割喉的動作。然后說：「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曾大狀，誰不認識呢？」

    我還真想舉手說其實我真的不認識，但……律師？殺手怎么突然變成律師了！

    「法律界第一天才利嘴，黑能作白，死能翻生；作風冷血無情、為利不擇手段，人稱『冷面判官』的曾凱飛，就是你眼前這個雙目總是無神的黑漢。」文君彥像個節(jié)目主持人介紹來賓般。

    「我在法院的生活還是挺隱敝的，要不是文齊昕是個法律系的學生，可能我就可以很順利地裝地真正的殺手而沒人知道了?！拱w輕笑說道。

    我回想到過去，從那晚在大排檔認識他時到清吧里遇見歐陽俊那天，把他說過的話和他現(xiàn)在說的都拼在一起。才驚然發(fā)現(xiàn)除了職業(yè)之外，他可能并沒有說過一句騙人的話。

    「我連我是殺手，也不是騙你的?！拱w從他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塊剛買回來的餅乾，邊吃邊說：「只是我殺人的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樣，我殺人不用刀，用的是法律手段。」

    在他口中，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地底泥，而且還是比屎還低俗。我問：「你貴為律師，共沒有你說那么下賤吧?！?/br>
    「我再跟你說一次我的故事吧?！顾]目咀嚼餅乾。

    他說，初中時已經(jīng)是一名資優(yōu)的學生，他發(fā)現(xiàn)老師只懂依書直說的學校限制了他智慧的發(fā)展，于是報考了應屆的公開試，取得了極優(yōu)的成積。不久后被大學的法律系取錄了，但不過讀了幾個月法律，教授已經(jīng)把他收為徒弟，讓他在自己的律師樓里當個學徒，準備接下來的律師考試。

    那年他才十三歲，就有當時的名狀教授賞識收作學生，于是他放棄了在學校攻讀法律，選擇直接向該名教授學習。他沒有上課，卻取得一級榮譽畢業(yè)。

    他說的輟學，并非因為自己太笨讀不上書，而是太聰明，書本跟不上他。

    這故事聽得我流下了一行驚訝崇拜的汗水，墜于地上猶如五體投地，那時的阿飛是我至今聽過最夸張的初中學生了。他那時候說，真正聰明的人是不需透過讀書去證明自己的智慧，并不是在自嘲，而是實話。

    「那時候跟你倆說我是殺手，你們目無表情毫不驚訝，還真以為你們不相信呢?！拱w搖頭輕笑道。

    他接著說，那時候他想像的律師，是一份正義的職業(yè)，是上帝在世間的使者，能夠分辨的善惡，繼而儆惡懲jian。他沒想到的是，進入律師行業(yè)，看到的世界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樣，律師在他反倒變成了惡魔的化身，一群極jian巨惡，做的都是黨惡佑jian的事。

    在律師世界上，并不如我們想像的只是忠jian兩種人，他們所分的人分別是有錢的好人、有錢的壞人、沒錢的好人和沒錢的壞人這四種人。通常他們不會接觸到有錢的好人，有錢的好人并不會無聊做點壞事讓自己吃點官司渡日子；他們也不會接觸到?jīng)]錢的壞人，那些人都只是社會的最低層的渣滓，不會有機會找律師。

    所以律師們經(jīng)常遇到的就是，有錢的壞人和沒錢的好人，最常見的就是前者和后者的紛爭，或是前者對后者的欺壓。

    這是一場看著正義垂死掙扎的戰(zhàn)爭，阿飛曾經(jīng)以為，律師是一項為正義而奮斗的神圣職業(yè)：哪里有律師，哪里就有正義。

    可現(xiàn)實并非如其所想，在這些正義之爭中，出得起錢的就是正義。

    出不起錢的，就吃屎吧。

    「這個世界，不單只是法律的世界，都是由金錢去主宰一切?！顾c起香煙說道：「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不會同流合污，最后我不單合污了，還做了最大的源頭?！?/br>
    十八歲畢業(yè)后，他當了三年執(zhí)業(yè)律師，在取得大律師資格后，他成為了公會里最年輕的大律師。

    他的第一個對手，就是他的師傅。

    「師傅是個正義的人，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我跟你說過，我臨走前師傅跟我說『世界永遠都是爾虞我詐，別讓世界改變你，讓你去改變世界』這樣的話嗎？」他吐吶一口長長的煙氣，搖頭道：「那是我打敗他后，他對我說的話?！?/br>
    那時的阿飛，早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義憤填膺、疾惡如仇的天使。

    他的客戶，就是他口中有錢的壞人。他才剛知道金錢的力量是可以讓人改變初衷，讓天使變成惡魔。他憑一張利嘴，用他師傅教他的殺人技巧扼殺了對手－也就是他口中沒錢好人的未來。

    師傅在敗訴后面對極大壓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他敗給自己初出茅廬的小徒弟，在同行眼中是個笑話，在他師傅眼里就不是笑話了，最后承受不了恥辱，在家自殺身亡了。

    「我第一個殺的人，就是我的師傅?！顾芸毂愠橥炅说谝桓鶡煟又f：「第二個殺的就是那敗訴后賠不起賠償?shù)哪菦]錢好人?！?/br>
    那天后他平步青云，當了邪惡法律一方的未來，也當了現(xiàn)在。

    他開始接到許多極高酬勞的官司，便慢慢沉淪在金錢的世界里面，從此不能自拔。

    酒池rou林、燈紅酒綠的生活，原來是他對自己過往生活的評價，在金錢掌控一切的世界里，他感覺沒甚么他是得不到做不到的。

    他利用法律殺了許多人，現(xiàn)在的他總是將以前的自己批評得不值不文，原因就是他殺的，都平生不做虧心事的好人；而因為他而可以繼續(xù)活著的，卻正好是十惡不赦的卑鄙小人們。

    直到最近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那場官司。那是一場富豪爭產(chǎn)案，年老的富豪，晚年諳佛，知道萬般帶不走的大道理，便邀請了他作下遺囑的見證人。

    老富豪沒想到的是，阿飛早已經(jīng)暗地里與他小兒子約定好了。小兒子野心大，想獨吞財產(chǎn)，也答應了事成后分一成金額給阿飛。

    「我們偷偷地在他爸的飲品里放慢性毒藥，讓他可以早點死，我們早點拿錢。」他點起第二枝香煙。

    他們沒想到，老富豪早就知道了他們做的事。老富豪臨死那天，只找了他們兩個進房間，邊流淚邊說：「我苦苦經(jīng)營公司五十年，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家庭。我早知道家族爭產(chǎn)的這一天遲早來臨，可是我真沒想到，想親手殺死我的卻是我親兒子。」

    老富豪小兒子那時候臉上猙獰的表情，阿飛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小兒子說：「爸，你也要死了，來，這份遺囑我們早準備好了，簽了你就可以去死了。」

    老富豪那時候才開始嚎哭了起來，他似是回望過去一輩子，對找不到一個完整的句號，不能善終而傷心。

    「其實那時候老富豪早就已經(jīng)簽了一份我給他的遺囑，我怕事與愿違，就先下手為強了?！拱w抽第二根煙的速度很快，把煙蒂在煙灰缸上揉了一揉，接著說：「但老富豪還是簽了，他說不愿再在世上留下任何東西了，然后就死了?！?/br>
    「原來你說最后殺那富裕老人家的故事是這樣的?！刮尹c點頭。

    「那天后，我便金盆洗手了。那老頭對世事的絕望把我從邪惡的無底深淵抽了起來，我才覺悟自己做的一切早已是惡稔貫盈?！顾氤榈谌鶡?，被文君彥阻止了，他放下煙，接著說：「我放不下自己的過去，于是我就決定一死以解心愁?！?/br>
    「所以你就想在臨死前做可以彰顯正義，救贖自己靈魂的事嗎？」我問。

    他點點頭道：「沒錯，而且目標也已經(jīng)鎖定好了?！?/br>
    「誰？」

    「她老爸?！顾杖簧炷分钢赶蛭凝R昕。

    喔，看來一切都準備好了。

    接下來，我也就要準備迎接孤身作戰(zhàn)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