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長卻有力的指桎梏了向后退縮的柔荑，冬倩慌亂抬起眼眸，便恰好對上另一雙深邃的墨瞳。

    床頭的臺燈被打開，他就此坐起身。暖色的光線中，她終于能將他看個清楚仔細(xì)。

    原本就顯得清瘦的兩頰，現(xiàn)在更是幾乎沒有一點(diǎn)rou似地微微往里陷，眼梢上挑的玄玉明眸于是被襯得更大了幾分。而此刻，這雙晶亮正閃耀著欣慰與喜悅的光芒，緊緊盯著她。

    「你回來了?！?/br>
    他的語氣充滿了歡愉的篤定，好像早知道他一睜眼就能見到她一般。亦或許是因?yàn)椤溉朔晗彩隆沟年P(guān)係，他說得神採奕奕，聲調(diào)里甚至連一點(diǎn)病弱的氣息都沒有。

    冬倩下意識地又試著把手往回收了收，依然不成功，他的手指抓得密密牢牢的，雖不至于使她感到疼痛，卻一絲一毫也掙不開。

    她放棄地任由他握著，別扭地轉(zhuǎn)頭看向一邊：「嗯?！?/br>
    等了半天，也沒聽見他再開口，冬倩疑惑地回頭，發(fā)現(xiàn)他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專注地凝視著她，不自覺地，臉唰的一下紅了個透。

    「為、為什么不吃不喝？」想問得理直氣壯一點(diǎn)，結(jié)果嘎啞的嗓音說出口的盡是氣虛。

    夏堯一挑眉，故意反問：「你都走了，還管我吃不吃喝不喝？」

    冬倩一窒，隨即辯道：「無論有什么理由，都不應(yīng)該虧待自己的身體﹔不論我『管不管』，你都不能這樣折騰自己?！顾终J(rèn)真，滿臉嚴(yán)肅地說著。

    因?yàn)橄膱虿恢浪趧偮犝f他暈倒了的那一刻，仿佛心已經(jīng)死掉一般停止跳動的感受，因?yàn)樗粫缘弥皇沁@樣一條消息就能使她茫然無措，因?yàn)樗幻靼姿降子卸嘀匾?，讓她甚至在一瞬間曾有了置母親的感受于不顧的沖動，若不是仍有理智尚存，或許……

    她搖了搖頭，甩開那些有些繁復(fù)的情緒，接著又說，「一個人的一生，什么東西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具身軀是完全屬于自己的，難道這還不夠你把它照顧好？」

    「只要你不走，我就會一直好好照顧我們兩個。」夏堯一點(diǎn)不為她口中的那些「大道理」所動，很是堅(jiān)持地回答。

    他將自身的目的表述得再清楚不過，冬倩又怎么可能聽不懂？但她不可能一口答應(yīng)下來，因?yàn)樗囊筮h(yuǎn)比字面上的意思來得深遠(yuǎn)。然她也不能直接拒絕，因?yàn)楫?dāng)下的情況并不適宜忤逆，首先要做的是順著他、哄著他去進(jìn)食，補(bǔ)充一些營養(yǎng)要緊。

    想到這一點(diǎn)，她迅速有了決斷。「先吃點(diǎn)東西再說吧，王阿姨準(zhǔn)備了你喜歡的菜?！箍此麖埧谒坪跤幸庖娨f的樣子，連忙補(bǔ)充道，「我也還沒吃晚飯呢，都這個時間了，難怪有點(diǎn)餓。不如一起吃？」

    夏堯深深地盯了她半晌，總算是答應(yīng)了地略微一頷首，冬倩生怕他反悔似地急急忙忙拉著他出門直奔餐桌。

    其實(shí)夏堯哪會不知道冬倩的「拖字訣」？不過是想到她既然已經(jīng)回來，總能叫他拗到自己想要的承諾。不急于一時，所以稍稍順?biāo)囊?，緩解她從進(jìn)門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jīng)的同時，卸下她過多的防備，一舉數(shù)得罷了。

    一開始決定這么做的時候，最主要是為了要她感受到自己的決心。當(dāng)然，雖說心里面想著不能逼她太緊，實(shí)際上他的作為還不是給了她壓力。不過他更愿意認(rèn)同此舉意在「促使」她盡快想通，以免兩個人承受過多煎熬。

    他甚至曾想過若是在一個時限內(nèi)她仍不肯回來，他便會將自己和她「鬧矛盾」而「愧疚絕食」的現(xiàn)狀「委婉」地告知到母親那里，屆時母親勢必將介入，讓她早些和他「解開心結(jié)」。即使他心知冬倩一定不會希望母親聽說太多他們之間的種種，即使他了解冬倩一旦鴕鳥起來，肯定會躲著不聯(lián)係任何人?？墒悄赣H若要找她的話，總是能有辦法聯(lián)絡(luò)得到——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比起他而言，冬倩確實(shí)更重視母親一點(diǎn)。

    所以她會遲疑會猶豫會膽怯會拒絕，明明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不同感受卻依然顧慮得不敢如他一樣破釜沉舟，所以他的前路才如此艱難。

    餐桌上是王阿姨新做的三菜一湯。大約是考慮到前些天夏堯粒米未進(jìn)，因此今天的菜色全是他平時最喜歡的菜式中相對清淡易于消化的幾樣家常菜。

    本就是用餐的時間，尤其在親眼看到他沒事之后，冬倩也覺得有點(diǎn)餓了，兩個人彼此面對入席，相安無事地吃晚飯。

    各自心里有事，餐桌上較以往來說難得沉悶。

    眼見夏堯埋著頭只顧著塞碗中的白飯，冬倩還示好似地夾了幾筷子菜到他碗里。只不過因?yàn)闅夥盏木壒剩饺绽镒龅煤茼樖值氖拢F(xiàn)在做起來卻極其尷尬。

    一頓別扭的晚飯吃完，冬倩忙忙碌碌收拾碗筷，想以善后再拖延些時間，可惜尚未完全起身卻被他伸手?jǐn)r住了。

    「再晚也是要說清楚的。」所以逃避沒有意義。

    意圖被識破的冬倩感到遺憾又困窘地撇撇嘴，無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眼珠左瞟右瞧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就是不肯直視面前的人。偏偏他的灼灼目光一直很熾烈，落在她的臉龐隱約的有一陣陣火燒火燎的發(fā)燙。

    等了許久都沒聽到他有后話，冬倩硬著頭皮再次對上他的眼。

    深深的，專注的，仿若兩圈漩渦，將她的視線密密纏住再也移不開。

    她干咳一聲，磕磕巴巴著：「呃、那個……吃飯之前說的，咳咳，那個事……」

    夏堯沒等她囁囁嚅嚅把話擠完，很快擺出停止的手勢截?cái)嗨脑捨?，醇厚地嗓音宣告般地：「你只需要回答『好』?！?/br>
    冬倩被這句話噎了一下，頓住好半天，半是自嘲半是試探地補(bǔ)充：「只要說『好』……或者『不好』嗎？」

    須臾沉默。

    她的話引得夏堯的黑眸明顯黯了黯，臉色登時沉下來。修長的手指交叉著握到了唇前，這是他思考什么的時候常做的習(xí)慣動作。薄薄的性格雙唇在抿成一條直線之后，沒過太長時間，又稍稍勾起了誘人的弧度。

    「哪里『不好』？」上挑的尾音不似回答她為改變凝滯低壓的氣氛故意歪樓的話，倒像是在問她——他有哪里不好？哪里她不滿意？

    冬倩瞬間咳得更厲害了。

    想了很久，她發(fā)覺自己不能不直接切入主題了?！浮膱颉！?/br>
    一雙桃花烏瞳閃爍著晶亮盯著她，差點(diǎn)沒教她把要出口的話盡數(shù)咽回去。

    她躊躇再躊躇，終于深吸了一口氣，婉轉(zhuǎn)地闡釋起一直逃避著的問題，「我們兩姊弟的關(guān)係很好，這一點(diǎn)我覺得很幸運(yùn)。但是，可能因?yàn)槲覀兊逆⒌荜P(guān)係太好了……你、你還有很多事沒見過，很多人沒遇到過，也許就是這樣把親情誤解成了……愛情，再過幾年，你大概就不會……」本就說得困難的聲音在他專心致志又充滿警告的凝望下越來越小，最終化為沉寂。

    夏堯直直瞪著她，直到她自覺住嘴之后，才滿意地倚靠到椅背上，嗤笑道：「已經(jīng)二十三的人還分不清親情和愛情？冬倩，我并不要求你現(xiàn)在立刻回答我，只希望你能把我放在心上?！?/br>
    「你從來都在我心上啊……」蚊子似地悄悄嗡著。

    最重要的弟弟，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更何況他們的關(guān)係從以前開始就那么近。

    可她說得是如此底氣不足，因?yàn)樗睦锖芮宄约菏窃谕祿Q概念。

    「你懂我的意思?！瓜膱蝻@然是不打算像過去一樣由著她繼續(xù)鴕鳥下去了。

    曾經(jīng)的他確實(shí)是打算慢慢地熬，熬到她徹底離不開他，自然也無法再推開。但是，這并不表示當(dāng)他已近乎表白地將自己擺在她面前后，還會接受她輕易蒙混過關(guān)。

    他像一員足智多謀的上將，定下目標(biāo)、蓄勢待發(fā)。在等到合適的戰(zhàn)機(jī)之前可以隱忍，一旦出手便是勢在必得，絕不會容許獵物有絲毫退縮。

    「不要去考慮其他，什么人都不需要再列入你的考量。只管做你自己，只管享受，只管體會……就好。我不介意等你習(xí)慣，反正你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適應(yīng)?！勾脚嫌譂u漸勾起了仿佛能夠蠱惑人心的笑痕。

    他的意思很明白：無論她的借口是什么，他不接受拒絕。

    她明明聽懂了，明明應(yīng)該再和他講道理、講他們之間的道德枷鎖、講社會倫理、講……許多許多，卻在這一刻什么也想不起來了。也許是被他的氣場鎮(zhèn)住一時無話可駁，也許是被他刻意撩起的魅人模樣迷惑得腦中一片空白，也或許，是她內(nèi)心深處本就不愿再辯論什么，她只能愣愣地、著了魔似地、被他的一雙深潭吸引著，兩片唇瓣張了又合，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緩緩站起來，漫步走到她跟前，半蹲著湊近她的耳邊，呼吸輕拂，他柔聲呢喃——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冬倩，我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只有兩個人，一直一直。」

    這一次，他不是征詢，而是宣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