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 天與雨、1
撲簌簌的雨滴從天而降,漫天的烏云壟罩,涼風(fēng)吹進燥熱的教室哩,拂走莘莘學(xué)子們面對考卷的煩躁,筆桿搖個不停,偶爾的停頓后是大范圍的涂改,然后再奮力地搖動筆桿。初善雨也是其中的一份子,跟同學(xué)們一塊搖筆桿、涂改,繼而再搖、再改。 雨越下越大,非走廊靠窗邊的同學(xué)們開始受到波及,斗大的水珠霹啪地敲擊欄桿上噴濺進來,沾得潔白考卷上處處濕痕,最慘的是水性原子筆遇水暈化開來,字體漸漸走調(diào),形成一團藍色的墨漬,再不見清晰。 窗邊同學(xué)憤而一個個起立猶如對待仇人般將窗關(guān)上,在教室里造成不小sao動。 「做什么,寫考卷不要東張西望?!乖谂_上看報紙監(jiān)考的助教老氣橫秋的口吻著實令人不悅,臺下同學(xué)紛紛呶嘴做鬼臉,寧做狗熊也不當出頭鳥。 刷刷書寫聲此起彼落,窗外的雨也不甘示弱漸次加大。 寫到后來初善雨在最后一個句點落下的同時走神了。 昨天,蒼無又消失了。距離那次吵架后到現(xiàn)在也才過二個星期,出走前仍然沒有通知,像煙霧一樣飄飄渺渺的不見了。 初善雨撇頭眺望廊外的天空,陰霾的天氣,潮濕的空氣,把胸腔給濡濕沾黏的舒展不開。 等到交了最后一科的考卷,同學(xué)們紛紛雀躍地聚成一團,與室外潮濕陰涼的雨分庭抗禮,熱鬧的過頭,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整個暑假的計畫,但這跟他沒有關(guān)係。初善雨獨自離開教室,撐著他的小黑傘逛出了校園。 一點也不想回家。 站在公車站,遲疑了約十五分鐘,隨便踩上一臺公車,被載走在都市里旅行了。 這是一班通往市區(qū)的公車,沿途??康恼径己艽?、很熱鬧。 心里盤算著,雨若停就下車,不一會雨停了。 初善雨站在西門町的街頭有點傻愣。 其實一過橋就幾乎沒有雨了,莫約是地形雨,腳下的地板乾巴巴的,空氣里除了濕氣高些外,并沒有多馀的水氣。 他甩甩雨傘上的水漬,在灰色的地磚上撒出深灰斑點,一部份也濺濕了他的鞋子。 他漫無目的逛,摩肩接踵的人群領(lǐng)著他往不知處的方向游去,重復(fù)幾次后卻發(fā)現(xiàn)只是在附近幾條街不住地打轉(zhuǎn)。像人生一樣,任憑水流沖會被捲入石縫間的漩渦里給擾得暈頭轉(zhuǎn)向。 蒼無就是那個漩渦。 初善雨雖苦惱卻也甘愿,只能給予更多的時間,但他可沒答應(yīng)不鬧彆扭不生氣。 撲鼻的香味鑽進鼻子,襲上腦袋,轉(zhuǎn)瞬間肚子叫了。初善雨滿臉尷尬地站在街頭,循著那股香氣尋去。是吃到飽的火鍋店,寫著蒙古鍋,香氣濃郁的孜然粉味道穿透玻璃門縫滾滾而出。 玻璃門邊貼著一張徵人公告,假日工讀。 走進去服務(wù)生隨即上前招呼:「先生你好,一位嗎?」 「嗯,但我想先應(yīng)徵?!鼓母畈粚帕?。 服務(wù)生有些摸不著頭緒,但千奇百怪的客人見多了馬上鎮(zhèn)定下來,請他稍后轉(zhuǎn)身去找店長。 遠處一個男人走來,踅進柜檯里,隔著高高的檯子問候他:「你要應(yīng)徵?」 初善雨點頭?!肝铱匆婇T口貼著徵假日工讀,我是大學(xué)生要放暑假了?!?/br> 男人點頭,面色帶著一絲嚴肅問:「有帶履歷表嗎?」 初善雨愣住了,臨時起意的哪會有什么履歷表,硬著頭皮搖頭:「沒有,我把資料寫給你?」 「行?!鼓腥税岩粡埣埜P遞給他,一邊例行詢問:「我們這邊不徵短期喔,暑假過后如果繼續(xù)我們再繼續(xù)下面的問題?」 「可以。」初善雨不假思索道,壓根忘記大二會一樣的忙碌滿檔。 男人似乎非常滿意這答案,簡明扼要?!改鞘罴倬鸵话愎ぷx排班行嗎?」 「可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時薪我們照政府規(guī)定,95元,如果表現(xiàn)不錯我們會往上加,每次五元。上班時間早班是早上十點到下午六點,晚班是下午六點到晚上十一點,還有個比較特別的是中班,中午十二點到晚上兩點打烊,男生通常會輪這個班。你騎機車嗎?」男子洋洋灑灑地把公司規(guī)矩一次講明,不忘詢問重點。 有車才能做到半夜嘛。 初善雨有點傻眼。 以前在咖啡廳工作過,從沒有到這么晚的時間,令他有些猶豫起來,但這猶豫卻也不過短短幾秒種,他回:「我不會騎車。到十一點還行,半夜沒辦法?!?/br> 男子有些猶豫,最后只好說:「嗯,我會再通知你。」 閉門羹的萬用回答,初善雨知道自己只能闖到這關(guān)了,轉(zhuǎn)而說:「我要用餐,一個人。」 男子請服務(wù)生將他帶往位置,坐定后初善雨請服務(wù)生替他介紹餐點,開始他的張望人生。 店內(nèi)的清涼與室外的悶熱不同,令人舒爽并且食指大動,他端起桌上的方盤到吧臺上開始自助餐點,食物很美味,他在盤算著什么時候再帶蒼無來,一直到買單了他頓然醒悟為什么會忽然萌生打工的念頭。 不該理所當然的讓蒼無負擔生活花費,房子是他承租的,吃喝拉撒生活花費也幾乎快讓蒼無一手包辦,父母的錢他又幾乎不想用,剩下的一途僅剩打工。為了適應(yīng)大學(xué)的強度,他大一完全放棄了兼職,已經(jīng)習(xí)慣的差不多了,大二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 他對著翻滾的湯鍋發(fā)愁,目光不時游移到各桌客人身上,細細觀察其互動。 一般正常的情侶究竟都是怎么相處的,從小曲身上看不太出來,他雖然能從別人口耳推敲幻想出兩人約會的模式,卻一點也不明白心理層面的活動。 他跟蒼無交往的方式也過于衝動了,一切都先做了才說,雖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方式,但這樣真的適合蒼無嗎?如果適合那為什么會有今天這般局面? 是不是應(yīng)該放緩腳步,配合蒼無可以接受的范圍一點一點的添加上去呢? 初善雨問自己,卻有些難以想像。 他是有些固執(zhí)的,這點他很清楚。就跟小曲偏執(zhí)的想要去尋找屬于她的愛情,著了魔似的撲向火焰。而他就是對于寸步不離親眼見到才有所謂的安全感,有著強烈的堅持。 否則又怎么會像隻無尾熊。 這兩天他靜靜地等候,下樓去小七的時候看見店員背后一排玲瑯滿目的香菸隨手指了個看起來順眼的包裝,做了生平第一件蠢事。 他趴在窗檯邊,對著窗外車水馬龍的馬路,點燃第一根香菸,輕輕地吸了口氣。 一股嗆鼻的氣味入侵,嗆得他不住咳嗽,眼睛鼻子全是液體,像個得了肺癆的病鬼不停的咳,不停的掉眼淚。 好不容易緩過來,初善雨不怕死的吸了第二口,遠比第一次好很多,興許是稍微習(xí)慣身體里有這種外物的存在。不知道花了多久的時間,等到初善雨可以順利的把一根菸抽完不被嗆到的時候天色也已經(jīng)暗沉下來,徒剩樓下街燈與路過車輛的燈光了。 他把窗戶大大的打開,屬于夏日有些微熱又有絲清涼的風(fēng)微微沖淡了房里四散的香菸味道,作賊心虛的心態(tài)奇異的冒出頭來,促使他將屋里的窗通通推開,企圖掩飾太平。 他覺得他像個傻子,干著蠢事。 他拿起電話打給小曲,邀她一塊吃飯,完全忘記她要打工不得以只能婉拒,回頭繼續(xù)對著窗外發(fā)呆,活像個癡呆。 內(nèi)心的覺悟是一回事,實際行動又是一回事,腦子里思緒亂飛一點頭緒都抓不到,漫天亂想訂不出任何計畫。 風(fēng)吹著吹著,被催眠著趴在窗檯上睡著了。 朦朧睡意中,輕飄飄的話語冒進耳里,身體搖擺起來。 「怎么會睡在這……真是傻蛋……」 耳聞熟悉的聲音,彷彿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更加依偎上去了。 「臭……蒼無……」 縱使蒼無的氣力在大,懷中抱著一個身高也超過一百七的男生也有點吃力,這時初善雨又好死不死的開口說話,抽完菸后根本沒吃東西也沒飲水的他,一張口隨著吐氣菸味冒出來,熏進蒼無的鼻子里。 因為知道菸是一種害處眾多的物品,所以很早蒼無就把菸癮改了,聞到這味頓時惱火,吼了一聲:「初善雨,給我起來?!?/br> 恰好也走進了房間,毫不疼惜把初善雨扔在床上,差點就滾下床。 怒火沒有把初善雨給燒醒,反到燒了一頭霧水,也不是很爽的睜開眼睛盯著蒼無,語氣也跟著不太友善:「什么?」 「你抽菸了?!购翢o疑問是肯定句,蒼無一把捏痛初善雨的臉頰,幫他更加清醒。 初善雨吃痛立即從口袋把菸拿出來,乖乖上繳,一邊不忘說:「你只要離開我我就抽菸?!?/br> 蒼無傻眼,旋即失笑,這是什么變相威脅的手法?「你要是抽成老菸腔,會比我早掛掉,要繼續(xù)?」 「繼續(xù)。」 「何苦呢?」蒼無坐在床沿,背對初善雨,背影看上去有些萎靡。 初善雨抱住那穠纖合度,略帶點肌rou硬度的腰,悶悶說:「我愛你。不喜歡我還是說,總不能讓我都不說吧。」 初善雨明顯感受到蒼無一閃而逝的顫抖,沉默漫延開來,良久才聞聲,蒼無說:「你也要這樣對我?」 「是你逼我的。」語氣彷彿婉轉(zhuǎn)難吟的無奈,低沉至悶?!浮愦饝?yīng)的事沒做到?!?/br> 一把火被澆熄了,連絲縷煙都不給冒。 蒼無自知理虧,先頭答應(yīng)沒有做到也難以駁斥些什么,索性把初善雨往更深處推去,最后跟著爬上去并肩躺著,輕輕拉過初善與右手密密合攏、十指交扣。 僅能做到如此的承諾。 一切盡在不言中。 「暑假我要去找打工,你不在家會讓我胡思亂想?!钩跎朴攴肀硨ιn無,像隻蟲子蠕動身軀貼在蒼無手臂邊上,沒被身體壓住的手朝后探去拉過蒼無身體另一側(cè)的手,以動作替代言語,要求擁抱。 初善雨很喜歡來自背后的環(huán)抱,那是一種奇異安心感,用任何語言辭匯都無法訴說的溫柔傾心。他自己喜歡當然也不吝于給予蒼無同樣感受,往往在蒼無背對著他做事時開心貼上,就像無尾熊貼樹一樣,把連頰也貼上去。 蒼無順從的翻身,擁住他?!竷l用你的老闆一定會很心疼,記得找有包伙食的?!?/br> 初善雨愉悅地笑了,拐著彎說他的食量大,真是令人沉痛又快樂的事實。 此等愉悅快樂與甘美的感受令人沉迷而無法放手,初善雨壓緊纏在他腰間的手臂,宛如守護珍寶般地睡去。 蒼無懷里溫熱的身軀從第一天突如其來闖進防備線后方后就再也除不掉,迫使他趨于弱勢,被愛沉溺后想盡辦法逃走,就如同現(xiàn)在推不開來。 細細密密的吻正如窗外夜空落下的綿密毛雨一樣撒在初善雨后頸上,最后貼在他后頸骨上,在上頭烙下屬于私人的印記,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