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東京

    耳鳴一直在持續(xù)，蘇延覺得奇怪，他聽不見其他聲音，只聽見耳鳴聲不斷響起，一直重復、周而復始，直到一聲塑膠書套與桌面摩擦的刺耳聲音劃破了寧靜，蘇延眼球轉(zhuǎn)動，看向發(fā)出聲音的物品，呆然。

    「為什么同一本書買了兩本？」男人將書放在桌上問道。

    蘇延看著這四周宛如鐵盒一般的小房間，沉默不語。

    桌上的兩本書都是mh370的調(diào)查書籍，一模一樣的兩本書、一模一樣的作者，一本是夏竺安買給他的，另一本是他買來打算送給楊晚螢的，新的，沒有拆封。

    這本書很難買到，它在香港出版，臺灣并沒有發(fā)行翻譯版本，雖然都是繁體中文，兩地的用語卻有著絕對的不同。

    他最后沒能將書交給楊晚螢。

    旅館的小房間最后闖進了警察與急救人員，李玉雯也在其中之一，她的眼神很復雜，蘇延無法讀懂，從以前到現(xiàn)在，他從來無法明白李玉雯。

    他想，李玉雯一定也無法明白他吧，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最后淪落到被自己的兩個孩子背叛與報復。

    蘇延緊緊盯著桌面上的書，想起關(guān)于mh370最著名的三個陰謀論。

    “而第三個故事，往往才是最真實的?！?/br>
    男人見蘇延閉口不談，改口問道：「你和死者陳菡庭有什么怨恨嗎？」

    蘇延看著男人，那是一個慈眉善目、有些微胖的警察，他的眼神像是真心想要為蘇延提供協(xié)助，蘇延看著他，想了很久。

    他的視線越過老警察的肩頭、跳躍到了他的身后，楊晚螢?zāi)蜃诮锹?，就如同夢境中，他跪坐在舞臺角落那般。

    蘇延緩緩開口。

    「陳菡庭原本是我mama的助理，從我小時候開始她就非常照顧我、我非常喜歡她，直到她成為演員飛黃騰達，我們還是不顧我爸媽的意見相愛著，我才12歲就和她發(fā)生了關(guān)係，mama非常生氣，要我和她分手，我不要，當我想要投靠她、希望她可以帶我離開mama的控制時，卻發(fā)現(xiàn)她背著我和別人在一起，而且她為了自己的前途、怕被別人知道她和一個未成年在一起就威脅我，她說她是被我性侵的，長久以來，我一直以為她喜歡激烈的性，沒有想到那些都是為了對付我做的準備，我太生氣了，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去找她，下藥迷昏她、燒了她的房子，連她說要給我準備慶祝我成年的車子，我都氣得撞爛…」

    語畢，老警察接著問道：「死者陳菡庭交往的對象是誰，你認識嗎？」

    「我不知道?！?/br>
    談話進行到一半，蘇延的律師來了，警察們各各面露可惜，好不容易眼前這小子終于愿意說話卻半途殺出律師這個程咬金打斷偵訊。

    鐵盒一般的房間內(nèi)頓時留下蘇延與律師二人，律師簡短地詢問蘇延方才說了什么，蘇延如實回答，律師點點頭，稱讚道：「很好，其他先別說了。」

    環(huán)視四周，律師見桌上有另一本未拆封的書籍，輕聲道：「等一切結(jié)束之后，書我會幫你轉(zhuǎn)交給楊晚螢先生?！?/br>
    蘇延的肩頭一震，壓低的聲音顫抖著，「他還活著嗎？」

    律師沉著地放下自己的包，「嗯，救回來了，是你救回來的?！?/br>
    與此同時，蘇延耳鳴的聲音消失，在真正聽到自己的聲音之前他已哭了出來，情緒潰堤，一發(fā)不可收拾，他很開心、也很難過，許久許久。

    事件發(fā)生過了兩年，陳菡庭被殺害的新聞被更大的新聞給蓋了過去，很快地世人便對她的死不聞不問，比死更有趣的是她的丑聞在她死后一個一個被揭露出來，包含她將許多懷有星夢的孩子推入火坑要他們陪吃陪睡、吸毒嗑藥、在私人飛機上辦性愛派對…，更種想像不到的夸張的新聞都有。

    蘇延接受入院治療兩年，這兩年以來，蘇延按照律師與李玉雯的指示從來沒有與楊晚螢聯(lián)絡(luò)，他們彼此也更換了聯(lián)絡(luò)方式，對方變成彷彿從來沒有遇見過的陌生人一樣，警察辦陳菡庭的案件時如同律師說的那樣，從頭到尾都沒有帶到楊晚螢的名字，所以蘇延也不會提到他。

    楊晚螢這個人消失了，徹徹底底的。

    但是兩年還不夠久，蘇延聽律師說至少需要三至五年，需要經(jīng)過這些時間將楊晚螢曾經(jīng)存在過的紀錄從生活中徹底抹滅掉之后他與楊晚螢才有可能重新開始生活。

    當蘇延出院回到自己久違的房間時，他環(huán)視從未變過的房間擺設(shè)，一切都和自己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唯獨cd架上badomens的專輯少了兩張，一張是『thedeathofpeaind』，另一張是『findinggodbefodfindsme?！?/br>
    李玉雯見蘇延盯著cd架不放，突然出聲說道：「那個人說他在的地方?jīng)]有網(wǎng)路，只好聽cd?！?/br>
    蘇延聞聲，只回道：「是嗎?！?/br>
    蘇延回到家中后并沒有待上太久，幾天后他整理好了行李，揹上高中時曾經(jīng)作為書包使用的后背包，直到蘇延真正的臨走前，李玉雯都沒有開口問他要去哪里。

    直到最后一刻，李玉雯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走一走，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蘇延回道。

    他知道自己如果繼續(xù)待在這里他會不擇手段找出楊晚螢，所以他不可以、也不能待在這里。

    過去的兩年間，他寂寞得快要瘋了。

    他連問個一句：『他過得好嗎？』都不行，彷彿從陳菡庭死去開始，楊晚螢也跟著葬身在那場大火中。

    可是他明明活著。

    想見他，活著的每一天都想見他，想得快要瘋了、想得快要死了。

    所以他必須離開這里。

    李玉雯比誰都還要清楚，蘇延離開家的那一天，她站在門口送他，李玉雯緊緊交握著拳頭，忍著痛讓蘇延消失在她的視線范圍，那之后，整整過了三年，她才收到一個包裹交代了蘇延的下落。

    那個國際包裹從東京赤羽寄出，收件地址雖然是自己家，收件人卻是寫著『林詰瑛』先生收。

    幾天后，李玉雯將這個包裹轉(zhuǎn)寄至南投的山區(qū)，由于那山區(qū)太過偏遠，只要是更加山上的郵件與包裹都會寄到村長的信箱等待認領(lǐng)，包裹在村長家中躺了幾天后，輾轉(zhuǎn)由山上的村民送到了紅茶茶園里的木屋中。

    木屋住著獨來獨往的青年，村民只知道獨居的青年臉上有個不太明顯的小疤、從奶奶那里繼承了茶園種植紅茶茶樹，其他的事情，青年從來沒有多嘴過。

    青年一直很勤勞，幾乎每天都能看見青年在茶園中忙活的身影，尤其現(xiàn)在是冬天的二月，分明該是為了春季茶葉準備的繁忙時期時，收到包裹這天青年竟然少見地放了自己一天假。

    住在附近來幫忙施肥的村民見狀，自動自發(fā)地將得來不易的私人空間給了青年。

    寒風吹著青年的臉，青年卻覺得相當舒適，他端了一杯熱茶坐在家門口的木椅上，拆開包裹中那本厚重的書，細細地讀了起來。

    書中夾著許多張照片與信件，每隔幾頁就有一張，而除了書上的內(nèi)容以外，青年亦仔細地看了照片與信的內(nèi)容。

    安靜的山間有蟲鳴與鳥叫，風溫柔地吹拂而過，紙的沙沙聲回盪在田園間，青年觸摸著每一張紙的筆跡，想像著筆跡的主人寫著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