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指連心(四)你要摸我嗎?
結(jié)束了密集的出差,黎錦秀回到首都。 他讓助理們輪班休息,自己卻沒放假,而是將這幾天沒來得及過目的工作都捋了一遍,也認(rèn)真地查了一遍季聽潮身邊的人和事。 看完資料,黎錦秀關(guān)上了電腦時,他手機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信息。 “黎錦秀,我有事要見你。季云馳。” 真麻煩。 黎錦秀微微蹙著眉,將季云馳的新號碼拉黑。 季云馳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他的私人號碼,一直要求見面,黎錦秀煩不勝煩。季云馳又能惹事,又大言不慚,黎錦秀怎么都不可能再見他。 “老板。” 易穹蒼敲了敲門走進來,“時間差不多了?!?/br> 黎錦秀抬眼看他,發(fā)現(xiàn)他穿了一套嶄新合體的西裝,輕笑道:“換衣服了?” 易穹蒼作為私人助理,要跟他出席活動和飯局,但初出茅廬的新人不太懂職場著裝,前幾天都穿得比較隨便,黎錦秀就提了提。 易穹蒼道:“公司給的經(jīng)費,楊特助給的建議?!彼醋∽约旱囊陆螅瑔柪桢\秀,“黎總,還可以嗎?” 黎錦秀仔細地端詳。 易穹蒼一米九的個子,肩寬體闊、四肢修長,剪裁合適的西裝放大了他的身材優(yōu)勢,也讓他自身有點木訥呆板的氣質(zhì)變成了一種不茍言笑的莊嚴(yán)氣勢。 “不錯。”黎錦秀誠摯地說。 易穹蒼牽動嘴角,笑了。 而后黎錦秀帶了易穹蒼和樊赤云去參加一個酒會。 在這個酒會上,黎錦秀遇到了明舟連鎖酒、飛舟娛樂的老板,馮遠舟。 這位馮總也是大院子弟,恰巧還是季聽潮的發(fā)小,兩人交好數(shù)十年,黎錦秀查閱的許多關(guān)于季聽潮的資料里都有他的身影,可以說,他應(yīng)該是季聽潮除了趙寧寧、原微以外的重要利益關(guān)系人。 以往黎錦秀不是沒遇到過馮遠舟,不過他自恃輩分,一向不愿意同黎錦秀這種中途接班的小輩有過多地交流,不過這次卻不同,他態(tài)度熱情地主動上來打招呼,還提起了尹莘的小時候。 “小時候,我還抱過你表哥呢?!瘪T遠舟笑瞇瞇的,眼尾的魚尾紋炸開了花。 黎錦秀臉上笑意更甚:“我表哥?尹莘?” “馮叔叔可能是記錯了,我表哥十二歲就一米七五了,十二歲以前大部分時間又都住在icu,別說您了,他的父母都沒怎么抱過他?!?/br> 馮遠舟被噎得臉色青白交加:“噢,興許是我記錯了?!?/br> “原來尹莘從小身體就不好,怪不得沒個一兒半女就去了……”馮遠舟惋惜地嘆氣,又對黎錦秀說道:“小黎總,還是你有福氣,銀承這么大的家業(yè),這以后就歸你嘍?!?/br> 擺明了罵黎錦秀鳩占鵲巢。 黎錦秀神色仍是不變,只是聲音冷了些,說道:“馮叔叔喜歡,也可以認(rèn)我哥作父親,讓我哥也能后繼有人?!?/br> “你——!” 馮遠舟沒想到黎錦秀這么牙尖嘴利,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下意識便握緊了拳頭。 黎錦秀絲毫不退卻地看著他,嘴角還帶著嘲諷的笑意:“別生氣,馮叔叔。” “您跟我一個小孩子計較什么,您說是吧?” 馮遠舟起家的明舟連鎖酒店早幾年就不太成氣候了,現(xiàn)在主要轉(zhuǎn)戰(zhàn)了娛樂圈,頻頻在公眾面露面,為自己的娛樂公司飛舟娛樂造勢。馮遠舟知道,如果他現(xiàn)在打了黎錦秀,照片或者視頻被有心人傳到網(wǎng)上做文章,恐怕會不太好收場,尤其是現(xiàn)在季聽潮為了中央候補和首都市市委正是要低調(diào)的時候,不會幫他,季云馳之前那么一件小事就讓季聽潮煩透了。 馮遠舟狠狠地剜了黎錦秀一眼,離開了。 黎錦秀松開那只背在后面緊握著的手,站在他身后的易穹蒼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他白皙的手掌中央出現(xiàn)了兩道半月似的血痕。 而另一邊,馮遠舟并不知道他的攻勢很有效果,只氣沖沖地沖到露臺跟季聽潮打電話:“姓黎那個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必須要給他教訓(xùn)?!?/br> “黎錦秀?你遇到他了?”季聽潮問。 馮遠舟沒好氣地說:“酒會上遇到了,我想起云馳的事沒忍住警告了他幾句,他倒好,一點分不清長幼老少?!?/br> 季聽潮心情也不怎么好:“能怎么樣?你少來事。” “不就是個過繼的外姓嗎?我不信尹家能把他護得像命根子一樣,姓都沒改?!瘪T遠舟不屑一顧。 季聽潮冷笑了一聲:“你當(dāng)尹樸聲和徐喻人傻?” “黎錦秀姥爺姓文,姥姥姓沉,他媽是沉蓓,他爸是黎翰永,他們家關(guān)系藏得深,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這個黎錦秀是他們家的兒子?!?/br> 馮遠舟張著嘴:“……這、這……那小子那么自以為是……我還以為又是一個葉瀾芝?!?/br> “砰——!”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了拍桌子的聲音,隨后是季聽潮怒氣沖沖地說:“別提那個人!” 馮遠舟從未見季聽潮那么失控,語氣畏縮地問道:“……怎么了?原微想起來了……?” 季聽潮重重地呼吸了幾下:“……不是。” “黎錦秀的事你先別管。”季聽潮轉(zhuǎn)而說起另一件事,“你有沒有認(rèn)識的人,給我找點新鮮的蓮子來。” “新鮮的蓮子?可現(xiàn)在才五月?!蹦戏降纳徎ú艅倓傞_始開放,哪來的新鮮蓮子。 季聽潮道:“你想想辦法?!彪S后便掛了電話。 馮遠舟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為了季聽潮聯(lián)絡(luò)人去了,等他打了一圈電話被秘書催促時才想起今晚上的正事,他和上市公司峰崖傳媒的老總張莞有要事相商。 另一邊,黎錦秀跟相熟的幾位合作對象打了個招呼,提前離開了酒會。他心情不怎么好,吩咐易穹蒼下了班,讓司機和樊赤云將他送去了酒吧。 他不想呆在家里,無論哪個家,因為無論哪個家里都滿是他和尹莘的回憶。 沒多久就換周君墨欲哭無淚了。 “哥哥!黎哥哥!又是誰惹了你啊?。俊敝芫奶鄣乜粗桢\秀手中那瓶快四萬英鎊的highlandpark,“你別把它當(dāng)水喝?。 ?/br> 黎錦秀懶得理他,像個無情的機器一樣仰頭灌酒。 終于,周君墨找到個間隙將他手里的酒瓶搶了下來,七百毫升的威士忌只剩下五分之一,周君墨舍不得地聞了聞香氣,對勒森說:“真香……給我也來一杯,都記黎總賬上?!?/br> “……好?!?/br> 黎錦秀醉眼朦朧地看著他:“還給我……” 周君墨嚴(yán)肅地說:“你別想了,我今晚上一滴酒都不會給你了?!?/br> “你不給……我找人給……” 黎錦秀撐著身體站起來,醉醺醺地往外走,周君墨怕他出事,連忙攔腰抱住他,又給他拖回了椅子上。 “哥哥!我的黎哥哥欸!你可別鬧了!” 黎錦秀喃喃地重復(fù):“哥哥……” 他聲音帶著悲傷和委屈,周君墨想起去世的尹莘,輕嘆了一聲,說道:“哎,錦秀,你別難過了,你哥指不定在天上看你呢,你這樣他多難受啊?!?/br> “呵?!?/br> 黎錦秀好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低著頭,像是笑得喘不過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顫抖,“他看著我,呵呵……他看著我……哈哈哈哈……”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 “尹莘早就不要我了。” 這時黎錦秀抬起頭,周君墨才知道他根本沒笑,他在哭。 黎錦秀冷著臉擦掉了自己的眼淚,睫毛上卻還殘留著濕潤的痕跡,他卻像是醒了酒,聲音平靜地說道:“我要走了。” “你怎么走?我送你?!敝芫珦?dān)心。 黎錦秀道:“不用,有人看著我?!?/br> 周君墨仍然擔(dān)心,他穿上外套,將黎錦秀送到門口,隨后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就出現(xiàn)了。 黎錦秀指了指那個男人,說:“小樊,我的保鏢。” “我是黎總的保鏢樊赤云,周先生,交給我吧,黎總的車在那?!狈嘣普f道。 周君墨抬頭,看到了街邊那輛熟悉的慕尚。 “好吧,注意安全啊,他喝了很多。”周君墨說。 樊赤云頷首:“明白?!?/br> 黎錦秀乘坐的車輛離開后,周君墨嘆了口氣,他是真沒想到黎錦秀對他哥這么念念不忘,就跟……情人似的。 “咦?!?/br> 周君墨搖了搖頭,他怎么會這么想,好惡。 黎錦秀喝多了,但勉強能自理,樊赤云守在門外等他洗好澡換好衣服,確認(rèn)他沒事才離開。 主臥的門關(guān)上后,黎錦秀躺在床上,睜著通紅的眼睛毫無睡意。 外人都以為他撿了大便宜。 表哥死了,表弟過繼給尹家,成為繼承人,從此衣食無憂、吃喝不愁。 他們不知道,這些都是尹莘遺囑的要求。 尹莘將所有的資產(chǎn)留給了他,除了家里人,沒人知道他之所以叫尹樸聲和徐喻爸媽是因為家里人默認(rèn)他們結(jié)婚了,與其說是過繼,不如說他是尹樸聲和徐喻的兒婿。 但是尹莘不許他們的關(guān)系在他去世后曝光。 黎錦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尹莘在想什么。 尹莘生病了瞞著他,做手術(shù)瞞著他,去世也瞞著他,他還不讓黎錦秀見他最后一面,最后的最后,黎錦秀得到的只有他的遺囑和他的遺像。 所以黎錦秀發(fā)了瘋地想找到他。 剛開始他覺得尹莘沒死,可是所有人都說尹莘死了,黎錦秀就想,好啊,那他就去地下找尹莘問個明白。 就這樣,黎錦秀開始了第一次自殺。 可是他無論自殺多少次都死不了,每次總有人及時發(fā)現(xiàn)他,然后將他從瀕死的邊緣拉回來。 黎錦秀很痛苦,他知道他不該那么做,他的行為給家人帶來了很多痛苦,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尹莘要那樣對待他…… 他錯了,他錯了,他錯了,他不該拒絕尹莘,不該跟尹莘說分手……親表兄弟又怎么樣,一起長大又怎么樣,家里人的看法、外人的看法又怎么樣……都是他的錯,他不該和尹莘說分手,他不該和尹莘分手…… 尹莘生病的時候在想什么……尹莘做手術(shù)的時候在想什么……尹莘去世的時候在想什么…… 明明小時候,他生病的時候都是黎錦秀陪著他……他是不是很孤獨……他是不是很痛苦…… 他是不是恨透了自己…… 黎錦秀恨透了自己。 后來,當(dāng)泓均道長告訴他,尹莘是童子命,他是天上的童子,歷劫后又回天上去做童子了,黎錦秀忽然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斷了。 或許,尹莘去世前就知道自己要回天上了,所以他才會選擇什么都不告訴黎錦秀,將自己和這個庸俗又愚蠢的凡人割裂開來。聽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凡塵短短的二十七年在一個仙人的生命中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存在,尹莘做回童子后真的還會再想起曾經(jīng)陪伴過他可能還不足二十四天的黎錦秀嗎? 不會。 黎錦秀明白,不會。 他看過那些仙童的繪圖或者雕像,他們都白白胖胖、靈巧可愛,跟尹莘沒有半分相同之處。黎錦秀知道,童子會長長久久地陪伴仙人,而他的尹莘死了,他的尹莘消失了,他的尹莘再也不會回來了。 尹莘也的確沒有回來過。 他被尹莘徹底地拋棄了。 黎錦秀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沉默地流淚,攤開的左手掌心兩道淺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嘴唇顫抖了一下:“……伊青?!?/br> “在?!?/br> “有酒嗎?”他甚至沒有看伊青在哪里,就問道。 伊青道:“你喝過酒了?!?/br> 黎錦秀撐著身體坐起來,望向床邊那個高大的身影,說道:“我想喝你的酒,伊青?!?/br> 伊青不言,面前白布上的咒文張牙舞爪地扭動著。 黎錦秀抓住他的手臂,靠過去仰頭看著他,微微蹙眉,神情哀傷,嘴角卻帶著笑:“你喜歡我,對嗎?” “是。”伊青毫不猶豫地回答。 黎錦秀靠得很近了些,幾乎將自己的胸膛都貼在伊青的身上,他抓著伊青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說道:“你給我喝酒,我讓你摸?!?/br> 伊青的酒滋味很好,能讓他忘記所有的煩惱。 伊青仍是不言。 黎錦秀又說:“上床也可以,你會嗎?” “黎錦秀,不要說了?!?/br> 伊青低下頭,像是在看他,“我會當(dāng)真?!?/br> 黎錦秀固執(zhí)地說:“我說的是真的!你摸都摸過了,裝什么柳下惠!” “我不是柳下惠?!?/br> 伊青直白地承認(rèn),“只要你邀請,我真的會和你上床。” “好啊,那你來啊?!崩桢\秀挑釁地笑,“你不會不敢了吧?人鬼殊途?” 伊青道:“黎錦秀,我不是蠢貨?!?/br> “我分得清你的想法,你只是想轉(zhuǎn)移注意力?!?/br> 黎錦秀別過臉,沒好氣地輕哼出一口氣:“你不會以為我只有你一個選擇吧?!敝徊贿^是他的身體麻煩,伊青又有好酒罷了。 他下了床,解開睡衣,說道:“想請我喝酒的人……” 絲綢睡衣和純白的內(nèi)褲落在地上,露出他白皙的皮膚和精瘦的身體。他的背脊和肩胛骨凸起,細腰后方腰窩深陷,臀rou緊致,下方的弧線像是飽滿的蜜桃,雙腿修長而線條明顯,微微交錯在一起,遮住了腿間的風(fēng)景。 “……想和我上床的人,多的是。” 黎錦秀打開衣柜。 在黎錦秀想要取下一件黑色的描金絲綢襯衫時,伊青握住了他的手腕。 “黎錦秀,我給你喝酒?!?/br> 下一秒,一只青瓷柳葉瓶出現(xiàn)在黎錦秀面前。 聞到里面?zhèn)鱽頋庥舻木葡?,黎錦秀奪過了它,還不忘仰頭對伊青說:“你不許反悔,也不許陰我?!?/br> 伊青的手垂落,環(huán)著他的腰,抱著他坐到了床上,說道:“喝吧?!?/br> 黎錦秀沒再看他一眼。 他雙手握著酒瓶,就這么渾身赤裸、毫無廉恥可言地坐在無面陰官的懷抱里仰頭喝酒。因為害怕伊青會收回,他喝得很急很快,好幾次都差點嗆到,來不及吞咽的酒液順著他的下頜和脖頸流下去,流過他的鎖骨、流過他的乳尖,滑落在伊青的手上。 伊青緩慢地?fù)崦?,將那些意外滑落的佳釀在他的皮膚上涂抹均勻。 “好奇怪……好熱……” 黎錦秀昏昏沉沉地靠著伊青,冰涼的玉飾貼在他的皮膚上,而沾了酒液的地方卻又開始發(fā)熱,可他舍不得放開酒瓶,便仍由伊青撫摸,不斷地咽下清冽甘甜、余味悠長的美酒。 “夠了?!币燎喟醋×怂氖?,將酒瓶拿了回去。 黎錦秀著急地去搶:“不、不要……我再喝一口……讓我再喝一口……”那酒瓶里的酒明明還是滿滿。 伊青收起酒瓶,撫摸他濕潤的唇:“你乖一點,下次再給你喝。” 黎錦秀仍是沒有睡意,他睜著朦朧的眼睛看著伊青,問:“你要嗎?我的身體?!?/br> 伊青問:“你把我當(dāng)什么?” “酒的報酬?!崩桢\秀道。 伊青卻說:“世上再珍貴的酒也換不了你,黎錦秀,我不會因為這么一點酒碰你。” 黎錦秀皺眉:“你好奇怪,你到底要什么?” “我說過,我要紅線系上,我要你我成親?!?/br> 黎錦秀費勁地?fù)u頭:“我聽不懂,我也做不到。我只愛過尹莘,不知道要怎么和別人結(jié)婚,更不知道你說的紅線是什么。” 伊青藏在衣袍的那只手微微蜷縮了一下,他說道:“你可以試著接受我?!?/br> “可是伊青大人……” 黎錦秀眼眸里滿是血絲,“人鬼殊途啊。” 你要我愛你,那么,你又會在什么時候拋棄我呢? “你們神仙,都這么喜歡玩弄凡人嗎?” 他輕輕地勾起笑,雙臂卻環(huán)住了伊青的肩膀,“我不討厭你,伊青大人,不要說那些無聊的東西了。” “你想要摸我的身體嗎?” 趁這具身體還年輕。 “他很任性也很固執(zhí),你要找到跟他相處的辦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