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在南湖國中的最后一天了。

    校舍走廊上，撥放著國三生投票選出的畢業(yè)歌曲，陶喆的「再見以前先說再見」：

    「給我一個擁抱為我祝福和祈禱

    我們心中都已明瞭明天依然要來到

    也許該把門打開風(fēng)才能進來

    放我們的心自由是到了那時候——」

    嘉洵拿著畢業(yè)紀念冊，跟小寶到了九班、十班，找球隊每一個朋友簽名。簡珊已經(jīng)哭了、簡玟安慰著、張慈一步不離地拉著大象的衣角、顏宜蓉簽名完后便匆匆跑走了、小紅看起來有些落寞......球隊拍了國中生涯最后的合照，在彼此的畢冊留言板上寫滿「勿忘我」、「友情可貴」等等。

    有些同學(xué)的制服已經(jīng)被麥克筆畫滿了簽名與涂鴉，人聲鼎沸的走廊，學(xué)生們把握身為國中生最后的間聊與打鬧的時間，邀約暑假出去玩、約好一定要辦同學(xué)會、約定絕對不分手......

    奕誠沒有去跟學(xué)生拍照。他有種預(yù)感，今天自己會跟著李嘉洵一起「畢業(yè)」，因此他決定了，除了參加畢業(yè)典禮，他要安安靜靜地旁觀，讓自己不留痕跡地離開。

    嘉洵在教室前走廊看到了槿妤。槿妤跟自己對上眼了，她轉(zhuǎn)頭跟旁邊兩個姐妹說了幾句，便走向嘉洵。

    「交出你的扣子來?！归孺ヌь^，靠得好近。

    「蛤？你說什么？」嘉洵一臉困惑。

    槿妤伸手，將嘉洵襯衫上的第二顆鈕扣扯了下來，轉(zhuǎn)身，將自己的鈕扣拔下來之后交給了嘉洵：「你要收好喔！」

    搞清楚狀況后的嘉洵不禁失笑：「等等，這個習(xí)俗不是這樣cao作的吧？」

    「少囉嗦?！归孺サ皖^跑回自己朋友身邊。

    「真是不坦率啊......」嘉洵苦笑，將槿妤的鈕扣收進胸前口袋。

    §

    畢業(yè)典禮，禮堂的冷氣轟隆，管樂隊表演、頒獎、國中三年回顧影片，同學(xué)們對著影片哽咽、班導(dǎo)掉淚，與班上關(guān)係疏遠的嘉洵沒有什么感覺。

    師長主任致詞，嘉洵也沒有在聽，這種時刻，能夠意識到自己在班上多么邊緣，他看著前排座位蔡槿妤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的鈕扣，心情有些低落。

    槿妤好像察覺到了嘉洵的視線，回過頭來，對著嘉洵微微一笑。

    嘉洵看著自己已經(jīng)喜歡了三年的蔡槿妤，還是戴著那熟悉的黑框眼鏡，但這是最后一次看她穿這身制服、最后一次以同學(xué)的身分凝視她......想到這，淚水終于難以克制地滑落。

    典禮結(jié)束了，畢業(yè)歌曲再度響起：

    「雖然有著滿滿的感傷可是生命好像就是這樣

    離別就是為了能夠再相見

    再見以前先說再見說再見說再見——」

    國中三年的各種回憶涌上心頭：同學(xué)們始終不熟，此刻才感到有點后悔；沒存在感的班導(dǎo)，沒找自己麻煩就很慶幸了；與球隊們認識、每天早起打球、一起逛夜市；與蔡槿妤畫了兩篇漫畫，一起蹲補習(xí)班，從陌生人走到今天，終于牽了彼此的手......

    有好多事來不及做，轉(zhuǎn)眼就畢業(yè)了。嘉洵跟著隊伍走出禮堂的氣球拱門、經(jīng)過校舍、走向校門口，洗腦的畢業(yè)歌曲一遍又一遍地重播，嘉洵已經(jīng)哭到看不清腳下的路了。

    「李嘉洵?！归孺フ驹谛ｉT口的花店攤販前，叫住了嘉洵。

    「蔡槿妤，畢業(yè)快樂。」嘉洵拿出口袋囤積的衛(wèi)生紙，擤了鼻涕。

    「我有禮物要送你?！?/br>
    「謝謝，可是我忘了準備禮物給你耶......」

    「沒關(guān)係。」槿妤從花店老闆手中接過推車，上面是一棵樹，一棵玫瑰花樹。

    「這是要送我的嗎？」嘉洵看著高到自己腰際的玫瑰花樹，翠綠的葉子點綴了幾朵掌心大的鮮紅玫瑰花。

    「嗯，你送我一個盆栽，我送你一棵樹，不錯吧？」槿妤雙手環(huán)胸，甚是得意。

    「謝謝，不過蔡槿妤，你知道玫瑰的花語是什么嗎？」

    「我知道，是我愛你?！?/br>
    「我也愛你。」嘉洵愣了幾秒，驚呼道：「等等，所以我們是在一起了嗎？！」

    「是吧！不然我們前幾天簽約簽屁喔？」

    「是沒錯啦，只是，很難以置信嘛......」嘉洵傻笑抓頭。

    槿妤一手拉住了嘉洵胸前的襯衫，將嘉洵拉到自己胸前，輕聲說道：「李嘉洵，吻我?！?/br>
    「......在這里嗎？」

    「是?！?/br>
    嘉洵彎下雙膝，配合槿妤的身高，看著她堅定的雙眼，嘉洵閉上眼，吻上了槿妤的雙唇。

    槿妤的嘴唇軟軟的，這幾秒鐘的時間彷彿一百年之久。槿妤纖細的手臂緊緊抓住嘉洵，嘉洵也輕撫她柔軟的發(fā)絲。

    雙唇分開那刻，槿妤道：「你，再說一次。」

    「蔡槿妤，我愛你?！?/br>
    「李嘉洵，我也愛你?！?/br>
    語畢，兩人同時伸手，將對方緊緊擁入懷中。

    正午的校門口艷陽高照，周圍環(huán)繞的畢業(yè)生、師長、家長，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

    李奕誠睜開了雙眼。

    環(huán)顧四周，這里是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擺設(shè)，奕誠終于回到臺東的小套房了。

    「我回來了啊......」奕誠喃喃自語。

    「李奕誠，你醒來了??？」

    奕誠轉(zhuǎn)頭看到自己的伴侶，哽咽道：「好險你還在！」想伸手去抱他，卻發(fā)現(xiàn)雙手難以動彈，便大哭了起來：「我昏迷多久了??？」

    「快半年了。」

    「我做了好長好長的夢，回到了我們國中時代......」

    「國中時的什么事呢？」

    「......我不記得了?！罐日\腦中一片混亂，各種記憶碎片混雜，像破掉的玻璃杯，散落滿地。

    奕誠沉默了良久：「我想去外面看看?！?/br>
    伴侶以輪椅，將還難以動彈的奕誠推到了后花園。

    一棵玫瑰樹，在午后的陽光下盛開著鮮紅色的玫瑰花。

    「以前，有這棵樹嗎？」奕誠困惑問道。

    「你忘了喔？搬來臺東前，我們一起開貨車回臺北載過來的啊！」伴侶回應(yīng)。

    「喔對，我想起來了！」奕誠道，記憶的斷層重新連接上了。

    伴侶彎下腰抱住了奕誠的脖子，奕誠轉(zhuǎn)頭輕吻伴侶的臉頰：「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br>
    微風(fēng)搖曳著枝葉，這棵已經(jīng)超過十歲的玫瑰樹，每年仍盛開鮮紅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