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
陰暗隱晦、不見天日的地牢里,不斷傳出一名女子凄厲的嘶吼聲。 一聲一聲竭厲,似乎要訴盡她的憤怒。 這名女子頭發(fā)班白散亂,瘦如柴骨,被關(guān)在鐵牢里,雙手還被鐵鍊銬著動彈不得?;璋档墓饩€下,唯一清楚可見的是她佈滿血絲的雙眸充滿著憤怒和怨恨。 她喊著叫著,對同一個名字罵了已不下百萬遍千萬遍…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她天天夜夜巴不得那個賤人馬上死! 不、不對,那個賤人不能現(xiàn)在就死,她要看她親眼死在自己面前,她才能洩了心頭恨。 「靈樞,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逆徒,沒心沒肝的人你當(dāng)該被千割萬剮─」女子發(fā)出最后一聲凄厲的咒罵后,便累得喘氣,說不出話來了。 「你別白費力氣了?!挂幻聿氖萑醯闹心昴凶佣酥槐P食盤,推開鐵門,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走進地牢。 男子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看起來完全不像個應(yīng)該健壯的中年人。 他才四十多歲,卻已呈老態(tài)。 「這一切都得拜你收了個好徒弟?!顾麑㈣F牢的門打開,諷刺地道。 「怪我?」她冷哼了一聲。「若不是你這個師叔有天大的本事能把她從地牢救出去,今天我會淪落到這般下場?」 「你也別五十步笑百步了!我沒見這么狠心的師父,為了調(diào)配出解藥,竟不惜拿一手栽培出來的徒弟來試毒?!苟臼至鵁o風(fēng)冷冷地道?!笗薪袢者@般下場,都是你的報應(yīng)!」 這一切都是這個女人的錯!若不是她將師父傳下來的醫(yī)經(jīng)交給外人,他也不會為了醫(yī)經(jīng)而跟靈樞這卑劣女子合作!原先他打算用毒藥來控制靈樞、甚至逼她說出醫(yī)經(jīng)的下落,可沒想到卻反而讓她給控制住。 沒想到享譽盛名的他竟會栽在一個小丫頭手上,簡直讓他丟光了臉。 三年來被她限制在這座園子哪兒也不能去,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替這老女人送飯菜。 他恨,他恨呀,他恨死靈樞了,但他最恨的還是眼前這個曾經(jīng)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曲如意。 「對…,都是我的報應(yīng),我當(dāng)初不該拋家棄子、甚至不該為了嫁進王府設(shè)計王爺,還毒害了孟蘭姐…,這一切都是我的報應(yīng),才會讓我認(rèn)人不清收了靈樞這個逆徒!」她哭喊著。 表面上看來雖是在悔恨不已,可實際上還是在責(zé)怪自己的徒弟,卻不曾想過那個徒弟是否也被自己傷得傷痕纍纍的。 「有朝一日,若讓我出了這牢籠我一定要她生不如死。」她惡狠狠矢下誓言。歷經(jīng)滄桑的容貌突然變得十分猙獰,好像巴不得將靈樞碎尸萬段才能消她心頭之恨。 「我說,過了這么久,你的憎恨心怎么還是這般重?」他睇了她一眼,若有似無地道,同時,將餐盤放到她腳下。 他認(rèn)識她大半輩子了,原以為她嫁做人妻會改掉以往的壞脾氣,可沒想到她還是跟以前一樣,這般恣意妄為,不過這樣才是她,敢愛敢恨。 「哦,難道你已經(jīng)能把仇恨放下了?不恨她了?」她冷笑一聲,反諷問他。 她怎么會不知道她這個師弟覬覦著師父花了大半輩子寫成的醫(yī)經(jīng)?就因為這個貪念讓他掉進靈樞的圈套內(nèi),可他哪里會知道醫(yī)經(jīng)是師父連同她的手親自交給李祚的,怎么可能會在靈樞手上?算算年紀(jì),當(dāng)年她還是個未出生的娃兒呢! 「你知道我毒手向來是有冤報冤的,這仇我是一定要報的,可你呢?別忘了她是你最鐘愛的弟子!再說是你先對不起她,她沒殺了你把你關(guān)在這已算是仁至義盡了!」他提醒著她,半帶試探。 靈樞是她曲如意的得意門生,也是她最愛的弟子。可四年前他這個師姊不曉得是發(fā)了什么瘋還是受了什么人慫恿,竟將靈樞關(guān)進地牢,不但百般凌遲還拿她來試毒!這也讓一直覬覦師父傳給師姊的太黃醫(yī)經(jīng)的他有了可趁之機,救走了靈樞并教她用毒,最后還幫她報了仇擒住了曲如意,可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也被她反將了一軍。 就因為她知道九轉(zhuǎn)斷續(xù)膏!那是紀(jì)錄在太黃醫(yī)經(jīng)第一頁的藥品,他曾偷翻閱過,所以他以為醫(yī)經(jīng)在靈樞身上,才掉入了她的陷阱。雖然他后來才確定了靈樞身上并沒有醫(yī)經(jīng),可是他始終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靈樞沒有醫(yī)經(jīng),她怎會知道九轉(zhuǎn)斷續(xù)膏這東西? 「我還得感激她不成?唔─」她話還沒說完嘴里便被塞了東西。 他沒答話,拿起湯杓便往她嘴里一塞,放下后又舀了一口欲再往她嘴里塞,她卻呸的一聲將飯菜吐了出來,之后惡狠狠地看著他。 「你吃不吃無所謂,可我勸你別跟自己過不去?!顾鏌o表情地道,可面對曾經(jīng)愛過的師姊,他語氣還是軟化了些?!改阋靼啄悻F(xiàn)在是什么處境,餓了自己沒有好處?!苟嗍怯H者痛仇者快罷了。 「無風(fēng),你幫幫師姊好不好?」見他態(tài)度不再那么強硬,曲如意便開口想要求他。 她知道這個師弟曾愛慕過自己,相信只要自己放下身段求他,他一定會心軟,念及過去的情誼放了自己。 「只要你把我弄出去,我─」 但,沒想到柳無風(fēng)竟不念舊情,不等她說完,他立刻撐起拐杖二話不說便走向牢門。 「難道你擔(dān)心你身上的毒沒有法子可解嗎?我可以幫你的,只要你救我出去─」 背著她,他平靜地道:「我現(xiàn)在只是個老跛子,我想幫也沒有那么大本事了?!拐Z氣里毫無起伏,叫人聽不出他的心思。 「你自己好自為之?!拐f完,他頭也不回地準(zhǔn)備離開地牢。 其實放她走何其容易,只要他身上的一把鑰匙她就可以恢復(fù)自由,可他不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她的自由在他手上,可他的命在靈樞手上捏著。 坦白的說,現(xiàn)在就算醫(yī)經(jīng)放在他面前,他也不見得會動心了。 他一跛一跛地走,傳來拐來敲擊石階梯一答一答的聲音,他緩緩走到鐵門邊,然后毫不猶豫地將鐵門關(guān)上,隔絕了地底下的人,也隔絕了一聲聲刺耳的咒罵聲。 「柳無風(fēng),你還是跟當(dāng)年一樣沒擔(dān)當(dāng)!難怪師父不把衣缽傳給你、不把醫(yī)經(jīng)傳給你,原來他老人家早看出來了,哈哈─你這個懦夫!」 像發(fā)了瘋,她大聲狂笑,讓凄厲的笑聲回蕩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內(nèi),讓仇恨繼續(xù)蔓延... ---------------------------------------------------------------------------- 五日一到,蓮心還是依照素問的指示來到楚府。 她原是不愿再到這兒來的,若不是素問秉持著醫(yī)者父母心硬是要她來救楚大的兒子,她才不干。 大概是因為吃了靈樞的閉門羹,求助無門的楚大一見到蓮心,立刻大開房門恭迎,簡直把她當(dāng)活神仙看待了。 「蓮心姑娘,可是你家主子有了法子?」蓮心大門進來還沒走幾步,他便迫不及待地問。 他兒子都快沒命了,他能不急嗎? 「你說呢?」蓮心沒好氣地反問他。 如果沒辦法,她難道是來楚府間晃逛大街的? 接著,她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他。 「這是?」 「這是我家小姐交代我要給你的?!顾?。 小姐只交代要她將信交給楚老爺,里面寫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想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楚少宗身上的毒,八九不離十,不然小姐跟他還有什么好說的? 他收下了信,可沒立刻打開,只是隨手一放,一心還是掛念在兒子的毒身上。 「是,可是為何醫(yī)仙不親自來?」他睇著她,滿是懷疑。 醫(yī)仙的醫(yī)術(shù)他是相信的,但派這個小丫鬟來,行嗎? 「我家小姐不來有她的理由,你要嘛就讓我替你兒子驅(qū)毒,不要我現(xiàn)在就走人!」干么問東問西的,她瞧他根本就是看不起自己。 「要、當(dāng)然要,醫(yī)仙的醫(yī)術(shù)如此高明,想必她的丫鬟也一定是─」聽她要走,他急了。 「別說廢話了,快帶我到令郎的房間去吧!遲了沒命了可別怪我?!顾龘]揮手,壞心地道。 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眼高手低,勢利的商人。 「是、是,我就知道醫(yī)仙一定有辦法,蓮心姑娘,請─」楚大不敢怠慢,趕緊領(lǐng)著蓮心進屋。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進后院,完全沒注意到屋頂上一雙冷冽而清澈的雙眸正冷冰冰地望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 「你出去,我救人的時候不習(xí)慣有人在旁邊打擾?!挂贿M了房門,蓮心便冷著聲對楚大道。 「可是…」他沒親眼瞧見她醫(yī)治,他心無法安??!「我乖乖站在一旁,就只在旁邊看,不會打擾姑娘你的?!鼓┝?,還加了句:「我保證?!?/br> 「問題就是你站在旁邊就已經(jīng)打擾到我了!」蓮心瞪著他。 也不瞧瞧自己的體積龐大,光站在那就有礙觀瞻了,怎么可能不影響她?就算她想假裝看不見也很難??! 「不是你出去就是我走!」她絲毫不退步。 「這…」他看著她,面露難色。 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蓮心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別、別別,你留下,」他趕緊拉住她?!肝易?、我走,我這就走?!拐f完,他跨過戶檻,作勢要離開。 「還有,不論發(fā)生什么事不可隨意進來,否則后果自負(fù)!」 「這…,好吧,我就在外頭候著,有事你就吩咐一聲。」楚大一開始原是不愿離去,因為他怎么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但他又怕惹惱了救星,所以只好乖乖答應(yīng)。 「蓮心姑娘,我兒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了,求你一定要醫(yī)好他?!顾俅握埱蟆?/br> 可卑屈的臉孔看在蓮心眼底不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愛,而只是一個商人丑陋的姿態(tài)。 「知道了?!?/br> 她不耐煩地將門用力一關(guān),將他及聲音隔絕在外。 深深呼了一口氣后,她將包袱往桌上一放,從里面拿出一罐小瓶子和針袋。 這罐子里裝的是藥,是素問早先配好的。 她走進床頭按照素問的交代先將藥讓男孩喝下。 男孩喝下藥沒多久,便開始翻滾痛苦地喊著,彷彿喝下的不是解藥而是一帖催命藥。 一時之間,蓮心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完全沒有臨床經(jīng)驗,根本沒辦法應(yīng)付這樣的情況。 「小姐沒跟我說喝了藥會這樣啊!怎么辦怎么辦?」她看著男孩不斷哀號,也慌了起來。 「我該怎么辦?」是要點他的xue還是直接打暈他才能停止他的痛苦?雖然她比較喜歡第二種,可是要是萬一出了人命那豈不是適得其反?那么還是第一種比較安全,但…,她點xue的功夫根本不到家??! 就在蓮心一籌莫展,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房門被打開了。 「我不是說過不希望有人打擾嗎?」她連看也不看來人,便不高興地咕噥。 她直覺是楚大聽見他兒子的哀號而忍不住闖進來了。 但是等了一會兒,蓮心遲遲沒有等到回應(yīng)。她更加不高興了,板起了臉要轉(zhuǎn)過頭正要去罵人的時候,只聽背后傳來一聲叫喚。 「蓮心。」 「你…」聽見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她迅速回過頭,張大眼看著那人,頓時眼眶紅了起來。 蓮心沒想到,此生,她還能再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