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上掉下來的家?!
「年輕人,你要不要緊?」 柏油路的路面燙得令郭衛(wèi)覺得自己的皮膚會遭到三度灼傷,連被人拉起來都渾然不覺,還是因為右臉頰上接觸到冰冷的東西才突然清醒過來:「咦?咦?!」 「不好意思,年輕人,害你為了我被人打?!?/br> 郭衛(wèi)慢慢清晰起來的視線當中出現(xiàn)了方才的那個老爺爺,他正拿著冰袋按壓郭衛(wèi)腫起來的臉頰,不遠處還有幾個路人扭住那三個小混混,警車正在往這邊駛來。 「老先生?」 「沒事了。年輕人,我該怎么謝你好呢?」 「不用啦……」 「要。年輕人,我們可以不用站在路邊,到我家來談如何?你也可以把你的東西帶在身邊?!?/br> 聽老人一提,郭衛(wèi)猛地想起他衝出便利商店時,把所有的家當都留在店里!他慌慌張張想要站起來,被打的腰跟腹部一陣抽痛,只好又坐回原地。顯然把剛剛的事情全部看在眼里的便利商店店員跑出來,問了郭衛(wèi)幾句話之后,就幫忙把他的行李全部推出來還給他。兩個非常大的皮箱,還有一個卡其背包,一個電腦包,檢查了一下,沒什么缺漏。 「這么多行李?怎么了嗎?」 老人走得很慢,郭衛(wèi)背起背包,將電腦包掛在比較不痛的肩膀上,驅(qū)使著還在痛的四肢,有點艱難地左右手各拖一個行李箱,跟在老人后面走。他們沿著大馬路走了一小段,拐個彎進了一條寧靜的街道,路牌上寫著「光蘭街」。郭衛(wèi)以前沒有來過這個地區(qū),迥異于外頭的大路,光蘭街已算是住宅區(qū)的范圍,比較小,也安靜得多,除了街口有間便利商店以外,就沒有別的店鋪了。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就在這十多分鐘的路程里,將今天一整天的際遇全都告訴了這個陌生的老人。不對,也不算陌生,老人有向郭衛(wèi)自我介紹,說他姓白,郭衛(wèi)就稱呼他為白爺爺。 白爺爺聽完了郭衛(wèi)的際遇,并沒有說什么「好可憐」,也沒有義憤填膺的態(tài)度,而是摸著下顎的短鬚,若有所思地說道「那么,可能,就是這個人了」。 「白爺爺?您說什么?」 「哦,沒什么。我們到了。這就是我家?!?/br> 光蘭街十七巷,一條斜斜的、有些狹窄的巷弄,仔細觀察一下可以看出這條小巷原本是一個整齊劃一蓋起來的社區(qū),因為兩旁的房屋構(gòu)造都差不多,全都是兩層樓的、獨棟的房屋,只不過隨著歲月的變遷,有些屋子加蓋了三樓或甚至四樓,有些屋子把圍墻打掉空出了停車位,有幾間的門口則停滿了摩托車,郭衛(wèi)很熟悉那樣的房屋,知道那是屋主把屋子隔成好幾個小隔間分租給學(xué)生用的。今天以前,他住的也是那樣的地方。白爺爺指給郭衛(wèi)看的房子則沒有加蓋,仍是獨棟、兩層樓。郭衛(wèi)還在四處張望,白爺爺已經(jīng)掏出鑰匙開了大門,郭衛(wèi)拖著發(fā)痛的腳跟兩個沉重的行李箱,跟在白爺爺后面進了屋子。 光蘭街十七巷四號,位于巷子的最底端,再往內(nèi)走過去有一個小公園,跟一個只能停大概八部汽車的停車場。跟同一條巷弄內(nèi)的其他住宅不同,它沒有加蓋三樓、沒有分成隔間,沒有把院子打掉改成停車位,幾乎沒有人手去改建增筑的痕跡,仍然維持著原本的樣貌,看起來很普通,已有相當年代卻仍然穩(wěn)固的外墻上涂著防水滲漏的灰色涂料,一樓跟二樓都有往外凸出的方形窗。有一人高的圍墻,排放著矮柜跟傘架的門廊與前庭,鐵門跟鐵窗是不銹鋼材質(zhì),鐵窗后頭的窗戶被百葉窗掩蓋,看不見里側(cè)。 在三十七度的高溫下走了這段路,郭衛(wèi)早已汗流浹背,很想找個陰涼的地方休息,然而,他卻停在銀色浮雕著百合花的鐵門前,仰望著房屋,猶豫著自己該不該走進去。 這間屋子,不知道為什么,郭衛(wèi)覺得它似乎在等著什么東西。就像它那在路上尋找「誰」的主人一樣。 「別呆站在那兒,進來吧?!?/br> 「可是……」郭衛(wèi)被白爺爺?shù)穆曇艚谢噩F(xiàn)實,他將視線投向已經(jīng)開了門,站在陰暗的玄關(guān)里的白爺爺,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藉口:「我就這樣打擾,不好吧……」 「別忘了,是我邀請你到我家來的。算不上什么打擾。快點進來,外面太熱了,你也不想中暑吧?」 郭衛(wèi)站在原地,思考了一秒、兩秒、三秒,最后乖乖聽話。他花了一番力氣才將兩個行李箱搬進屋,堆在門邊,只覺渾身痠痛,差點沒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白爺爺在他身后關(guān)上門,點亮頭頂上的燈,溫和的米色光線照亮了郭衛(wèi)的視野范圍。他注意到自己是站在一間并不非常寬敞但是卻很舒服的客廳前面。地板不是冷冰冰的地磚而是深紅色的木頭質(zhì)地,一旁安置著與地板同樣顏色的木質(zhì)矮柜,上頭擱著電話機。沙發(fā)是沙色,布面的,圍著一張橢圓形的玻璃桌面小桌。這么熱的天氣,雖然看起來很舒服,但郭衛(wèi)并不認為自己想要坐上去。 白爺爺又出現(xiàn)了,他站在屋子的另一端對郭衛(wèi)招手。那一側(cè)是餐廚,將廚房與餐廳中間原本應(yīng)該有的墻壁挖空,安放上一張小小的方桌,擺上兩把椅子就成了小巧的用餐區(qū)域,很像電視節(jié)目里會出現(xiàn)的那種設(shè)計。白爺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準備好冰涼的茶水,看到玻璃杯里淺綠色的冰茶,郭衛(wèi)突然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紅了。 「那、那個,我這樣很不好意思……」 「不要客氣,不要客氣?!?/br> 郭衛(wèi)在白爺爺?shù)氖疽庀伦阶肋?,一口就喝掉了半杯冰茶。涼涼的濕毛巾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手邊,他沒想太多,就順手拿起來抹了一把臉。白色的毛巾上出現(xiàn)了淡灰色、混著灰塵的汗?jié)n,還帶著一點點的暗紅色,應(yīng)該是方才被打時流血的痕跡。 一坐下來,就又開始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痛。搞不好肚子或者膝蓋已經(jīng)開始烏青了。 「白爺爺,我等一下可以借廁所換一下衣服嗎?」 「當然可以。你可以把這里當成自己家。」 「不,這樣實在太打擾……」 「我沒有在跟你說客套話。聽你剛剛說你被房東趕出來,身上也沒錢,我倒有個提案──這間屋子是我的房子,但我常常不在,房子空著也不是辦法,你就住在這里吧,就當作替我工作,工作內(nèi)容就是照顧這棟房子?!?/br> 「什么?!」 郭衛(wèi)這次是貨真價實地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跟嘴巴張得開開:「這……不行啦!」 「為什么不行?」 「您哪能這么輕易把一棟房子交給一個陌生人?」 「對我來說你不是陌生人。你剛才挺身而出幫我,我真的應(yīng)該要謝謝你。你就當成接受一個老人家的謝禮吧。」 「我們才認識頂多兩個小時而已,您怎么會把一間屋子託給我照顧,還說供我吃住,只因為我沒地方可去,或者我代替您被打了一頓而已?」 郭衛(wèi)還是不敢相信:「沒有人會做這種事情的,您不要開玩笑了!」 「不是!」白爺爺表情非常嚴肅:「我不是在開你玩笑。我是真的看你是個誠實可靠的年輕人。而且,這棟房子也挺喜歡你的?!?/br> 最后那句話,不知為何,郭衛(wèi)聽起來感到毛骨悚然。他反射性地搖頭:「不、還是不行,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