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走出浴室，唐哲已經(jīng)盤腿坐在地上享用他的晚餐，而我的桌上也多了一碗泡麵。

    他從氤氳中抬起頭，指了指那碗多出來的麵：「給你的?！?/br>
    原以為是他要吃兩碗才會飽，聽到他的解釋，一股暖意緩緩流進胸口……

    「謝謝?！刮覝\淺一笑。

    唐哲大概是餓過頭了，在他的碗底朝天之前，他都沒再說任何一句話。

    「紀小嵐?！顾麆偝酝挈I，雙唇紅通通的，很誘人。

    「嗯？」我絕對不能再有那種不純正思想。

    「我剛才拿碗的時候有看到一樣東西，上面的字好像叫蒼穹之翼吧？」他猜測道：「那是拼圖嗎？」

    隔了幾秒，我才回答：「嗯?！刮覔P眉，問：「想拼嗎？」

    「想！」他一臉期待。

    送不成的生日禮物，我將它收在抽屜里，一時忘了它的存在，今天唐哲來了，正好能消磨些時間。

    我把書桌上的東西全部挪到一邊桌角，剩下的空間剛好能讓我們放拼圖，我把那五百片拼圖倒在桌面上，翻到有顏色的那一面，就好像天空和樹林同時化為碎片灑在我書桌上。

    唐哲把四個角落都拼好后，說：「五百片欸，兩個人合作的話一定比較快完成?！?/br>
    當我們把下方樹林的部分完成，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小時。

    其實有一部分的時間我都在打量身旁的男孩，他很專注在拼拼圖，所以沒察覺到我的視線。

    他的鼻子高挺，上唇微翹，燈光從上方落至他臉龐，在鼻唇之間形成一小片陰影。

    唐哲有種神奇的力量，無論是他的一顰一笑，或是他散發(fā)出來的獨特氣質(zhì)，都使人忍不住將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會。

    「欸，紀小嵐?！?/br>
    「嗯?！孤牭剿慕袉?，我趕緊收回目光。

    「你爸媽都上晚班喔？」

    我動作一僵，有些猶豫該如何接話。

    「……我爸媽離婚了?！刮绎@些訝異我對這事情已能輕描淡寫，「我現(xiàn)在只跟我媽住?！?/br>
    他眸斂下，語氣充滿歉意：「抱歉……」

    「沒差啦！我已經(jīng)習慣了。」我擺擺手，開始自顧自地說：「反正這個世界上很多事都不如我們所想的那么美好，你以為你已經(jīng)付出很多，其實別人都只把你當屁，你表現(xiàn)得再好，別人都能繼續(xù)把你的缺點擴大，既然這樣就看開點吧，也比較不會那么痛苦……」

    這些話，怎么聽都像是在催眠自己。

    轉(zhuǎn)頭一看，我發(fā)現(xiàn)唐哲根本沒在聽我講話，也沒在拼拼圖，而是凝視這張書桌的另一個方向，循著他的視線一望，我也定格了。

    他看著相框里的一張照片出了神。

    照片中有三個人，金宇翔，林慕妍，還有我。

    拍照的當天是學校運動會，背景是司令臺，中午其他人在忙著籌備下午的活動，我們?nèi)苏襾硪晃煌瑢W當掌鏡的，金宇翔站在中間，我和慕妍分別站在他的兩側(cè)，中午的陽光灑落在我們身上，三個人的回憶，三個人的青春，在一大片燦爛下以最美麗的姿態(tài)飛揚。

    照片一洗出來，我就擺進相框里，之前我一直認為金宇翔比較喜歡我，因為他比較靠近我，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他的頭微微往慕妍的方向偏了十五度，我成了照片唯一的瑕疵，如果把我遮住，也許畫面會更和諧一點。

    而照片里的我，笑得像個白癡。

    「你應該要常笑……」唐哲依舊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照片，「你笑起來明明很好看?！?/br>
    顯然就是一句讚美的話，但卻有種說不出口的難過涌上心頭。

    「下次就別這樣哭了，」以為他接下來要說「你的眼淚很寶貴，為那種人哭不值得」這類的話，好讓我感動到撲進他懷里痛哭流涕，沒想到他卻很白目地朝我一笑，帶著戲謔的意味：「因為你哭起來的樣子很糟，我差點被你嚇跑。」

    感動的效果全飛了，我也很捧場地送他一根中指。

    事后，我又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反駁他，「屁啦！」我低聲咕噥：「哪有那么夸張……」

    他在一旁笑了開來。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整片藍天我們已經(jīng)完成三分之一。

    「他在你心里還是那么重要嗎？」唐哲的身子往我這里移近了些，聲音反而變得飄然恍惚。

    「誰？」

    「你知道的?！顾f，視線有意無意地飄往那張照片。

    腦袋一沉，金宇翔的聲音好像是從遙遠的彼端傳過來……

    你的字圓圓的，好可愛。

    可以啊，我也覺得不錯。

    不能亂跑喔。

    如果不介意，我的肩膀可以借你。

    眨眨眼睛，一層霧氣瞬間模糊了視線。

    如果你沒辦法給我一個理由，那……就這樣吧。

    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相信你。

    相信個屁。

    「不重要，不重要了……」我倔強地吸了吸鼻子，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拼圖上，「拼拼圖，拼拼圖，天空這里超難拼的?！?/br>
    馀光瞥見，唐哲靜靜凝視著我，神情復雜。

    不那么重要了，真的。

    在我心里，那個溫柔的金宇翔已經(jīng)死去。

    既然已經(jīng)被討厭，那么眼淚就不再有任何價值了。

    ＊

    等到桌上已經(jīng)沒有拼圖，我抬頭看了看時間，床頭的電子鐘顯示十二點整。

    「耶！終于完成了！」我開心地想跟唐哲擊掌，可是他的笑意在目光掃過那幅拼圖時凝結(jié)在唇邊。

    「怎么了——」我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發(fā)現(xiàn)在一大幅拼圖中，有一塊尚未被拼上去。

    「少一塊欸?！顾哑磮D舉高，用眼睛在桌上搜索，「會不會不小心弄掉了？」

    「怎么會？我明明是從那個透明袋子里倒出來再全部鋪在桌上啊……」我重新搜尋記憶的片段。

    我跟唐哲把桌上的所有物品都移走，甚至連抽屜跟地上都徹底地仔細翻過，仍然沒找到被遺落的那一塊。

    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他拿著裝拼圖的盒子端詳，「會不會是在包裝的時候就漏一塊了？」

    想了想，我認同：「有可能，可是這種拼圖沒有人會只賣你缺的那一塊吧？」

    「是啊，要換貨好像也來不及了?！顾揲L的手指拂過那片藍得能掐出水的天空，「那就只能這樣吧，整體來講還是蠻好看的?！?/br>
    我還是有些沮喪，「可是我們拼了那么久，還留下缺口……」

    「很多事都不是完美的?！顾⒅磮D上缺了一塊的地方，支著下巴苦笑了起來，「不過怎么什么地方不缺，偏偏缺了鳥的翅膀。」

    天空的正中央，那隻欲翱翔天際的鳥仍舊是這幅拼圖的焦點，只是缺少右邊翅膀，便有種搖搖欲墜之感。

    沒有翅膀的鳥，還能擁有予牠飛翔的那片天空嗎？

    「紀小嵐，這拼圖是你買的？」

    「嗯?！刮尹c頭。

    「為什么想買這款？」

    剎那間，千言萬語涌進心頭，我卻毫無頭緒該以什么話來形容那種感覺，最后只以兩字簡短概括：「很美。」接著我轉(zhuǎn)頭看他，「你呢？有什么特別的看法嗎？」

    他靜視那幅拼圖良久，然后輕輕說道：「我覺得那隻鳥很像你?！?/br>
    聞言，我微怔。

    「你跟他一樣，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在那么廣闊的天空中，拚命想要追求什么，但你都忘了，天空就是你的一切?！?/br>
    他的話有種莫名的力量，彷彿使我頓時長出雙翼來，飛往晴空。

    男孩帶著肯定的微笑，點醒了內(nèi)心那分執(zhí)著。

    如果我是那隻鳥，那他就是鳥的雙翼，帶領(lǐng)著我飛向光明的未來。如果我是那片天空，那他就是在天空中央的那隻鳥，他可以展開翅膀，以一隻鳥的力量拉著整片蒼穹一同翱翔。

    不用拚命追尋，因為天空早已代表一切。

    在媽還未下班之前，我送唐哲到門口，他說他累了，要回家睡覺。

    深夜，雨已經(jīng)停了。

    「謝謝你喔，陪我熬夜拼拼圖?！刮覍λ⑿Α?/br>
    「我才要謝謝你咧，吃了你一碗辣到爆的泡麵?！顾纹さ赝峦律囝^。

    他走出門外，像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回頭，「紀小嵐?！?/br>
    「唔，干嘛？」好險止住了腳步，否則就會撞上他的胸膛。

    「笑一個?！?/br>
    「??？」我懷疑我聽錯了。

    「快，笑一個，把我假裝成相機。」他催促。

    我只好答應他莫名其妙的要求，微微偏頭，揚起嘴角，像那張照片一樣。

    「行了?！顾麧M意地點頭，接著半鼓勵又半認真地說：「記得，我喜歡你笑的樣子?！?/br>
    我的微笑驟然僵住，雙眸也逐漸睜大。

    「晚安?！顾麚]手離去，留下一聲乾凈的輕笑。

    深夜，一個男孩剛才在家門口對我吐露真言。

    那神情，毫無掩飾。

    晚風挾著一股涼意滲入屋內(nèi)，我的臉頰卻熱得不像話。

    在我瀕臨崩潰邊緣時，那男孩給予我振作的力量；在我最絕望無助時，那男孩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他默默地陪伴，我也默默地將那分感動收在心底。

    沒關(guān)係，我相信你就好了。

    明明只是安慰的話，怎么聽起來像告白？

    心里面好像有什么悄悄萌芽了。

    ＊

    這場秋末冬初的雨連續(xù)下了三天，徹底滋潤了乾燥的大地，而這幾天，我都沒在學校遇見唐哲，他也沒有突然竄進我視線里或出現(xiàn)在我身后。

    一下課，我就不自覺地看向窗外，以為那個帶有酒渦的笑顏會出現(xiàn)在那片玻璃窗外，我甚至有些期待他會靠在我們教室門前，大聲喊出我的名字。

    一節(jié)下課，我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的次數(shù)不下十次。

    察覺自己的舉動，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議。

    我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