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畫布上的空白(4)
「請問,你是葉月嗎?」 葉月聽見這聲問候的時候,人正坐在交誼廳里,咬脣思索自己這個月為畫畫而超支的生活費要怎么補回來,思考得正專心,冷不防這么一把陌生的聲音插進來,霎時就是一愣。 她下意識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哪個同學,甚至也不是平日甚少交流的教授或助教,而是一個藝術氣息濃厚,但她非常確定不屬于自己科系的中年女人。 要說藝術氣息濃厚,這說法其實很玄。因為就算把千百個理由放到葉月跟前,恐怕她都說不上來,自己到底為什么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可與此同時,她也相信,倘若班上任何一個同學看見這個女人,都會和她產生一樣的念頭。 后來回想起這一幕,葉月才覺得,那大概是因為,眼前的這個女人,不管打扮也好,始終微微上挑,彷彿帶著笑意的眼神也罷,都透露出一種對藝術的熱情吧。 說起來,那份熱情還似曾相識,就如昔日她在蔣之博身上看到的那般。只是相較之下,蔣之博給她的感覺更接近于「初生之犢不畏虎」,雖然勇敢,卻總帶著一種不成熟的天真;而這女人則更溫和一點,僅僅看著她的眼睛,便好像看見了曾經的歲月靜好,看見她是怎樣在漫長的時光里沉淀下來,最終成為現在這般模樣。 約莫是想起蔣之博的關係,思緒跳轉到這里,葉月原先還有些戒備的神色也微微松懈,簡單地點了點頭,算是給出了回應。 平心而論,她這動作是顯得過分冷淡了,幸而對方似乎也不在意,依舊維持著禮貌的淺笑,接著又問了句「我能坐下嗎」,得到葉月的首肯后,才以一種優(yōu)雅得不可思議的姿態(tài),緩緩在她身側落座。 「我能叫你小月嗎?」 真要說的話,以葉月的防備心,本不該答應女人的要求,但可能是后者的目光太溫柔,她猶豫了半秒,末了還是微微頷首,算是默許了這個對初識的兩個人而言,多少有些顯得過分親暱的稱呼。 葉月不知那女人是否有留意到她那一瞬的遲疑,但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表現出來,只抬手攏了攏頭發(fā),語氣和藹地接道: 「我姓蕭,你叫我蕭阿姨就好了。」說到這里,她稍稍一頓,像是在考慮要怎么接下去,「我剛從b大樓那邊過來,心里一直想著,也許未必真的能遇到,但如果可以,還是希望和小月你見上一面?!?/br> b大樓正是自己科系舉辦畢業(yè)成果展的地點,因此葉月聽到對方這么說,也并不算太過意外,卻還是忍不住埋在心里的少許疑惑: 「可是蕭小姐……呃,蕭阿姨……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作品下邊看到你的名字,就去入口找了當值的學生,她告訴我這時間點你應該會在這里,我就來碰運氣囉?!?/br> 葉月聽后,實在不曉得該說什么,只得狀似敷衍地「喔」了一聲。未想蕭阿姨卻像看穿她的心事一般,微笑著道出了下一句話。 「你一定在想,這個女人怎會這么變態(tài),竟然為了找你這樣的小女生,如此大費周章?」 乍聽這話,葉月反射性就想要反駁,張開口卻又一陣啞然,最后只得默默闔上嘴巴。 畢竟她是明白的,縱使她確實不覺得面前的蕭阿姨是壞人,但無可否認的是,聽到她找到自己的過程時,她心里的確曾閃過訝異。 不過,蕭阿姨并未對她的心虛表示任何意見,只別開視線,轉而盯著交誼廳墻上的某幅復製畫。 「你會這么想也不奇怪,但阿姨我并沒有想得那么復雜?!顾⑿?,「我只是很想看看,能畫出那種畫作的女孩子,究竟長什么樣子?」 「……咦?」 「你的畫很棒,卻也帶著很深的寂寞,偏偏筆觸又有種根深蒂固的溫和,好似曾受過某人的薰陶,被影響得完全融合到畫作里頭……呵呵,不過你自己大概根本沒察覺吧?」 葉月不語,腦海里卻不自覺地閃過多年以前,她曾對蔣之博說過的一番話。 『你的畫很棒。雖然現在還沒畫完,我也不是什么評論家,但我真的覺得那幅畫很棒。以往我并不喜歡那種色調,可是看你那么下筆,我一點不適感都沒有,就好像……那幅畫本來就該是那樣子,而你只是把它還原?!?/br> 無庸置疑,她非常喜歡蔣之博的畫,而她的繪畫技巧亦大多是這位學長教出來的??v然阮文嘉也在她的繪畫之路上提供了不少協(xié)助,可相比蔣之博這位啟蒙師傅,終究還是有著好一段距離。而她從未想過的只是,原來哪怕在蔣之博離開的這么久以后,她作畫時依舊殘留著與他有關的習慣。 「別誤會,我沒有撻伐你的意思。」 正兀自恍神,蕭阿姨溫雅的嗓音又將她拉回現實,而她這才發(fā)現,那種語末微微上揚,好似永遠帶著笑意的腔調,和記憶中的蔣之博竟是那樣地相似。 「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畫,在我看來,那樣的矛盾也帶著難以言喻的美感。只是我覺得,能畫出那種畫的人,心里肯定非常非常難過,或至少曾經非常非常難過,所以才想要見見你,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你一點安慰?!?/br> 這話以后,便是一段好長的靜默。 葉月感受著身側傳來的溫度,不知怎地,莫名就有了一股想哭的衝動。然而她終于沒哭出來,只壓抑住幾乎要潰堤的哭聲,近乎冷淡地回了句「謝謝」。 面對她的漠然,蕭阿姨什么都沒說,只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而后便站起身,率先離開了交誼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