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顛覆誰人心 (6) 危險的黯街(上)
『我在房間里,你四點(diǎn)半再上來找我?!唤K于看到迫切期待中的回覆,就像黯黑的泥沼里,握住一雙即刻救援的手。 當(dāng)他整個會場遍尋不到她,手機(jī)留言又如石沉大海,line訊息從已讀不回到未讀未回,五年前失去音訊的那種恐懼再度涌現(xiàn),黯黑狂潮幾乎吞沒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關(guān)鍵就在一大早那通該死的電話吧?姚典娜冷漠的離開房間,就是對那通電話無言的抗議嗎?他本以為那資優(yōu)生只是急著去聽課。早知道就該關(guān)了機(jī),拒絕打擾的。 不!該冷靜些!今日已經(jīng)不再似當(dāng)年千里遙遙相隔,他可以無需那么緊張。再怎么說她也不可能離開這個酒店,研討會還沒結(jié)束,更何況她的房間就緊臨在他她的隔壁。他可以向她好好解釋,自己絕對是一片真心赤誠,只要再給他一點(diǎn)兒時間。 棄置自己和父母的名聲,背上千古罪人的臭罵,自己可準(zhǔn)備好了嗎?不知道,但是他實(shí)在不愿再欺騙自己,每天披著偽笑假面過日子。 手機(jī)在掌心發(fā)燙,血液在胸口沸騰,滾燒他急迫的呼吸。她說四點(diǎn)半,她在房間里等,而他又怎么能夠忍耐得住到那時間。笑意放肆地綻開,跨進(jìn)電梯、按下十二樓鍵,下一刻他只想要再將她擁在懷里。 就在房門開啟的瞬間,他以為他真的走錯房間。 鄒子陽!甚么時候也到了曼谷? 而他的女人,那個曾經(jīng)是他的女人,背對著他,坐在床上剛系好浴袍,熟悉的白皙裸足在逆光下猶仍醒目。她,只回頭給了他斜睨一眼,利刃般的視線掃來。 瞬間,他懂了。 原來,最大的笑話不過是自己,他直直退了兩步,「對不起,我……走錯門了……」 這旅程,還這么漫長,剩馀的四十個小時,他該怎么熬。 夢醒的太快、強(qiáng)顏歡笑太艱難。 昨是今非、今是昨非,怨誰? 下地獄的,僅只有他一人。 「杜醫(yī)師,走囉!去坐船游河!」飄過大廳時,有個聲音對他喊,他沒聽見。 直到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臂:「杜醫(yī)師,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坐船游河嗎?」lio瞪著萌萌的桃花大眼,狐疑地看著他。 「嗯……不了,我自己附近走走?!购貌蝗菀谆剡^神,杜鑫評游魂一樣喃喃,便掙開lio的手,直直走出酒店。 漫無目的的腳步,從喧嚷大街走到寧靜的小路,又從寧靜小路踱到五彩閃爍的霓虹燈下。不知離開酒店多遠(yuǎn)多久,不知身在何時何處,又如何;連心都失去了方向感,就算迷路、就算消失在曼谷街頭,有人會在乎嗎? 突然眼前一個紅褐色大波浪捲發(fā)的背影,出現(xiàn)在人群之中,快速的腳步匿入黯巷,消失在某家小店門口。當(dāng)他不由自主也走入那小店,坐到吧檯上,門口招牌上甚么店名,他已不記得。 會是娜娜嗎?當(dāng)然不可能!她怎么可能這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那背影有點(diǎn)兒相似又有點(diǎn)兒不相似。 薰天的菸味兒里,嘲雜的熱門音樂播放著,座位區(qū)正中央一個小型舞臺,身材曼妙的鋼管女郎在舞臺上搔首弄姿,店內(nèi)坐客約莫四、五成,不知這樣在紅燈區(qū)算是生意好或壞。 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危險的味道,用來刺激此時耗弱的聽覺、視覺和嗅覺,再恰當(dāng)也不過,讓杜鑫評微微揚(yáng)起嘴角。 體型壯碩的酒保默默遞來英文菜單、酒單,他看了老半天,對不上焦距,心里慢條斯理,慵懶地忖度。 「大哥中國人嗎?還是香港?臺灣?」一個聲音在耳際響起,黝黑的華人面孔湊到他身側(cè),斜斜的靠著吧檯,坐到他旁邊的位置。 「我是澳門人,來這工作五年了。大哥呢?來旅行還是來開會的?一個人?」男人沒有西裝畢挺,但穿著看起來也算整齊乾凈,不像地痞混混,熱絡(luò)地同他搭訕。 杜鑫評并不覺得嫌惡,只是煩心地隨口回應(yīng)了一聲:「臺灣,來開會。」 「啊是呀!開會辛苦了,來這兒喝點(diǎn)小酒不錯。臺灣我去過,好地方,臺灣人情味好呀!我喜歡臺灣人,請您喝一杯?!乖挍]幾句,便一個海派的嚷要請酒,倒叫杜鑫評有些警覺。 他終于正眼對過,再扯起一側(cè)笑弧:「不用,謝謝,我自己付錢。」 「要不我跟您介紹哪個好喝?告訴您呀!來這兒可得試試vesper'ssecretearlgrey,這可是這店的招牌。浸泡過伯爵奶茶的杜松子酒加柚子、檸檬甚么的,還有蛋白,還有那個……」或許澳門人只是熱心過了頭,指指他手上的酒單,比手畫腳了一番。 「不用了,謝謝,我都隨便點(diǎn)?!苟碰卧u打斷了他的介紹,便對著酒保說:「vodka,please!」 「metoo,twovodka,please!」澳門人見風(fēng)轉(zhuǎn)舵的能力,倒叫人咋舌,立即也對著酒保說。 「大哥識貨呀!其實(shí)我也喜歡簡單的伏特加,這里的伏特加品質(zhì)真是好的沒話說,熱辣辣一口,就是爽快呀!感覺大哥應(yīng)該是個性情中人,我說得沒錯吧?」 這澳門人滔滔不絕,像是支關(guān)不掉的水龍頭,讓杜鑫評不耐煩地喟嘖了一聲。酒保抬頭望一眼,兩小杯清清如水的液體,各自漂浮著半片檸檬,便挪到兩人面前。 杜鑫評一言不發(fā),提起其中一只酒杯一仰而盡。澄清透明的冰烈酒下肚,凍結(jié)了喉舌,馀留唇邊的淡淡酸咸味泛開,腸胃和心尖卻開始燃燒。 被酒精貫穿全身的感覺,讓他想起昨夜。這痛快,比衝動爬升至臨界的那一刻,更多了一點(diǎn)讓人可以笑著流淚的興奮??墒?,卻少了靈魂。 當(dāng)兩小碟咸花生米又被端到眼前,杜鑫評不解地看向那吧檯內(nèi)的制服男人,而男人只是繼續(xù)埋頭手里忙活。澳門人趕忙澄清:「招待的,不是我請客的,來這店里只要點(diǎn)了酒,都會招待一盤花生米。還有,這里的酥炸芝士條和三明治也挺不錯的,大哥可以點(diǎn)來嚐嚐?!?/br> 太過熱情的陌生者,便讓人忍不住心中生疑,只是話里似乎也沒啥惡意,杜鑫評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著。點(diǎn)了豬rou堡,再追加一杯伏特加,澳門人還繼續(xù)在他耳邊碎碎叨聊。 話嘮微醺中,大腦也有些暈然,澳門人突然話風(fēng)一轉(zhuǎn),壓低了聲音,纖細(xì)中帶著點(diǎn)嬌赧,隔著長袖襯衫輕撫上杜鑫評的手臂,「對了,大哥看起來有點(diǎn)兒疲倦的樣子。一個人的話,不知道有沒有興趣,找個人陪你……」 皮條客是吧?杜鑫評豁然開朗,淡定地將他的手從自己胳膊上移開,禮貌地一笑以拒:「我對泰國人妖沒興趣!」 來這泰國之前,便聽得同事說曾在泰國遇到人妖皮條客搭訕。親切地聊了這么大半天,莫非為的就是來探探嗜好。 「呃呵……不不!不是人妖,是道道地地的女人、如假包換的女人?!拱拈T人柔聲一笑,曖昧地在他耳邊搔撓。再一個坐直了身體,便喚來了身后不遠(yuǎn)處的一個泰國女人。女人從暗處一走近,澳門人立即伸手將她拉至杜鑫評眼前。 「薩利雅,絕對是乾乾凈凈的女人?!拱拈T人的解釋有些怪異,表情也有些怪異,看著杜鑫評八風(fēng)吹不動的冷漠,突然轉(zhuǎn)身磕起花生米,憂憂地呼了一口氣:表情凝重地說:「因?yàn)樗畠荷×?,很?yán)重的病,所以不得不出來賺錢,可憐的女人……」 這一語,果然引起杜鑫評好奇,回頭認(rèn)真地瞧了一眼。女人古銅色的皮膚下,淡淡妝容的五官并不特別美艷,卻有雙深邃的眼睛,只是靜靜地垂首望著地板。還有一頭紅褐色的大波浪捲發(fā),正是他方才在路上見到的那個身影! 女人抑鬱的眉間,隱藏著令人看不穿的心思。腦海里抗拒的畫面再度出現(xiàn),讓他升起幾近窒息的感覺。勾起他熟悉印象的影子,就像惡魔躲在天使的背后,猙獰地窺視他一樣。 他猛然再收回視線,丟下淡淡一句:「我不需要!」 「不……那……只是按摩,我們有按摩的服務(wù),馬殺雞一節(jié)300泰銖,絕對比那些按摩spa店里的便宜多了,而且薩利雅技術(shù)很好,她還會說一點(diǎn)兒英文,你可以用英文跟她交流……」澳門人依舊不死心地,急急地持續(xù)溫言軟語懇求:「大哥,幫幫薩利雅吧!按摩就可以,讓她賺點(diǎn)兒錢給她女兒治病,她這兩天一個客人也沒有……」 耳邊嗡嗡嗡的聲音,回盪一圈又一圈,已經(jīng)聽不清楚是誰說著些甚么,只在恍惚里陷入沉思。 世界上若有比迷幻藥更迷幻,比成癮物質(zhì)更讓人容易成癮,大概就是非愛莫屬。 紅褐色大波浪捲發(fā)的女人,眸底瀰漫著nongnong憂傷,那眼神似乎問著:「你還……愛我嗎?」 愛呀!怎么能不愛,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 「可我不愛你,我愛鄒子陽呢!」女人燦爛地媚笑著,一抬手便要替他解開襯衫的衣釦。 騙人的吧!都是騙人的,怎么可能? 杜鑫評也輕輕笑了起來,抓住了她的手,眼睛便咪成了一行直線。 騙人的,你不是娜娜! 那抓握的力量越來越增強(qiáng),讓女人驚嚇地瞳孔放大,下唇也發(fā)顫:「sorry……sir……」 他這回終是真的看清楚了,果然在他眼前那張古銅色的面容不是娜娜。 那又是誰,是那個叫做薩利雅的泰國女人?而他所坐的地方,顯然是一個簡陋小房間的床榻! 杜鑫評的腦袋瓜,暈暈重重地旋轉(zhuǎn)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