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怪物
國家圖書館就位在市中心,正因為如此,車位非常難找,我于是將車停在頗遠的地方,和伊若黛兩個人徒步走了過去,考慮到等一下必須進去圖書館里頭,伊若黛的武士刀被我強迫留在車子里,對于這點她似乎非常不情愿,不過最后還是乖乖照辦。我看到她這樣的情緒反應,覺得非常有趣,或許這是使用冷兵器的人才會有的情感?我對于安放在腰側的那把點四五手槍可沒有類似這樣的情感在。 「嘟啦,烏衡哥哥,我們到這里要干嘛???」 「找資料?!?/br> 面對伊若黛的詢問,我的回答倒是很簡單。我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舊報區(qū),運氣不錯,剛好有兩個空位。 「是要找舊報喔?要找什么?」 看到她一臉疑惑,我只好稍微解釋一下我的想法。 「伊若黛,你知道我們手上這兩起命案,有什么相同之處嗎?」 「死者都被吃掉了?!?/br> 「對。那么,這兩起命案的『不同』之處呢?」 伊若黛果然露出疑惑的表情,這倒不是因為這兩個命案沒有『不同』之處,相反地,這兩個命案的不同之處簡直不勝枚舉,會因此而遲疑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我會這樣問當然有我的用意,雖然我對于我的推測也沒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嘟啦,好難喔。有提示嗎?」 「提示就是,跟這兩個命案的『相同』之處有關?!?/br> 這次她倒沒有想很久,很快就有了答案。 「是……吃法?!?/br> 「答對了?!?/br> 我輕輕擊掌表示讚許。 大部分的連續(xù)殺人狂都有一種執(zhí)念,對于他們的犯罪,往往有某種『規(guī)律』存在,例如美國的杰佛瑞還有日本的宮崎勤都會在犯案之后,割下被害者身上的rou塊帶回保存紀念。套用在我眼前的這兩個案子上,這個『規(guī)律』很明顯的就是『吃人』,然而,在這一點上,這兩個案子有顯著的不同:黃海華的尸體只被吃了三分之一左右,料理方式也是簡單的炒飯還有生吃,但路艾兒的尸體則被費心做成了肋排。 犯人是同一個,至少現(xiàn)在搜查的前提是如此。那么這樣的差異或許可以被解讀成犯人的一種『進化』,也就是對于自己以被害人的死亡做為畫布所創(chuàng)作的圖畫,有了新一層的進步。如果這樣的假設可以成立,將時間軸倒退回去,應該可以發(fā)現(xiàn)犯人犯罪的原點,或許是一件被特別科忽略的懸案,或許是駭人聽聞的吃人命案,甚至也可能只是一樁單純的殺人未遂案,無論如何,如果找的到這樣的原點,那么在原點的周圍應該多少會有蛛絲馬跡留下,這樣一來,搜查的原點也就逐漸成形了。 「嘟啦,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直接用網(wǎng)路查不是比較快嗎?」 伊若黛提出了她的疑問,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樣的疑問并沒有錯。 「但是我并不知道我想要找的是怎樣的東西。說不定那樣的案件只會被放在精神病患的診斷案例當中不是嗎?或者會出現(xiàn)在某個剛好知情并且將情節(jié)改編成小說的作家筆下,如果利用網(wǎng)路搜尋的話,沒辦法做到這個程度的搜索。所以沒辦法,慢慢來吧,你如果覺得無聊,就到旁邊休息吧,我很習慣作這樣的事,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的?!?/br> 伊若黛看著旁邊的陳年舊報,表情擔憂。 「萬一根本找不到那樣的事情怎么辦?」 「那也沒辦法?!?/br> 她嘟著嘴,在我身旁的空位坐下,就在我以為她要趴下去睡覺的時候,她卻從舊報堆里拿起一份報紙。 「嘟啦,那么就開始吧!」 我沉默不語,也拿了一份報紙開始找尋需要的資訊。一切好像都沒有什么改變,但我知道,我看待身旁這少女的眼神,已經(jīng)轉變了。不知不覺間,她的身影與某個現(xiàn)在只活在我記憶中的女子倏然重疊,但卻綻放了更為美麗的姿態(tài)。老闆將這名少女派給我,是有意的嗎?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吧,我自嘲地無聲笑笑,雖然老闆早就超脫一般人的概念,但要是能做到這種地步,那大概真的得用妖怪來形容了吧? 「嘟啦,你一個人在那邊笑什么啊?」 大概是我嘴角抬起的幅度太過明顯,身旁的她這樣問我,頭也沒抬。 「啊,沒有什么。」 「認真點啦!烏衡哥哥,像這樣傻兮兮的呆笑是不可以的唷。」 「是、是。」 因為一直想著這樣那樣的事,我很難用自信的口吻說我確實是認真在工作,而且這樣的工作本身就具備了單調(diào)、乏味以及傷眼三大要素,當我看完三年份的報紙之后,其實比較想要去吃個飯、休息一下,但是看到身邊的伊若黛仍然不露疲態(tài)地專心閱報,身為專業(yè)干員的自傲沒來由地從心底竄起,硬是撐著繼續(xù)看了下去。 最后,就在我以為今天不可能找到任何線索的時候,一則小小的報導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距今四年以前,十一月的報導,雖然是在社會版,但報導的篇幅相當小,從標題就可以大概判斷出這則新聞不被重視的理由。 「伊若黛,你看這里……『女子離奇死亡,遺體疑遭狗啃』。里面有說到,目擊者看到某個男人在啃食死者的尸體。怎么樣,這很像是我們要找的東西吧?」 「咦?真的嗎?」 伊若黛放下手邊的報紙,湊了過來。 「真的耶……烏衡哥哥,你覺得這就是了嗎?」 「我希望是這樣。」 伊若黛露出了興奮的表情,躍躍欲試。 「那我們這就出發(fā)了嗎?啊,可是這上面沒有寫目擊者的名字耶?」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準備把報紙拿出復印。因為待在同樣的位子太久,身體已經(jīng)發(fā)出酸痛的感覺,或許我的身體機能已經(jīng)不能跟剛出道的時候比了吧?但是還得再熬幾年才能不用跑外勤,光用想就覺得是件麻煩的事。 「不用擔心,這上面不是提到了事發(fā)地點還有死者的名字嗎?而且報導的記者也有在上面署名,我想無論如何都可以很輕易地找到繼續(xù)下去的線索的。慢慢來吧,搜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br> 伊若黛點了點頭,像個乖巧的小meimei一樣地跟在我身后。我將剛印好的資料拿在手上,心中琢磨著下一步該怎么走?,F(xiàn)在的情況,就好像是我們正沿著兇手的足跡一路前進一樣,說不定會在某個地方遇到兇手之前留下的陷阱也說不定,既然這樣,也許不要太過躁進會比較好,一步一步穩(wěn)妥的準備,然后將兇手一口氣逼到死角。 雖然這樣想,但我卻下意識地感覺,這個被我追躡的對象,說不定根本不是我能逼到死角的對象。搖搖頭拋開這樣的想法,明天就先去命案現(xiàn)場一趟好了,總會有人對于這種事情還有印象的,到時候就是我展現(xiàn)真正實力的時候了,為了這個目的,今天晚上還是好好休息比較好。 走出國家圖書館,已經(jīng)相當晚了,這天晚上剛好是滿月,也沒有什么烏云,甚至還有沁涼的夜風相隨,感覺非常舒適,美中不足的是整天都活活潑潑的伊若黛好像也累了,安靜的在我一旁走著,或許是過份的安靜了,我有些不習慣,但是這幾年來整天都跟充滿尸塊的兇案泡在一塊,就算有戰(zhàn)斗員一起出任務,對方多半比我還冷漠,久而久之,原來我竟連開個話題也不行了。 想到此處,不免有些傷感,我距離正常人的世界,竟然這樣的遙遠啊。 「烏衡哥哥,那邊好像怪怪的?!?/br> 伊若黛低聲這么說道。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幾條街外,在我的車子那邊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我心中訝異,腳步?jīng)]有放緩,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有五、六個人吧,在砸車呢。嘟啦,要我去把他們砍光光嗎?」 伊若黛的耳目經(jīng)過改造,果然不同凡響,但是會有誰這樣明目張膽地在這里砸我的車呢?異樣的氣氛纏繞著我,隱隱約約發(fā)酵著一種不安。 「不急,看看情況再說?!?/br> 再走近一點,人影漸漸看的清晰了,一共是六個人,五男一女,那五個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相同處是手上都拿著一根手臂粗細的長鐵棒,那些鐵棒在他們手上簡直輕若無物,而他們就用著鐵棒敲擊我的車,雖然我并不是那種愛車成癡的人,但這輛車好歹伴隨我度過不少日子,這景象還是讓我有些rou痛。 但我卻不敢發(fā)作。光看他們揮舞鐵棒的力量,我就大概猜想的到他們的身份,更何況領頭的那名年輕女子我是認識的,她頂著一頭又柔又長的黑發(fā),穿著時髦的皮衣皮褲,雖然標緻的臉蛋上懸掛的是讓任何雄性都會頭暈目眩的微笑,但我卻知道她眸子里連一絲暖意也沒有,事實上,這女人從不避諱自己特出的性向,她真正的微笑向來只對雌性綻放。在距離一條街的時候,她也看到我了,我們都選擇保持沉默,一直到我和伊若黛兩人走到她的面前。 「停下來吧。挺吵的?!?/br> 女人這么說,隨即那五個男人一起停了手,卻沒有靠上前來。我看了他們一眼,其中有一、兩個我也認識,不無感慨地看看已經(jīng)成為廢鐵的車子,我嘆了口氣,說道:「我不記得我有請你幫我把車子報廢,衛(wèi)明珺?!?/br> 「怎么,有意見嗎?」 她挑釁地說,眼睛卻看著地面,畢竟她也對我十分瞭解。她是臺北很有名的狼人頭頭,和我過去也打過交道,甚至可以說有些交情,大致上來說,她雖然很不喜歡狼人以外的族群,但還算可以溝通。但此刻的我實在猜不出她究竟是在生什么氣。 所以我乾脆直接問了。 「不要浪費大家時間。衛(wèi)明珺,你有什么事?」 她霍地抬起頭,雙目立刻與我相接,然后她轉過了身子。 「我聽說你現(xiàn)在在辦一個案子,連續(xù)殺人什么的,對吧?」 「對?!?/br> 反正這一點沒必要說謊,我坦率地點了點頭,當然,她因為背對著我,所以一定不會看到我點頭的。 「我還聽說了,兇手的手法很兇殘,『徒手』剝下死者的皮rou,然后『烹煮』來吃。對吧?」 我的右手下意識地往腰側那把格林公司的點四五「審判之錘」靠近,雖然這無庸置疑的一點用也沒有,在這樣的距離,除非她一時大意與我眼神相對,否則衛(wèi)明珺幾乎是無敵的,更何況伊若黛的手上沒有刀。我偷偷瞥她一眼,她似乎躍躍欲試。 初生之犢不怕虎吧,我想。 「我想你一定有可靠的情報來源……但我敢打賭,你下一個問句,答案一定是錯的。」 「你倒是很有自信。憑什么?」 「因為如果你是對的,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來拆我的車?!?/br> 衛(wèi)明珺將兩手放在車上,她的身材之好即使從背后來看依然誘人無比,但我卻只在意隱藏在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下那清晰可見的怒氣與殺意。她沉默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把話說完。 「你一向很會說服人,所以我擔心我會被你說服。那么,如果你是在欺騙我,我會無法原諒放你離開這件事。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br> 伊若黛往前踏了一步,我及時拉住了她的手。 「衛(wèi)明珺,想清楚。人活著,總有可以殺死的機會,人若死了,說再多抱歉也沒有用。我沒有要討?zhàn)埖囊馑迹医ㄗh你想清楚……我相信我們都不想中什么借刀殺人的伎倆,對吧?」 她深深呼吸。 「我聽說,你覺得兇手是個狼人,是這樣嗎?」 「沒有這樣的事?!?/br> 「該死!不要以為這樣的回答就可以打發(fā)我!」 她的兩隻手深深抓住我那輛已經(jīng)正式宣告報銷的車,明明應該相當堅固的車身在她的握力之下毫無節(jié)cao地變化著形狀,她握爛我的車就好像把泥巴捏碎一樣。我知道我還沒度過險境,但是起碼我還有辯解的機會,足堪偷笑。 「我從一開始就說,狼人不可能這樣大費周章地烹煮食物,而且也不可能不使用銳利的爪子。我假設兇手是個人,但握力可能超乎常人,所以我的調(diào)查方向也是朝這個方向走。這是我能告訴你的全部了,應該比那些吸血鬼告訴你的要更接近事實一點?!?/br> 她明顯地被我唬住了。 「你怎么知道是誰告訴我這些的?」 「從你的反應看來,我猜的沒錯?!?/br> 她舉起右手,由上往下給了我的車子一拳,然后車子就好像一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脊椎的綿羊,溫馴地從中間斷成兩截。衛(wèi)明珺轉過身來,眼睛里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著,她一定已經(jīng)憤怒的失去理智,因為她那雙滿是怒火的眸子毫不避讓地看著我的眼睛。 「該死!烏衡,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以為你可以玩弄我,老老實實的把真相說出來,我受夠了每個人都不老實,你也是、那些狗娘養(yǎng)的吸血鬼也是。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要讓我感覺你在?;ㄕ?。我要真相,告訴我真相!」 「真相是,沒有哪個狼人會去動狼人老大的女人。我說的對嗎?」 空氣在一瞬間凝結了。 她張開嘴,已經(jīng)可以看出銳利的不像人類的利牙,她已經(jīng)快要失控了。 「這件事沒有人會告訴我,但我知道你的性向,加上你如此憤怒的反應,要猜出這點并不困難。衛(wèi)明珺,冷靜一點,接下來讓我告訴你我是怎么猜到你的消息來源的,其實很簡單,吸血鬼最近的動態(tài)很奇怪,聽說不斷的有攻擊行動不是嗎?那么,在這件事上如果有人要搧風點火,還有比他們更可疑的人選嗎?」 她的利牙沒有收回去,看起來要說服她還得加把勁。于是我遞出手機。 「『真相』就是這樣,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在特別科里頭總有比較信任的人吧?老費?或者你要跟老闆聯(lián)絡也可以,你直接問他們,看我有沒有說謊,我就站在這里等你打完電話。」 隔了很久她都沒有伸手去接手機,這讓我一度以為她已經(jīng)憤怒到打算隨便抓點什么來咬。幸好最后她還是慢慢地回復到原本漂亮的人類臉孔,雖然任誰都看得出她馀怒未消。 「我相信你。就算是你,應該也沒那個膽拿你們老闆當擋箭牌。不過,有一點你沒有猜對,那個女人……我已經(jīng)咬了她?!?/br> 有好一陣子我以為我在恍惚,或者是在夢境里頭聽到這句話。 「就我所知,被狼人咬的人也會變成狼人?!?/br> 「不需要用什么『就我所知』之類文謅謅的話,她已經(jīng)是個狼人了,雖然對于各式各樣的戰(zhàn)斗技巧還不純熟,但rou體的強度絕對不是人類可以企及的。所以,我真是非常想要知道,會是誰殺了她,還吃了她!那絕對不是人類做的,也不會是狼人做的,吸血鬼的力量應該也沒那么強大。烏衡,做好心理準備,你要面對的一定是個『怪物』?!?/br> 「謝謝你的忠告。我猜你已經(jīng)準備好要伸出援手了?」 「這么會猜,為什么不去簽樂透?」 衛(wèi)明珺冷淡地這么說,然后丟了一隻手機給我,是黑市經(jīng)??梢姷拿庀词謾C。我回想起來,好像這個狼人女頭頭平常的「正職」就是在黑市賣手機。 「我知道特別科有規(guī)定偵察的行動不能讓外人知道,我也知道你絕對不會為了這個案件打破規(guī)矩,不過,萬一你有了什么危險,打電話給朋友求助應該不算違規(guī)吧?」 好一隻伶牙俐齒的狼人。 「應該不算?!?/br> 「那么,我等你電話。」 衛(wèi)明珺笑了一下,雖然我覺得她只是想讓我看清楚她的利牙罷了。她轉身就要離開,好像剛剛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眼前這輛變成廢鐵的車也只是剛好被隕石砸到,跟她沒有一點關係。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我叫住她。 「對了,路艾兒的骨灰,我放在后車廂?!?/br> 她回頭看我一眼。 「你留著吧,狼人沒有保留骨灰這種習慣。不過,還是謝謝。哪,去幫這個烏衡先生弄一輛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