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狠狠罵了一頓，但魏枳依舊一言不發(fā)地喂她吃了飯菜。

    嵐筠倒沒做出什么絕食抗議的事，但在魏枳看來，這只是為了攢夠逃跑用的體力。

    可每當(dāng)她默默看向手腕上的紅痕，魏枳總要竭盡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將它打開。

    “你睡會兒吧。”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低垂著頭，視線落在床單又似乎只是在發(fā)呆。

    拉著她的手，魏枳終于好好睡了一覺，睜眼的時候，身邊的人還是同一個姿勢。

    臉頰下意識地輕蹭愛人小臂光潔的肌膚，微冷的溫度讓腦子一下清醒過來。

    嵐筠倒也沒有拒絕，乖順地等他起身才抬手捏了捏被銬住的那根胳膊，輕輕呢喃：“感覺不到了。嘶，好麻……”

    僵硬的手臂充斥著血液流淌的酥麻感，她忍不住擠緊了眼睛，感受著溫?zé)岽笳戚p輕揉按。

    “怎么不知道動一動？”

    嵐筠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面前這個低著頭的男人也不需要她回答。

    慪氣也好，抗議也罷，都無效。

    于是她換了個話題，“魏枳，你為什么覺得去坐牢，或者被拘役，對我來說，不可接受？”

    他立馬就要回答，卻被捂住嘴巴。

    “現(xiàn)在沒有起床氣了，你好好想想。”

    一直等到胳膊再也沒有麻木的感覺，嵐筠才松開手。

    只是魏枳的沉默，比她預(yù)料的還要長些。

    等他抬起頭，那雙眼睛不再有什么遮掩的情緒，明晃晃地看向她，說：“是因為我自私?！?/br>
    “我不想站在你的角度想這件事，我知道你的價值觀嵐筠，一旦我那樣想，我肯定會同意你的方案，你是對的，沒有更好的辦法?！?/br>
    “可我不想放你走。一個月，太久了。要眼睜睜看你去一個那樣的地方，嵐筠，我做不到?！?/br>
    “我做不到自己在家安然享受你的付出，即使你認為那是正確的?！?/br>
    “嵐筠，我想拉你做逃兵，只要我們不分開。”

    無助又脆弱，魏枳祈求面前的人能縱容他的懦弱，卻被輕敲了兩下額頭。

    嵐筠放下手，輕笑搖頭，“有什么好怕的，膽小鬼。沒有我的那些年，你不也好好地過來了。而且，我又不是一去不返，為什么你總覺得這意味著分開？”

    “難道在一起，就是每分每秒，每時每刻，都要在一起嗎？”

    她傾身向前，自由的手臂將男人抱緊，趴在他的耳邊低語：“允許你想我，可以很想很想……再見面，或許瘋狂一點，不要讓我的期待落空好不好？”

    被束縛的手勒出深痕努力捏緊他的衣角，執(zhí)拗的眼神蒙起一層柔軟的霧。

    “云云……”

    手腕上的力一下被卸掉了，嵐筠的視線從他的臉移到天花板，繼而氣得給了魏枳一記白眼。

    將她壓倒在床的男人絲毫不為所動，一邊揉著那道新的紅痕，一邊還不忘教育她。

    “沒用的，在一起這么久，云云，我辨別的能力也提高了一些，”魏枳無奈地牽了牽嘴角，“雖然感情是假的，但受傷倒是真的。”

    “你這樣只會讓我更心疼，更舍不得你去受苦，別這樣了?！币宦曒p嘆，魏枳吻了吻她的眉心。

    被全然識破，嵐筠擺擺手，“走走走，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你?！?/br>
    漫長的談判終究沒有達成一致，嵐筠抱膝看著窗外繼續(xù)想著對策，魏枳被趕出臥室。

    回頭看向那扇門，明明開著卻像有一層透明的墻壁隔閡，他忍不住嘆氣。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只是魏枳并不愿意細想。

    嵐筠這樣冷靜地將自己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對自己生命和自由的漠視，無情得讓他害怕。

    秋日趨向寒冬，天色黯淡得越發(fā)早了起來，又或許是他們在爭吵中耗費了太多時間，火藥燃盡了明媚天色，只剩一點余暉，在地平線上搖搖欲墜。

    月色與霓虹落進瞳孔中，又被驟然亮起的燈光吞噬。

    “晚飯。”

    抬頭看了看男人，嵐筠朝他揚起一個笑臉，“好像跟坐牢也沒什么區(qū)別嘛。”

    明亮的燈光在對方的眼睛里倒像是被突然調(diào)暗了一階。

    銀色的鐵鏈被扔在床上，嵐筠任由他牽著去吃晚飯。

    認認真真吃著給她盛好的飯菜，冷不丁聽到魏枳突兀的解釋。

    “你不想見我，我怕惹你生氣?！?/br>
    半晌都沒等來回應(yīng)，魏枳放下沒怎么動的筷子，認真道歉：“對不起，云云，我不該用手銬?！?/br>
    嵐筠眼都沒抬地問了一句：“那你還銬我嗎？”

    果不其然沒等到他的回答。

    她理解他的患得患失，也并不真的在意這點束縛，卻決然不想他們一同束手就擒，被動等待。

    吃飽了，嵐筠擦擦嘴角，看了一眼對面沒怎么動的飯菜。

    “魏枳，給你一個機會，你把飯吃完我就不生氣了?！?/br>
    “真的嗎？”

    “反正你不吃的話我肯定會繼續(xù)生氣?！?/br>
    默默注視了片刻好好吃飯的男人，嵐筠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都這么大的人了，應(yīng)該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吧。

    收拾完碗筷，魏枳抱著突然撲進自己懷里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問：“云云，真的不生我氣了？”

    頸窩里的腦袋頂了他一下，“別問這么煞風(fēng)景的問題，抱我一會兒?！?/br>
    于是他們都不再提這一天令彼此心煩意亂的話題，只專注于這個屬于彼此的擁抱。

    可這份安寧，倒讓魏枳心中沒來由地更亂了幾分，仿佛身體的實感是一場虛幻，他一覺醒來，此刻的嵐筠也只是夢中鏡花水月。

    女人倒一直都沒什么不尋常的舉動，反而一直安分地被他抱在懷里，似乎在享受這份休戰(zhàn)的寧靜。

    勻長的呼吸，仿佛睡了又沒有，他每次低頭想去瞧她，總會對上那雙眸子，仿佛心有靈犀。

    時針在默契的靜謐中悄悄走了兩圈，嵐筠強迫自己從這個懷抱中離開，率先打破了沉默，“睡吧，我去洗澡。”

    “好?！?/br>
    他答應(yīng)下來，將人抱去浴室，又被推到門外。

    女人捏捏他的臉頰，“我想洗快點，趕緊上床睡覺?！?/br>
    魏枳反手揉了揉她的發(fā)，并不反對，“好，我等你?！?/br>
    “我很快的……”

    輕顫的尾音被關(guān)在門內(nèi)，魏枳搖搖頭，不由得懷疑是不是他的偏執(zhí)讓嵐筠覺得害怕。

    那也是應(yīng)該的，他無聲嘆氣，低頭默默注視著自己的雙手，今天的所作所為，此刻想想，他自己都在心顫。

    這一晚的平和實際都是嵐筠妥協(xié)換來的，若她執(zhí)意反對，他又會做出什么舉動，自己并不敢多想。

    “這次就聽我的好不好……”或許他比想象中還要偏執(zhí)得多。

    門內(nèi)，背倚著門框呆立片刻，嵐筠用力嘆了口氣，拿過一條干凈的毛巾咬在嘴里。

    幾分鐘后。

    “魏、魏枳……魏枳……”

    微弱的呼喊聲帶著明顯的顫抖，斷斷續(xù)續(xù)從門內(nèi)傳來，守在一旁的男人愣了一下，接著擰動把手沖了進去。

    室內(nèi)的景象令人心驚，刺目顯眼的是沿著手臂蜿蜒流下的鮮紅液體，在睡衣的光滑綢緞上暈開，繼而濺落到雪白的瓷面上，迤邐蔓延在浴缸里漫開。

    血色，從嵐筠的指縫間源源不斷地涌出，她壓著左臂內(nèi)側(cè)那個他永遠忘不了的地方。

    見他進來，她便不再說話，咬緊唇，皺著眉，忍著痛，一語不發(fā)地看著他，直到被攬進顫抖的懷抱。

    魏枳身上冷得可怕，壓住她傷口時用力又重又狠，打完急救電話便一句話不說，盯著被牢牢壓緊的傷口，仿佛眼神中也帶著千鈞力。

    死一樣的沉默讓傷口好像更痛了些，嵐筠忍不住咬緊牙，想往男人懷里靠緊些。

    “你，非要這樣逼我?！?/br>
    胸腔的起伏更加劇烈，她模模糊糊地感覺魏枳像是氣狠了，可失血讓思緒變得脆弱，蒼白的唇貼在溫軟的皮膚上輕蹭。

    身體自然的依戀在意志力崩盤后洶涌而出，她忍不住想跟她的依靠貼得再緊一些，疼痛讓一切理智消散殆盡，本能支配身體，靠近讓她心安的地方。

    “痛……阿枳，我好痛……”

    微弱的哭訴清晰地在他耳邊回蕩。

    健壯的手臂將他們之間的空隙縮減到零，刺目的紅順著指節(jié)、手背，在雪白襯衫上迤邐。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將復(fù)雜心緒硬生生壓下，一遍遍輕吻著懷里的人，啞聲安撫。

    “……乖，醫(yī)生很快到，云云，很快的……”

    分明已經(jīng)痛到神經(jīng)麻木，可為什還會覺得落在背上的熱淚guntang灼人。

    混沌中，嵐筠模糊地感覺自己被抱到床上，消毒水的氣味依舊不好聞，她有些想念之前那個懷抱。

    再次睜開眼睛，視線從天花板移向窗外，一片湛藍。

    伏在床邊的男人似乎還睡得正熟，大手握著她的小手，卻還穿著那件染血的襯衫，大片的暗紅仿佛昭示著兇狠廝殺后的一場慘敗。

    或許是該讓他好好睡一覺的昨晚，可嵐筠擔(dān)心那樣可能趕不及時間。

    這是她能想到最簡單有效的方法，連位置也是刻意的，并不會流太多血，還會影響到皮埋的植入物。這樣無論如何，激素的隱患都會迫使魏枳帶她來醫(yī)院。

    離開家，就有了離開的機會。

    “抱歉，阿枳……”

    無聲地默了一句，嵐筠靜靜注視著疲累的男人。許久，直到他醒來。

    她起身用力擁抱他，實是無法面對那雙眼睛，憤怒又無奈，泛紅的眼角，更多的卻是深深的自責(zé)。

    魏枳無言地抱了她很久，幾番心緒起伏，最終聲音沙啞地自嘲了一句，“你贏了，我還是沒有你狠心?！?/br>
    她極輕地笑了一聲，卻沒有任何獲勝的愉悅，反倒在他耳后悄聲嘆道：“阿枳，永遠別像我一樣?！?/br>
    一場爭執(zhí)在她近乎自虐式的凌厲手段下落了帷幕。

    又抱了一會兒，嵐筠戀戀不舍地松開手，“該走了。”

    他無言，挽留的話再無用處，他只能帶著她走進寒風(fēng)。

    【不勞你費心，我已經(jīng)去警局自首了。】

    等王紹安收到這條未知消息的時候，相關(guān)匿名帖子已經(jīng)悄然在Z大發(fā)酵開來。

    不論是莫名來源的群消息截圖，還是模糊包漿的爆料圖，無一不是在控訴前生物學(xué)院院長趙文山對院內(nèi)女教師女學(xué)生的骯臟行徑，并隱晦地暗示這些與原副教授嵐筠的離職密切相關(guān)。

    待幾日后又有爆料嵐筠因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tǒng)數(shù)據(jù)罪入獄，只是帖子剛出現(xiàn)沒多久，熱評就被為嵐筠聲援的聲音占領(lǐng)。

    風(fēng)評一邊倒得徹底，王紹安看著一條條消息，說不出話。

    她將自己的一切都賭了進去，冷靜又決絕，他猛地為自己對嵐筠的喜歡生出一絲惶恐。

    或許他的感情，只能用不配兩個字來形容。

    魏枳辦公室。

    程愈處理完公關(guān)公司的消息舒了一口氣，還好一切盡在掌握。抬頭看到對面的男人，他忍不住又皺起眉。

    “一切都按計劃，沒有波及到你，對她也是正面影響。”

    從語氣里就能聽出的不滿，魏枳這幾天早已習(xí)慣，他揉揉疲倦的眉心，道了聲謝，接著說：“取保候?qū)徱呀?jīng)辦完了，她今天就可以回家，不過我還想讓她在醫(yī)院住幾天，觀察一下。”

    “這還算件人事，”程愈輕嗤一聲，合上自己的筆記本，“沒什么別的事我走了。”

    男人毫不拖沓地帶著一身寒氣離開這間辦公室。

    嵐筠將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連程愈都不得不壓下滿腔的怒火，憑著自己在市場縱橫幾年積攢的人脈，來幫她輿論造勢。

    這幾天魏枳常常在想，若是那天他們沒有冷戰(zhàn)，沒有對峙，而是多談一談對策，那么現(xiàn)在是不是就不必面對這個男人，更不用讓嵐筠受苦。

    可是沒有如果，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不讓她的一番苦心白費。

    病房里，嵐筠面對怒氣沖沖的炸毛男人一臉無辜。

    之前有警察守著不允許探視，今天剛放松，程愈來得比她想像得還要快。

    “沒辦法了嘛，而且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

    “嵐筠！你談戀愛瘋了是不是！”

    嵐筠瞪他一眼，“你該罵我嗎？”

    “是是是，那個威脅你的小王八蛋更該死，可是你又要坐牢又受傷的，就為了魏枳！”程愈拍拍她的腦袋，“嵐小筠，我真的覺得你們結(jié)婚的事應(yīng)該再考慮考慮，我真怕你還沒結(jié)婚就進墳?zāi)沽?！?/br>
    “折騰出這么多傷……”程愈想看看她胳膊的傷，又怕弄疼她，便收回手，“你是你，他是他，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別人讓你受傷?！?/br>
    “哪有……明明是我自己弄的……”嵐筠說著說著，在程愈的死亡注視下聲音一點點小了下去。

    沉默片刻，男人再次開口，卻是認真了幾分，“說真的小云，再考慮考慮吧，婚姻這件事，我不覺得你們很合適?！?/br>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嵐筠淺淺地彎起一個笑，沖他搖搖頭，“不過這對我，孤零零一人來說，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多領(lǐng)個證，有那么一點法律約束……”

    她的臉頰被初冬的暖陽染上一抹亮色，語氣溫柔。

    “只是因為我愛他，我想選他做我的親人。程愈，我唯一的親人，哪有放任不管冷眼旁觀的道理？”

    他想反駁，想說你沒有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剛要說出口，又覺得這聽著實在不像話。

    對于一個從來沒感受過家人愛意的人來說，這話未免太殘忍。

    嵐筠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單純不摻雜利益回報的感情而已。

    她將自己從未得到過的柔情，毫無保留地想獻給所選擇的那個人，仿佛這樣就能彌補當(dāng)年失去的一切。

    程愈努努嘴，最后只問了一句：“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