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老家大門，陳安嫻覺得既熟悉又陌生，門的樣式?jīng)]變，上頭的漆卻換了顏色。她怎么也抬不起手按下電鈴，是身后的黃乘風(fēng)替她按了。

    對講機里傳來一個模糊的女聲，「誰？」

    陳安嫻大步后退，撞到了黃乘風(fēng)結(jié)實的胸膛。他環(huán)住她的肩膀，輕聲說：「別怕，我在?！?/br>
    黃乘風(fēng)湊上對講機，中氣十足地說：「你好，我是跟你約好的黃乘風(fēng)?！?/br>
    咔嗒一聲，大門的鎖開了。

    陳安嫻慢慢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完全不是記憶中的家。她記得，自己的家大門打開后應(yīng)該是個小院子，一邊搭了遮雨棚，爸爸的高齡小轎車就停在那里，另一邊則種了些花草，還有棵小桂花樹，秋天的時候，滿滿的米色小花香氣襲人。

    如今眼前只有一塊水泥空地，擺了些雜物，車棚拆了，花木也沒了。

    她再望遠(yuǎn)一些，看到房子門口的紗門好像有點歪斜，紗網(wǎng)破了幾個洞。『會有蚊子?！黄婷畹氖?，原本以為會百感交集，她卻只想到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

    黃乘風(fēng)牽起她的手說：「走吧?！?/br>
    「嗯?！龟惏矉褂昧c頭。

    雖然鼓起勇氣，她的腳步還是有些遲疑。黃乘風(fēng)問她：「要不要進去？如果不進去我們就回家，如果要去，就一鼓作氣好不好？」

    「好，我們走吧?！龟惏矉箾Q定信任黃乘風(fēng)。

    他拉著她大步往前，一下子就到了門口，站在里面的婦人開了門。

    陳安嫻定睛看著眼前憔悴的婦人，覺得眉眼有些熟悉。分明是阿姨，卻完全不是記憶中的模樣，她記得阿姨雙頰飽滿，經(jīng)常露出和靄的笑，眼前這張臉卻像被歲月狠狠摧殘過，瘦削、皺紋滿布、嘴角緊緊抿著。

    婦人看著黃乘風(fēng)說：「請進?！?/br>
    黃乘風(fēng)和陳安嫻正要脫鞋，婦人連忙阻止，「地板臟，不用脫鞋了?！?/br>
    進到屋內(nèi)，婦人請他們坐下。「我去泡茶。」

    雖然黃乘風(fēng)說不必忙了，婦人還是逕自走開，去了后面廚房。

    婦人一離開，坐在沙發(fā)上的陳安嫻跟著站了起來，她想看看久違的家。許多年沒回家，她卻只是快快繞了一圈就坐回椅子上。

    「怎么了？」

    「格局都改了，沒什么好看的?！顾龔娮髌届o地說完，淚水潸然落下。

    黃乘風(fēng)幫她擦乾眼淚，問道：「要不要走？」

    她搖搖頭，哽咽著說：「來都來了，跟阿姨說幾句話再走。放心，我沒事?！?/br>
    陳安嫻不是在安慰黃乘風(fēng)?？粗⒁蹄俱驳哪?，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個折磨著自己的過去，或許，也同時在折磨這個傷害了她的人。

    阿姨端出用茶包泡的紅茶放到到桌上。「請喝茶。不好意思，你們遠(yuǎn)道來，卻沒什么可招待的。」她的視線垂著，沒有看人。

    「謝謝阿姨?！惯M屋這么久，陳安嫻第一次叫喚眼前的婦人。

    婦人的手抖了一下，杯里的茶水竟濺到桌上。她低頭嗚咽，「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這樣對待你實在太可惡，雖然知道現(xiàn)在說這些太遲了，可是我真的是不得已。對不起，」她抬起頭，涕淚縱橫，「安嫻，對不起?！?/br>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龟惏矉沟穆曇艉芷届o。

    陳安嫻沒有說原諒，因為她不曾有恨，只是害怕，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太過恐怖。如今她不怕了，她告訴自己，也告訴阿姨，都過去了。雖然一切不會如初，但回想過去時那種令人窒息的痛楚與恐懼，從現(xiàn)在開始，將不復(fù)存在。

    久久沒有人說話，空氣凝滯著。黃乘風(fēng)捏捏陳安嫻的手，無聲問道：「要走嗎？」她點點頭。

    黃乘風(fēng)出聲，「阿姨，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喔?！?/br>
    兩人起身欲走，阿姨突然說：「等等，我有個東西要還給安嫻?！?/br>
    陳安嫻很疑惑，時隔多年，連房子都改得快認(rèn)不出，這里還會有什么屬于自己的東西？

    阿姨進房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陳安嫻。她打開，抽出一張照片，是她們的全家福，相片里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陳安嫻愣住了。怎么會？她都忘了有這張照片。這張全家福是爸媽結(jié)婚紀(jì)念日那天到相館照的，還沒來得及去拿家里就出了事，從此以后陳安嫻的世界天翻地覆，再也沒有想到這張照片。

    「怎么會在這里？」

    「我前幾年整理房子的時候看到一張相館的取條，去幫你領(lǐng)回來的。還好照相館還留著這張相片沒有處理掉。今天終于能夠物歸原主，真好?！?/br>
    陳安嫻咬著嘴唇，忍著不讓淚掉下來，但淚水愈積愈多，開始不受控制地一顆一顆從眼眶滑落。

    黃乘風(fēng)將陳安嫻緊緊擁入懷中，她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自失去家人之后，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痛哭，像是要把十年份的傷心委屈一次發(fā)洩出來。

    阿姨也在旁邊無聲哭泣，流下充滿歉意的淚水。她明白，陳安嫻的委屈有部份是自己的軟弱造成的。

    那幾年她前夫股票愈玩愈大、愈來愈貪心，終于把心思動到陳安嫻頭上。要錢怕陳安嫻起疑心，所以動了手腳把房子弄到手。

    本來她前夫打算賣掉陳安嫻家的房子，是她費盡心思說服老公市區(qū)房屋增值性強才保留下來。弄到陳家的房子以后，前夫賣掉自家房子去炒股票，還因為擔(dān)心事情生變，堅持把陳安嫻趕走。她無力反抗，但之后的每一天，都被自責(zé)懊悔折磨著。

    「阿姨，」

    沉浸在回憶中的阿姨抬頭看她。

    「謝謝你在家里出事的時候照顧我那么多?，F(xiàn)在我也不住高雄，我就自作主張代替爸爸mama把房子送給你了，你和鈴鈴、揚揚就安心住下。對了，今天跟我一起來的黃乘風(fēng)先生是我男朋友，他對我很好，你不必?fù)?dān)心。我先走了?！?/br>
    阿姨掩面痛哭，泣不成聲。

    陳安嫻?fàn)科瘘S乘風(fēng)的手，走出舊家。從現(xiàn)在開始，她會努力找到屬于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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