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后來我有聯(lián)絡(luò)男老闆,跟他說我有可能需要幫手,晚餐的那四十份便當(dāng)訂單,我還是想要儘可能完成。 男老闆于是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出現(xiàn),跟我一起完成了訂單,并且于五點半要出貨去送餐時,男老闆還把他的小車借給了我。 其實本來老闆是說,他開車去送餐即可,但是我自告奮勇,說要執(zhí)行這項工作,因為我對那間育幼院的樣子,其實有些好奇,我之前從來沒有去過。 還好我會開車,還好我也有駕照,雖然很多年沒上路了,但是當(dāng)初決定要來桃園當(dāng)?shù)觊L時,我有找個教練去惡補一下道路駕駛。因為那時我就知道,自己可能會需要開車,畢竟書店的位置來說,大眾運輸不很便利,只騎機車的話,又無法載貨送貨。 我于是開車載著四十個便當(dāng),靠著估狗導(dǎo)航的指引,找到了那家育幼院,好在此時天色尚有昏黃的馀暉,讓我不至于在夜色中摸索。 我按了電鈴,說明了來意,也坦白告知鐘梓軍確診的事情。 那個院長姓辜,是個六十多歲的女性,關(guān)心問道:「鐘先生他還好嗎?他會不會是讓阿球傳染的?」 「阿球是?」 「喔,是我們院里的一個孩子,來這里好多年了……鐘先生一年多前搬來以后,三不五時就會捐款給我們,我們?yōu)榱俗寛@生表達感激,所以叫大家要寫卡片給捐款者,那阿球他是里面最會畫畫的,美術(shù)天份也最高,鐘先生收了卡片后,有對阿球特別稱讚。然后三天前鐘先生送餐來時,還有跟阿球多聊了些,只是阿球前天晚上開始發(fā)病,快篩驗出陽性,我就有點擔(dān)心,他跟鐘先生碰面的那一天,會不會已經(jīng)有傳染力?」 「所以,鐘梓軍是因為要幫我送餐來育幼院,才不小心被傳染的嗎?」這加深了我內(nèi)心的愧疚感,以及對于鐘梓軍的掛心。 但沒想到,辜院長接下來的一席話,更是徹底擊中了我的胸口。 「鐘先生是個好人,除了捐過好幾次錢以外,這段日子又一直免費送便當(dāng)給我們,希望他早日康復(fù)。我會請我們的孩子,多為鐘先生祝禱祈福?!?/br> 「嗯你剛剛說……是免費送便當(dāng)?所以,便當(dāng)不是你們下訂的?而是鐘梓軍自己訂的,再贈送給你們嗎?」 「是啊,一兩週前,鐘先生說他有個朋友,開店遇到疫情,生意不好,他想要幫忙朋友,所以決定每天都要下訂四十個便當(dāng);但是他一個人,當(dāng)然是吃不完,所以他要把全部的餐點,都捐給我們。這樣他朋友的收入有著落了,我們的育幼院也因此而得到捐贈,對他來說是同時做了兩件好事?!构荚洪L揭露了這個我不知曉的真相。 「原來如此……從頭到尾,都是鐘梓軍出的錢?他為了要讓書店付得出我的薪水……」 我感覺自己有點鼻酸,也有點心酸,喔不只是「有點」而已,我的胸口根本已經(jīng)酸到快炸開。 我突然很想去找鐘梓軍,現(xiàn)在就去。 「對不起,院長,我有聽鐘梓軍說過,他的住家好像就在這附近而已?你可知道確切的住址嗎?」 「喔我知道,他的住宅其實蠻特殊的,是一間紅磚瓦的三合院。他的前一手屋主,以前有拿來經(jīng)營民宿過,所以房子旁邊應(yīng)該還架有一塊招牌,上面寫著『紅綠鄉(xiāng)間』,是之前民宿的命名,你就從這條路一直過去,遠(yuǎn)遠(yuǎn)的就會看到,那招牌還算醒目?!构荚洪L以手比指了一條路。 「好,謝謝您?!?/br> 「嗯小姐等一下!」辜院長突然叫住了我,手上拿了一個餐盒給我,說道:「帶個便當(dāng)過去吧,聽說確診的前三天,都很不舒服,我怕鐘先生沒有力氣替自己準(zhǔn)備吃的,他好像是一個人住,身邊可能無人照顧?!?/br> 「好多謝你?!?/br> 「喔不用謝,這本來就是鐘先生出錢買的……」 「我其實也要謝謝他?!刮以谛闹心哉Z。 「嗯再等一下?!构荚洪L再度叫住了我,善意提醒道:「小姐,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鐘先生才剛確診的話,傳染力應(yīng)該還很強,你若跟他接觸,風(fēng)險也要注意?!?/br> 「好,我會注意?!?/br> 但是我想,我可能注意不了,因為我現(xiàn)在十分掛心他,我想我不會去躲他遠(yuǎn)遠(yuǎn)的。 由于這里距離書店也不遠(yuǎn)的關(guān)係,我有先把老闆借我的送餐車開回去還,然后才騎我自己的摩托車過來,因為我不知道接下來會耗費掉多少時間。 我還算蠻容易就找到鐘梓軍的住處,猶如辜院長所說,那塊「紅綠鄉(xiāng)間」的民宿舊招牌,頗為醒目。 我停好車,拿了要給鐘梓軍的便當(dāng),按了按門鈴。 我本來有點擔(dān)心,因為里頭一開始毫無動靜,但我又多按了好幾次,總算有人來應(yīng)門。 確實就是鐘梓軍,而且他的狀態(tài)看起來不太好,雖然他好像戴了兩層口罩,但是仍遮掩不了他有點虛弱的神色。 「蘇慕耘?你怎么來了,怎么知道這里?」 他的聲音已有些沙啞,而且有氣無力地,還略帶著喘促感。 「我送餐來育幼院,就順便來看你,我跟辜院長問了你的地址,我很擔(dān)心你?!?/br> 「我沒什么,這個病不就是這樣?在床上躺個幾天就過去了。」鐘梓軍輕描淡寫地說。 「那你這幾天,生活起居怎么辦?要不要聯(lián)絡(luò)一下親友,找個家人來照顧你?」 「我不用,我沒什么親友?!圭婅鬈娭苯臃駴Q。 「那不然……至少要吃飯吧?我可以這幾天都幫你送餐來……喏,這是今天的晚餐,辜院長說要留一份給你?!?/br> 說此話時,我作勢要走上前去。 「你別過來!別靠近我!」鐘梓軍突然大喊。 我驟停腳步,有些受到驚嚇。 「抱歉我不是故意兇你,我是怕你被我傳染?!圭婅鬈妿е敢獾卣f:「你還是不要太靠近我,不然餐盒你先放在地上,等你離開以后,我再走過去拿?!?/br> 「嗯?!刮曳畔虏秃?,緩緩向后退徹,大概走了七八步之遠(yuǎn)。我看望著他,想要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會拿餐點。 鐘梓軍可能是怕他若不取餐的話,我就不走,于是搖了搖頭,好似有些無奈地走上前去,低頭拾起了餐盒。 但他返身將要回走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步履有些踉蹌,某一瞬間,更像是要不穩(wěn)而歪倒一般。 「鐘梓軍!」 我心上一個緊張,不由出聲叫喚,當(dāng)下也顧不得這么多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出手扶持了鐘梓軍,于是他當(dāng)場沒有跌倒,甚至連手上便當(dāng)都拿的好好的,沒有被打翻。 「喂你干麻?」鐘梓軍倒似莫名其妙。 「扶你??!你看起來連走路都走不好了。」 「我沒有??!我只是有點頭暈?zāi)X脹,可能是因為我在發(fā)燒……但是不就聽說,新冠發(fā)燒的時候,就是傳染力最強時?那你這樣亂碰我,不就很可能沾到病毒?」 「沾到就沾到,我自己都不怕了,你是替我擔(dān)心什么?」此時的我,彷彿無所畏懼。 「擔(dān)心你若染疫,就沒辦法上班了???」 「不上班就不上班,反正最近的生意這么差,搞不好老闆早就想放我無薪假。」我故作輕松地說:「我就趁著自己染疫發(fā)病期間,好好的隔離放假,搞不好老闆少付了我這份薪水,還很歡天喜地?!?/br> 「那你是打算,從明天開始請假了嗎?要不然我覺得你很高機率,已經(jīng)從我身上碰觸病毒。」 鐘梓軍看望著我那仍然扶持他的雙手,面露擔(dān)憂,卻似乎沒打算掙脫。 他可能是想說:算了,沒救了,蘇慕耘一定是沾上了他的病毒,遲要要發(fā)病的。 「喂先別管我請不請假,我先扶你去休息吧!」我稍微看了看眼前環(huán)境,又問說:「你這個是三合院,應(yīng)該有好幾間房,那你是睡哪一間???」 鐘梓軍往右手邊比了比,說道:「右邊最里面那一間。」 「那我扶你去躺一躺吧?你不是發(fā)燒了嗎?」我確實很擔(dān)心他的病情。 我替鐘梓軍關(guān)上三合院的門,又回頭過來扶助他,我且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驚訝著說:「哇還真的蠻燙的!你有沒有用體溫計量一量啊?」 「有量了?!?/br> 「幾度啊?」 「39度多?!?/br> 「那還蠻高的耶!你要不要去醫(yī)院?。咳绻侵匕Y患者的話,應(yīng)該可以不用管隔離規(guī)定,直接衝急診了吧?」我有點緊張。 「不要!我才不要去醫(yī)院,我又不是重癥……新冠肺炎不是本來就會發(fā)燒的嗎?讓它燒個兩三天,就會好了吧?我看網(wǎng)路上大家分享的經(jīng)驗是這樣。」 說話之間,我已經(jīng)扶著鐘梓軍,來到他的房間。 嗯其實也只扶了前面幾步路,后半段他都沒再讓我扶,可能是覺得不太好意思。不過我看他后來走得也還行,就沒有非要堅持,還好他也沒有趕我走,可能是覺得我反正都入火坑了,那就一起染疫吧! 我瀏覽了一下他的房間,整體還算整齊,而且我覺得他的醫(yī)療配備,真的還挺齊全,一望而去我已經(jīng)看到了:氧氣瓶、血壓計、好幾盒的快篩劑,甚至還有一個我懷疑是心電圖的東西。 我正想讚嘆他的房間,簡直可以媲美醫(yī)院的病房,就剛好看到一個相對平凡的額溫槍,正躺在他的床頭柜上;我拿起了額溫槍,對準(zhǔn)他的額頭量,他并沒有閃躲,只是額溫槍發(fā)出了嗶嗶嗶的警示音時,我看到了那顯示的數(shù)字,簡直嚇了一跳。 「哇40.9度!你這是著火了嗎?」 「還好啦,新聞不是都說,發(fā)燒超過42度才要就醫(yī)?」鐘梓軍仍不以為意。 我又拿起了一旁的「指夾型血氧機」,幫他測了一測,數(shù)字顯示的是95%,似乎也是在邊緣值,有一點危險的樣子,然后心跳也是有點超標(biāo)的106下。 「喂鐘梓軍,你體溫血氧心跳,都不是很正常耶!」我十分擔(dān)心地說:「你這樣不太行吧!我送你去醫(yī)院好嗎?或者幫你叫救護車?」 「別鬧了!我不去醫(yī)院!絕對不去!我最討厭醫(yī)院?!?/br> 「但是你這樣的話……我很擔(dān)心?!?/br> 「我都說了,我躺一躺就好了,大家發(fā)病時不都是這樣?」鐘梓軍仍然很堅持。 「那你之前有打疫苗嗎?」 「我有打,但是只打了一劑,因為剛打完時,身體很不舒服,我就沒有繼續(xù)打下去?!?/br> 「才一劑,這樣的保護力夠嗎?還是說……」我躊躇不安著。 「蘇慕耘你先擔(dān)心你自己吧!你現(xiàn)在八成也被我傳染了,那你明天要不要跟老闆請假?還有,你有地方可以隔離嗎?你之后若是發(fā)病的話,有沒有辦法不傳染給親友或書店顧客?」 雖然鐘梓軍可能是為了轉(zhuǎn)移話題,不要聽我一直勸他就醫(yī),所以才對我這樣提問,但是他的提問,確實提醒了某些事,這攸關(guān)于我之后的處境,我好像也不能不去設(shè)想。 「那就這么辦吧……不然你的房子,看起來這么多房間,其中一間借我隔離!我等一下就打電話跟我老闆請假,我也暫時不回去住家,以免傳染給其他人?!刮蚁肓藗€主意。 「啥?」 「應(yīng)該可以吧!你的這間房子,以前不是還讓人拿來當(dāng)作民宿?那就代表不只一間睡覺的地方,而且也不只一套衛(wèi)浴,你應(yīng)該是有很多間獨立套房吧?」我其實覺得,我腦筋動得還蠻快。 「所以……」 「所以我從現(xiàn)在開始,就地隔離!我要隔離在你的民宿里,反正你都已經(jīng)發(fā)病了,我也不怕傳染給你,那我們就一起隔離,相依為命吧!」我做出了結(jié)論。 「你要跟我一起隔離?住在我的三合院?」 「對!你別以為我多喜歡,我也是不得已?!刮易鲎髅銥槠潆y地說:「畢竟我現(xiàn)在租的地方,是與老闆meimei共用衛(wèi)浴的雅房,我覺得根本不適合隔離;更何況住我樓下的老闆夫妻,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小男嬰,我也很怕回去會傳染給他。」 其實我是因為擔(dān)心鐘梓軍的病情,所以才硬要找理由留下來看顧他,但是我所提出的理由,也是很有根據(jù)。 我真的也蠻擔(dān)心,會把病毒帶回去給老闆一家,尤其是那個還沒甚么抵抗力的小男嬰,他應(yīng)該是連疫苗都還沒辦法打到的稚齡。 「這樣好像是……男老闆的小孩才剛出生沒多久……」鐘梓軍也顧慮了此點,于是只有答應(yīng):「好吧,那我出借一個房間給你,你就暫時在我這里隔離吧?!?/br> 還好鐘梓軍沒有這么不通人情,非要堅持把我給趕回家。 于是就在這種,好像有點莫名其妙的狀況下,開始了我與鐘梓軍「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