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柒、更誰勸啼鶯聲?。ㄏ拢?/h1>
石更后來一連來了四日,可惜一無所獲。 這幾日,他沒敢再出現在向家,只敢遠遠的在門外探頭探腦了幾回,輾轉得知尉遲不悔託人找了個小姑娘來照顧尉遲不盼,這才稍稍放下了心,更加專心在找尉遲不盼丟失的那物。 但此舉如同海底撈針,他不抱太大的希望,只能奢望老天垂憐,看在他真心懺悔的份上讓他失而復得。 或許老天真是被他的執(zhí)著給打動了,他最后一次上岸時被個釣客給喊住,「小兄弟,我瞧你這幾日都在水里泡上一整日,可是水底有什么寶貝?」 水底的東西對他重要至極,但對別人來說極可能一文不值,他苦笑地搖了搖頭,簡單打了幾個手勢表示自己落了東西在里頭。 「這樣啊?我還當里頭有什么價值連城的東西,連著幾天也來得勤快,方才勾到了個木盒還挺高興的,沒想到打開里頭卻是些尋常工具?!贯灴瓦z憾之情溢于言表,石更卻是為了這番話留了心。 他打著手勢問那人東西在哪,他卻一撇嘴,「我看不是什么好東西,又丟回去啦!」 他話音未落,就有「噗通」一聲搶先響起,石更又回頭潛下水底了。 他沒去理會釣客碎語著那不過是個破爛盒子,哪值得他這樣拚命,只顧蹬著腿朝他指的那個方向游去,胡亂摸索了好一會,還真給他探到一只木盒。 他大喜,連忙爬上岸去細細端詳。 那釣客道這木盒不值錢,石更一眼就知道不然。 木盒的深紅色木身或許不特別醒目,可那獨有的深淺間痕、貍斑木紋,正是最上等的黃花梨,貴比黃金。 他表情有些怔忪,卻不是因為這上好木材,而是為了那竹梅雙喜的雕圖。 他們打小就跟著她爹雕著木頭玩兒,他自然一眼就認出那是尉遲不盼的手法,上頭那對喜鵲栩栩如生,連翅紋都是一等一的精細,絕不含糊。 她心細手巧,只是因為她力氣小,雕起木來總比常人費時費力,嫩生生的手指老被磨出水泡,有時疼得連筷子都拿不住了,他們是男兒要以此維生便罷,可誰能捨得她吃這等苦,在他們有意無意的攔阻下,她倒也不太碰這些東西了,而今雕這木盒不知花了多少時間。 他抿著唇,又打開了木盒,里頭靜靜躺了一排的鋒銳鑿刀,刃光粼粼,卻因為柄也同樣奢侈地用上了木色溫潤的黃梨木,和緩了鋒冷的氣息。 分明確定了這是尉遲不盼丟失之物,可他面上的喜色卻是一點一點的收了起來。 這組雕刀是怎么來的?她要送誰?那日又為什么會落進水里? 許多問題盤根糾結在一起,他不敢深想,就怕那個答案會讓自己恨透自己。 雖是如此,他卻也不愿尉遲不盼繼續(xù)掛念著這木盒,不過遲疑一瞬,還是鼓起勇氣給她送上門去。 唯一慶幸的是天色尚早,他不用和尉遲不悔碰頭,來應門的也只是個蛾眉圓臉的丫頭。 丫頭是頭一回看見他,微微一愣,沒敢貿然放他入房,讓他在門外等一會,回身問尉遲不盼去了。 「石更哥?」 他聽見她聽了丫頭的描述,喃喃自語,明明是短短數日,他卻覺得宛若隔世才聽見她再說出自己的名字,心底更是忐忑著她會不會不肯見自己。 果然丫頭沒一會就出來,抱歉地衝著他笑,「公子,不好意思啊?二姑娘睡著了,總不好吵著了她。」 他為她拙劣的謊言垂下了眼,捏了捏手上的木盒,心一橫,仗著身材優(yōu)勢擠了進去。 「噯!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說了咱們二姑娘?」 丫頭不滿的嘀咕讓望著窗外的尉遲不盼回過了頭,和石更對上了眼。 「小菊,沒關係?!顾龢O為勉強的彎了個笑,「你先下去吧?」 小菊一雙大眼不放心的在兩人之間轉了一會,才慢吞吞的喔了聲,到外頭等著。 雖是硬闖進來,可他也不知要說什么好,只是舔了舔唇,背在身后的手無措的撫著木頭上的雕紋。 「石更哥,說來也是我不好?該想到你肯定很擔心的?!棺詈筮€是尉遲不盼先打破了沉默,只是斂著眼眸沒看他,「上官叔叔來過兩回了,說我康復得極好,你不用掛心?!?/br> 幾日不見,不知道是不是她瘦了許多的緣故,分明那彎笑弧、那綿軟輕嗓都還是她,他卻覺得自己再也不認識她了,沒來由的心慌。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想碰碰她削瘦的臉龐,手卻沒有勇氣舉起。 她說完了這話,好像就沒有話能再跟他說了,頭垂了下來,去看交疊的拇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錦被。 房里又一下靜默了下來,宛若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他不能再忍受這份疏離,將木盒放在她眼前,見她僵住沒動,又帶點討好的去拉她的手,將木盒塞入她掌心。 她像是被咬著似的抽回了手,總算抬頭看他,蠕動的唇瓣似乎是想問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找這木盒,又是怎么找回來的,可最后約莫也覺得不需問,改為輕輕的嘆息。 她重新拿起了盒子,端詳了好一會,將鑿刀自盒里一一取了出來,嘴角極為勉強的揚了個弧度,「石更哥,說來也有點不好意思,這是送你的?!?/br> 他滯了滯,就聽她細聲解釋,「你那組鑿刀也用了好些年,瞧你老在磨刀,刻起來也費力,才想著替你換組新的,當作驚喜?!?/br> 「不過瞧我多笨,不小心就給落進了湖里,還勞得你去找回來,這下驚喜都不驚喜了。」 「還好里頭這鑿刀沒壞,不然就可惜啦。」 她說一句就頓一會,像是極力想掩飾什么,最后才將鑿刀往他面前遞。 石更是伸出手了,卻不是去接鑿刀,而是指了指她放在身側的那只木盒。 她搖了搖頭,將盒子更往身后放,「石更哥,你別糗我了,這盒身在湖底泡了這些日子,都給潮壞了?我怎么好意思給你?!?/br> 他怎么會聽不出她的言不由衷,更何況他早就仔細端詳過那木盒了,她選的木質好,泡這些天也沒太大的變形,待曬過了再重新修整一番就好,對他而言哪是什么大問題,這番話不過是推託之詞罷了。 他也搖頭,打著手勢說那盒子很好,他想要。 但她一句話就問倒他了,「石更哥?你想要,可你真明白這代表的意義嗎?」 她看見他的神情,澀然垂目,長睫輕輕的掩了好一會才睜開。 她再說話時語氣就已經平靜了許多,讓方才帶點譏誚的話語彷彿不過是種錯覺,「石更哥,雕這木盒實在是我一時衝動了?現下想想,要教哥哥看見了,肯定要吃醋的!你們都是我的哥哥,我也不好偏頗了誰,是不?」 石更無措看她,只覺得她收回了木盒,好像也同時收起了什么。 而少了那一層包袱的她,倒也坦然的多,總算能正視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滿是青髭的粗礪下頷,「石更哥,要找回這木盒你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回去別忘了喝些薑湯袪寒。」 他忽然慌張了起來,一把握住她的手,緊緊貼在自己頰上。 她亦沒有掙扎,只是淡淡一笑,「石更哥,你今日怎么倒撒嬌了起來?要不?我請小菊幫你煮一碗,你喝完再走吧?」 她揚手換來小菊,也就順勢收回了手攏在被里。 尉遲不盼吩咐完小菊,又揚眸看他山似的杵在那兒,「石更哥,你坐一會吧,別老站著?!?/br> 他正愣愣的看她出神,好一會才聽懂她的話,默默走到幾前坐下,一雙眼仍是在她面上直打轉,想探知一點端倪。 她卻是從此沒再看他,只是偏過頭去看窗外的草色煙光,雪色的頰是上好的瓷燒,精緻的失了真實感,也失了溫度。 房里太靜太靜,讓他耳里的嗡嗡鳴聲格外清晰,他突然不能再忍受,一下站了起來,也顧不得等上那一碗薑湯,倉皇離去,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不行!他非得做些什么,否則他就要永遠永遠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