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吹蕩窗簾將月的皎潔灑在床畔，喬娜呼吸輕淺被身邊的窸窣聲響鬧醒時眸中尚殘倦意。

    “愛芙，吵醒你了嗎？”赫爾托夫看過來，眼中滿是歉意?！皼]事，怎么了？”喬娜搖頭學(xué)他坐起來倚靠床頭，端詳他的眉眼忽得又想起那天他站在門外的脆弱悲傷，也許那才是他從站場上帶回的底色，一如現(xiàn)在。

    “沒什么，想多看看你?！焙諣柾蟹蛎嫒蓦[在黑暗中，月光對他沒有半點施舍。他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把眼前的一切當(dāng)做夢境不愿打破，可明明這是他之前一直的觸手可及。男人的目光中多了依存眷戀，即使月光沒有投入眼眸即使他極力克制，就好像是，好像是……

    “擔(dān)心自己這次去了回不來？”喬娜問，她的聲音不知是否剛從夢中醒來的緣故帶了沙啞。

    是的，她一直沒有提及，他亦刻意回避，這次返歸作簡單修整，圣德洛堡的部隊就要再次進發(fā)。中央政府花了大力氣獲得乘勝追擊的機會，既然要爭取完全擊潰，那么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集結(jié)全國大部分有生力量對反叛軍發(fā)起總攻，最終勝利指日可待！”他們是這樣宣傳的，也是這樣做的。與走投無路的困獸對面交鋒會有多危險？喬娜沒有想過或許也是不愿去想，她少有地變成一只鴕鳥把自己的頭埋入沙中，可現(xiàn)實總要面對。

    也許這不是修整，是給士兵們與家人訣別的最后機會。喬娜想著，竟輕輕勾起唇角：“那么先生，有什么話想對我說的嗎？”黑暗中似乎傳來一聲輕笑，他小聲嘟囔：“愛芙，你還是這樣?！痹鯓?？喬娜沒有問，但是也和他輕聲笑起來。

    久久沉默，突然又開口：“可惜咖啡館關(guān)門了，你最喜歡她家的干酪……”話音斷了，壓抑的哽咽卻無法克制。喬娜沒有說話，緩緩伸手觸摸赫爾托夫的脖頸，喉結(jié)上下滑動得頻繁，帶著她的心不斷加速。一只手從月光里伸出握住她的手腕，就這樣反復(fù)摩挲帶著綿綿情意。

    起碼我們還有訣別的機會不是嗎？喬娜的呼吸有些急促，她這樣想著收回手坐到床邊，月光將她襯得更加柔情，眉眼朦朧地伸手邀請赫爾托夫坐在她身邊。月下男人的眼眶微紅，淚滴掛在鼻尖瑩瑩被喬娜拭去。

    窗簾末端微淺如漣漪，曖昧得似有情意。戰(zhàn)時提倡節(jié)約資源，各家早已沒了光亮，圣德洛堡在皎月的輝映下靜謐迷人，一如她決定留在這里的那個深夜。只剩正緊張部署聽從上命的政府樓仍存燈明，喬娜看著那星子般的微亮出神，赫爾托夫看著她微怔的側(cè)臉無言。

    “威廉，你害怕嗎？”如遠(yuǎn)處傳來的飄渺女聲。赫爾托夫早已冷靜下來，聞言溫柔勾起她耳畔淺發(fā)：“怕什么？戰(zhàn)爭嗎，親臨前線那一刻說不怕是假的。耳邊可以聽到子彈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身邊隨時都有人倒下，在那種環(huán)境多待一分鐘都可以失去嗅覺。

    我害怕戰(zhàn)斗，我也害怕死去。呵，戰(zhàn)斗開始后不久我和很多人一樣都被對面震懾得不敢上前?？砷L官說，‘想想你們的母親姐妹妻女！’”

    赫爾托夫深深凝視喬娜轉(zhuǎn)過來的眸，呢喃般：“我就不害怕了。我們都不怕了。”

    “我想到你，愛芙。我是你生命的參與者，沒有我你依然可以做好今后的每個規(guī)劃。但這場戰(zhàn)爭一直持續(xù)下去，你的羽翼會被束縛。如果我的死去，能為你爭取哪怕一點還能隨心的自由，我毫無畏懼?！?/br>
    喬娜張嘴無聲，眼前一片朦朧，是誰的啜泣如此哀切？她深深呼吸抑制心要從喉間涌出的沖動，無力地順著床沿坐下，被赫爾托夫緊緊抱在懷里。她的指尖一次次從他的背上滑落，攥住腰間的衣服留下難以抹平的褶皺。赫爾托夫的心跳很平穩(wěn)，一下一下地在她耳邊響起，如他的誓言沉穩(wěn)而堅定。

    相守五年的愛人，早已熟知對方的一切。如她知道赫爾托夫永遠(yuǎn)以她為中心的選擇，赫爾托夫也知道自己只會看向前方不為任何人停留。被母親影響也好被從十四歲開始的十年獨自生活浸潤也罷，很久之前她就不再允許自己為任何人牽動情緒，這也是她一直的處世方式，她就像一尾小魚固執(zhí)地把自己放進自己建造的魚缸中，雖然每日如常得有些死板，但起碼不會受傷。

    可赫爾托夫出現(xiàn)了，他是陽光恒照的澈溪，純粹有活力地向前奔涌，他不要求她從自己的小小淺缸中跳躍出來和他一起享受朝日，只日復(fù)一日毫不疲倦地從她眼前行過，向她展示另一個世界。喬娜從不覺得自己的過法有什么不好，可她愿意欣賞赫爾托夫帶來的熱烈，自然也允許他留在她的身邊，而他在她心里終究蝕出一方空間。

    喬娜總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因為失控的情緒對她的生活無益，一層層的堅硬外殼將她包裹近似執(zhí)拗，只在極少的無人時舔舐從未愈合的傷口?？涩F(xiàn)在她不想控制，任性地將那五個月不見來人的恐懼憂慮混合當(dāng)下的悲凄以淚水傾瀉而出。貪戀懷抱與撫慰的稚子般尋求僅剩的溫暖，赫爾托夫滿足她的需求，一如以往。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息，赫爾托夫起身離開片刻帶回溫暖濕熱的毛巾，一點點擦拭她的面頰，忽地輕笑：“愛芙，我很高興。”很高興你愿意在我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這樣放任自己抒發(fā)情緒。喬娜沒有笑容，只撫上他的臉游弋般輕觸，他放下毛巾由她撫摸。

    喬娜眼中獨屬她的生命力緩緩凝聚，那個永遠(yuǎn)看向前方不會回頭的她再次回神。慟哭后的嗓音低沉沙啞，可擋不住她的堅定，她緩緩開口：“威廉，就在剛剛，我對我之后的人生做了規(guī)劃?！焙諣柾蟹蝽馕㈤W，他有些無法直視喬娜眼中的光芒，那是他最愛的模樣。

    “戰(zhàn)爭沒結(jié)束我就等著你，直到得知你的生信死訊，如果你沒能活下來我或許會離開這里去往別處，找一個適合我的工作，如你沒出現(xiàn)以前那般生活。

    如果你能活著回來，我們就在這里定居，換薪水更高的工作來經(jīng)營我們的家庭，買有院子的房子養(yǎng)一條狗。彼此倚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br>
    她的聲音愈發(fā)平穩(wěn)，直到最后帶了笑意：“威廉，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有你存在的那個生活。”

    赫爾托夫沒有說話，就這樣看著她，呼吸聲有些沉重，過了許久露出微笑，又咧開嘴無聲大笑，淚水自腮邊滑落無人擦拭。喬娜被擁入懷中，感受那擂鼓似的心跳：“喜歡，愛芙。我喜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