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孟蝶眼眸隱閃水光，微張的嘟翹雙唇輕顫著，隨即緊抿住嘴。

    林檎選在這個時機出頭，她雖感動，卻不意外。

    畢竟是連當(dāng)著一干警員、政客面前臭罵沉道華這種事都干過的男人。

    但是沉孟蝶依然憂心重重。

    若事情鬧大，肥菌等人鐵了心要告他個公然誹謗之類的罪名，雖不見得能告成，對林檎而言仍是一大麻煩。

    姜婉萱跟吳思瑩更是錯愕，不明白這傢伙怎就突然當(dāng)了出頭鳥？不像他啊。

    兩人頓時百感交集，又有些慚愧。

    這就像一群小學(xué)生每天都被國中生勒索欺負(fù)，有一天其中一名小學(xué)生挺身而出對抗惡勢力，其他人看著他的背影，內(nèi)心希望他能成功，卻沒有勇氣跟隨他的腳步，甚至……還有點想把他拉回來。

    其中最為窩火的絕非肥菌莫屬，當(dāng)著合作廠商的面被當(dāng)頭痛斥，對方還是他的一名員工，姑且不論對錯，這面子該往哪擺？

    至于其他三人也沒好到哪去，因為林檎開了地圖砲，基本上連他們也一起罵了。

    「出去?！狗示统恋妮尉粕ず苁菈阂?，彷彿下一秒就要爆炸。

    「遇到問題不愿解決，一昧選擇逃避，這就是你們的本質(zhì)。你要求員工提升自我價值，那么你的價值又在哪里？毫無品質(zhì)可言的合作廠商、壓不下的成本、散漫的管理、缺乏前瞻性的營運計畫，明明提升公司利潤的方法有這么多，你們卻永遠(yuǎn)都在指責(zé)員工。」

    林檎心疼的回頭看了沉孟蝶一眼，語氣旋即愈發(fā)激烈：「你口口聲聲說公司是一個大家庭，要大家彼此包容，一群不知所謂的中年人借酒裝瘋、圍攻一位剛進(jìn)公司兩個月的新人，就是你所謂的包容？狗屁不通！」

    「胡說八道！我們是在指點她，你們不懂得感激，反倒認(rèn)為我們在圍攻她？所以我才說現(xiàn)在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中分眼鏡男子拍桌反斥。

    其他三人目光驚詫的望向他，老兄，你喝多了吧，沉道華的女兒你也敢說指點，剛才大家裝瘋賣傻鬧一鬧還好解釋，現(xiàn)在都撕破臉了，你還能這么狂啊……

    「林檎啊，我們沒有針對誰的意思，只是聊聊現(xiàn)在社會的現(xiàn)象，你別亂扣帽子啊。」肥菌出面緩頰。

    「呵，你想聊社會現(xiàn)象？我就陪你聊聊，前兩天正好看到一則新聞，一間工廠老闆喊著發(fā)不出薪水，私下卻換了新跑車……你外面那臺benz我記得是半年多前買的吧？公司這么賺錢，怎沒見你替我們加個薪？我干了三年，到現(xiàn)在還領(lǐng)兩萬四，別跟我說我的專業(yè)只值兩萬四啊?！?/br>
    聽到這話，吳思瑩眼睛為之一亮，這該不會是加薪的節(jié)奏吧？她和林檎同期進(jìn)公司，到現(xiàn)在也是領(lǐng)兩萬四，早想要求加薪了。

    順利把話題從沉孟蝶身上引開，肥菌底氣也足了：「我換車是我的事，沒用到公司半毛錢，又關(guān)你什么事?！?/br>
    「年輕人，太衝動對你沒好處的，有時要懂得退一步?！挂幻心昱肿诱f著風(fēng)涼話。

    林檎冷笑，往后退了一步。

    「退完了，可以繼續(xù)罵了吧？」林檎將目光轉(zhuǎn)回肥菌身上，「你說關(guān)我什么事？是誰說我們是一個大家庭、是誰說能者多勞、又是誰說共體時艱、相忍為國的？這時候反倒又說關(guān)我什么事?！沽珠蘸吆邇陕暎瑯O其嘲笑道：「喂，你這臉打得不痛嗎？」

    「公司有公司的規(guī)矩，你們還年輕，來公司應(yīng)該是抱持著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你來學(xué)東西，公司還花錢養(yǎng)你，你說這種話像樣嗎？」

    「到底是公司養(yǎng)我還是我養(yǎng)公司，這還真不好說，我只知道員工上班老闆發(fā)薪天經(jīng)地義，老實說，把我的工作時數(shù)按照時薪來算，搞不好還不如一個工讀生，你好意思說公司花錢養(yǎng)我？我他媽是憑自己的本事在賺錢，養(yǎng)你媽個逼！」

    「你也別說什么分紅是多給的，游戲規(guī)則怎么訂，就該怎么做，說穿了你只是想把那筆分紅留著自肥，也不看看你那肚子，都肥成那樣了還不知足！」

    「整天在那邊喊著老闆壓力多大，結(jié)果一群人大中午喝得醉醺醺，像個八婆在這嚼舌根，有這間時間怎不去做點老闆該做的事？有福自享有難同當(dāng)，這就是你所謂的共體時艱？」

    「沉孟蝶花了多少心思在傾銷庫存，你知道嗎？她累到嗓子都啞了，就是想證明自己，卻被你三言兩語寒了心！」

    林檎怒火斂燒的雙眸掃過眾人，深吸一口氣：「你們口中那個遍體麟傷的大環(huán)境，不正是被你們這一代親手摧殘的嗎？你們口中那些不長進(jìn)、不努力、毫無未來的年輕人，靠著種種下三濫手段、親手剝奪他們的未來的人，不正是你們嗎！」

    肥菌憤起拍桌吼道：「未來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是靠別人施捨！你以為自己很有本事、能在這里跟老子大小聲了是不是？cao，我告訴你，你他媽離開這里后，什么都不是，滾！」

    「呵呵，什么垃圾公司，早就不爽待在這了，不用你說我也會走！」林檎牽起沉孟蝶：「順便告訴你，今天各位在這說過的每一句話，我會替你們一字不漏的轉(zhuǎn)告沉道華，到時看誰還敢和你們合作，孟蝶，走！」

    碰！

    一切爭端，就在震耳欲聾的甩門聲中宣告終止。

    正當(dāng)眾人回過神之際，肥菌的手機忽然響起，是林檎傳來的私訊。

    「呵，想道歉了是吧，想個美?！狗示靡獾狞c進(jìn)訊息。

    林檎傳給他的是一條冗長的網(wǎng)址，他點入一看，上頭顯示出一張相片。

    他認(rèn)得相片中的女主角是沉孟蝶、認(rèn)得她頸上的圍巾是公司的商品、認(rèn)得背景正是自家攝影棚，卻不明白林檎傳來這張相片的用意為何。

    他將畫面往下拖曳，第一排文字清楚寫著「hipa九月份攝影競賽，冠軍?！?/br>
    下方還標(biāo)記著林檎的名字，詳述了攝影主題及理念等等。

    「呵呵，hipa攝影冠軍？現(xiàn)在是怎樣，隨便拿個破獎就以為自己很rou了是不是，什么玩意兒！」肥菌根本不把這些比賽放在眼里，在他看來，沒有產(chǎn)值的東西都是垃圾。

    「不、不是啊?！怪蟹盅坨R男子吞了吞口水，「hipa是哈姆丹國際攝影競賽，是國際頂尖攝影賽事，獎金高居所有攝影類比賽之冠，光靠著這名頭，就不曉得有多少人愿意花錢請他攝影了……」中分眼鏡男子本身也有在玩攝影，對于圈內(nèi)的諸多大小屁事還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啊，這么厲害?。坎贿^跟我有什么關(guān)係，反正我又不差他一個員工，想跟我擺譜？沒門！」肥菌依舊嘴硬。

    「我要離職?！?/br>
    「我也是。」

    一直靜默不語的姜婉萱和吳思瑩突然發(fā)話。

    兔死狐悲，肥菌的底限她們見識到了，那就是沒有底限，她們和林檎的處境沒有區(qū)別，今天林檎的下場，很可能就是明天的她們。

    她們還年輕，就算一無所有，至少還有重來的機會，何況她們在公司的這幾年也練出了一些真本事，在一間老闆尸位素餐的公司，員工只能自立自強。

    「走，都走，按規(guī)定，你們離職必須提前一個月告知，有本事你們今天通通滾蛋，我正好扣下你們的薪水留著裝修辦公室，要是你們今天不走，我一定想辦法整死你們！」肥菌也是殺紅了眼，說話毫無保留，狠話一股腦的狂噴。

    「省省吧你，勞基法規(guī)定不能扣薪，何況你給的薪水就這么一點，扣了也沒差。」姜婉萱轉(zhuǎn)身就走。

    「呵呵，三年前我剛進(jìn)公司時你就說要裝修辦公室，說了三年也不見你裝修，只會嘴砲?！箙撬棘摴钠鹩職馔虏郏S即一溜煙的閃了。

    「媽的，什么東西！」肥菌大手一甩，茶杯撞在墻上碎滿一地。

    「喂，你老婆人呢，怎不見了？」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問向肥菌。

    「我哪知道，那么大的人難道還能走丟？」肥菌一想到妻子訂的高價月子中心，更是滿肚子氣無處發(fā)。

    「等等！」

    剛戴上安全帽，載著沉孟蝶準(zhǔn)備離去的林檎，忽然被人從身后叫住。

    他回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剛才坐在肥菌身旁的那名孕婦。

    林檎眉頭微皺，總覺得這女人有點眼熟，卻又想不出兩人曾在何時有過交集。

    「不好意思，我是李茂俊的太太，張鈺璇?！箯堚曡钌畹木狭藗€躬?！竸偛诺氖抡娴暮鼙浮！?/br>
    林檎愣了兩秒才想起，李茂俊就是肥菌，綽號喊久了，還真忘了他本名叫啥。

    「那個……我們以前有見過嗎？」林檎沒有回應(yīng)她的道歉，自顧自的道出心中疑惑。

    「嗯？我想是沒有哦，雖然我以前也在這間公司上班，但已經(jīng)是好幾年前，在我和茂俊結(jié)婚前的事了。關(guān)于剛才茂俊的失言，我替他向你們道歉，希望你們別放在心上?！?/br>
    一開始張鈺璇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等她意識到不對時，肥菌已經(jīng)闖禍了，卻又礙于面子拉不下臉道歉，身為妻子，張鈺璇擅自決定代替丈夫出面。

    「道歉就免了，反正我也沒當(dāng)回事?！沽珠諗[擺手，不想多說。

    「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沉小姐，我回去會好好唸唸我老公，真的很對不起！」張鈺璇一個勁的猛鞠躬。

    「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林檎冷冷看向她。

    「?。俊?/br>
    「我說沒當(dāng)回事，是沒把你們這群人當(dāng)回事，你們是死是活干我屁事，把人羞辱完了就想拍拍屁股裝沒事？我又沒穿藍(lán)制服，你哪來的異想天開把我當(dāng)成慈善人士？」

    說完，林檎沒給對方辯解機會，騎著車揚長而去，留下臉色難看的張鈺璇，氣沖沖的咬牙咒罵。

    「我們這樣會不會太過份？」沉孟蝶環(huán)抱著林檎腰際，倚在他背上問道。

    「就當(dāng)作是新仇舊恨一次出清吧，我看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鳥，明明就是既得利益者，還裝出一副無辜嘴臉，看了就噁心。」

    「好吧?！瓜氲搅珠找郧霸诠疽渤赃^不少虧，沉孟蝶忽然覺得這些人罪有應(yīng)得，下次跟沉道華見面時再好好黑他們一把！

    離下班時段尚早，街上人車稀疏，寬闊而四通八達(dá)的街道上，讓人有種不知往哪走的迷亂感，即使條條大路通羅馬，人們依然本能性的追求最快、最穩(wěn)的一條路。

    「之后打算怎么辦？」林檎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嗯……到我爸公司從基層做起吧，他之所以把我扔去祥鑫全，主要還是因為我們之間關(guān)係不佳，現(xiàn)在既然和好了，再為了矯情而捨近求遠(yuǎn)也沒有意義。」說是這樣說，其實沉孟蝶心里知道她爸是真的不信任她的能力啊，只是她總不能這么跟林檎說，太丟臉了。

    「呵呵?！沽珠蔗輳房创┝怂南敕?，不予置評。

    「呵什么，欠揍！」沉孟蝶的小拳頭在林檎背上一陣亂搥。

    「呵呵。」不得不說，林檎挺享受現(xiàn)在這種相處方式。

    「那你呢，有計畫嗎？」沉孟蝶終于搥累了，喘著氣問道。

    「其實，前幾天就有幾間公司mail給我，詢問就職意愿，有一間正在草創(chuàng)期的rou品專賣店挺有意思的，是一群年紀(jì)跟我差不多的男生合作創(chuàng)業(yè)，問我是否愿意技術(shù)入股，雖然佔比不高，但應(yīng)該會很有趣?！闺m然沒有明說，但林檎其實已有了定向。

    「好像很不錯，那我也要去那邊應(yīng)徵！」沉孟蝶發(fā)出了跟屁蟲宣言！

    「靠，那里一群大男人，你一個女孩子來瞎攪和什么？不準(zhǔn)！」別鬧了，林檎才不會蠢到把女友扔進(jìn)男人堆中，簡直是羊入虎口，何況他也不想沉孟蝶整天在公司監(jiān)視他，多不痛快。

    「不管，我就是要去！」沉孟蝶狠狠咬了林檎肩膀一口。

    「欸欸欸，注意行車安全啊你！我說不準(zhǔn)就是不準(zhǔn)?！箼C車一陣左搖右擺，好在周圍沒有其他車輛，林檎松了口氣。

    「哼，小氣鬼，一定是想在公司做壞事，怕我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沒有道理可言，重點是還很準(zhǔn)。

    「如果我們又在同一間公司，一定會互相心生依賴，拖累對方的腳步；既然如此，倒不如各自闖出一片天，再給彼此一個驚喜，這樣不是更好嗎？」林檎訴之以情，三兩句就說服了沉孟蝶，一部分原因是他覺得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一定整天聊些腥羶色話題，要是一個女孩湊在里頭，那該多彆扭。

    「嗯……」沉孟蝶環(huán)抱林檎的雙臂，又收緊了幾分，「好吧，那你可千萬別落后我太多哦，那樣我會很沒面子?！?/br>
    「哈哈哈哈，行，到時一定替你掙滿面子！」林檎恣意奔放的迎風(fēng)大笑。

    風(fēng)聲呼嘯而過，公司那些事他早已拋之腦后，真正令他煩惱的，是關(guān)于張鈺璇的事。

    張鈺璇的說法印證了林檎的記憶，他們兩人從未見過，張鈺璇自從婚后就未曾踏進(jìn)公司半步。

    既然如此，當(dāng)初林檎佯稱肥菌外遇開房的那封簡訊，到底傳給了誰？

    不對，應(yīng)該說，林檎是從何得知張鈺璇的手機號碼？

    在今天之前，他連肥菌的老婆姓啥名啥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將她的手機號碼牢記腦中。

    但在陪同肥菌跑廠商那天，他卻下意識的就輸入了對方的手機號碼，彷彿自己就應(yīng)該知道她的號碼一般，太詭異。

    他越想越亂，一路上不再說話，直接將沉孟蝶送回家。

    他決定，今天就要讓莎莎調(diào)出他的記憶，把真相弄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