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大小姐要吃飯，林檎只得等，正好讓他有光明正大摸魚的機會，何樂不為。

    只是他沒想到，沉孟蝶真能嗑完那六個便當，他不得不點開計算機，認真盤算起以自己的薪資，能否負擔這隻大食怪的伙食費。

    結(jié)果還真是有點懸……

    好不容易等到開工，一踏入白幕，沉孟蝶立刻變了張臉，從容自信的笑容讓頸上廉價的圍巾彷彿高貴了起來。

    林檎不斷按下快門，手上那臺二手類單眼相機啪啪啪地將沉孟蝶的美貌收攏至記憶卡內(nèi)。

    隨著沉孟蝶不斷變換姿勢，林檎心頭涌上一股滿足感。

    映在相機螢?zāi)簧系乃?，在這一刻，只屬于他一人。

    無論是自我滿足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在這一剎那，沉孟蝶、相機、林檎，構(gòu)成了一個攝影者與被攝者專屬的私密空間，她的一切，透由鏡頭囊入他的心上。

    即便是對生活毫無追求的林檎，也無法避免在感情上有著本能般的占有慾。

    倒不如說，正是因為對生活太過無欲無求，反而使得他在情感方面的占有慾更加強烈，只是他一直沒有自覺。當然，這跟他的出身也不無關(guān)係。

    積壓已久的慾望，此時此刻，藉由相機，默默噴發(fā)而出。

    但林檎的理智，又或者該說是不自信，令他只能將這股占有慾轉(zhuǎn)嫁在攝影上，不知不覺中他越來越投入，用盡本事，只為呈現(xiàn)出沉孟蝶最美的一面。

    「手的感覺，再柔和一點?！?/br>
    「往左側(cè)轉(zhuǎn)十五度，多了多了，回來一些。」

    「頭發(fā)能不能放下來，馬尾是挺好看，但感覺可以來點變化。」

    「我不喜歡把頭發(fā)放下來。」沉孟蝶果斷拒絕。

    「好吧，繼續(xù)?！?/br>
    「后退一步……嗯，這樣光還是怪怪的?！沽珠挣久汲了迹腥徽f道：「對了，乾脆直接用自然光?！?/br>
    林檎拋下相機，快步走到窗戶旁拉開窗簾，取來幾條攝影裝飾用的白紗掛在窗上，充足的日光透過層次不一的白紗參差漫入攝影棚內(nèi)，替沉孟蝶別緻的臉龐增添幾分迷離氣息。

    親手打造出眼前完美的一幕，林檎迫不及待重拾相機繼續(xù)拍攝，攝影棚內(nèi)只剩富含節(jié)奏的快門聲喋喋不休。

    片刻，林檎又覺得不夠，乾脆直接將沉孟蝶拉到窗前，擺脫攝影棚白幕所帶來的刻意感。

    在逆光渲染下，沉孟蝶猶如一條魚，間淡地游淌于波光蕩漾的湖泊中；又像翩翩起舞的蝴蝶，溫柔的陽光透過她迷幻的彩翅映照大地。

    光影曳動，安詳靜好，難以辨明是日光映出了沉孟蝶的自信，亦或是沉孟蝶的自信駕馭了日光，有些人有些事，明白了反而不美。

    光與人，巧妙的融為一體，優(yōu)美無比，如詩如畫。

    好似一段故事，以遺世獨立之姿，佔據(jù)了一抹時光。

    林檎就這么朦朧暈眩地沉醉于沉孟蝶的美中。

    為了搭配款式各異的圍巾，沉孟蝶特地穿了一件純白的連身洋裝，裙襬下微微露出的薄紗與袖口的蕾絲，襯出了她的優(yōu)雅氣質(zhì)，卻掩不住她的俏皮可愛，兩種迥異的特質(zhì)同時出現(xiàn)在她身上，卻是那般渾然天成。

    縱使逆光拍攝完全不是林檎這種半調(diào)子攝影師能掌控的技巧，他仍拼了命的想把眼前光景完整保存下來。

    他不允許自己的不足破壞了沉孟蝶的美。

    林檎想起了一首詩，他唯一記得的一首詩。

    ──我無法離開我的人生，那么就在這里種下花朵吧。

    這是日本詩人工藤直子的一段詩句，林檎對這一句特別印象深刻。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時，恍神了整個下午。

    就算想種下花朵，他又能種在哪？黯淡乾澀的人生，如何開出燦爛的花朵？

    到頭來，他依舊茫然無措。

    直至今天，他終于懂了，

    沉孟蝶的光輝耀及之處，便是他播下種子的地方。

    自己之所以不斷追尋她的光芒，就是為了灑下緊握許久的小小種子吧。

    林檎好似魔怔般，不言不語的接連按下快門，沉孟蝶只好配合他持續(xù)變換姿勢。

    陽光照在背上所帶來的灼熱感，令沉孟蝶有些不適，尤其在窗戶打開后，冷氣不斷外流，七月酷暑的高溫可不是蓋的。

    但沉孟蝶察覺到了林檎的專注，不忍打斷他。

    此時此刻，林檎的眼中只有她，心里只惦著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呈現(xiàn)她最美的一面。

    沉孟蝶覺得自己徹底佔有了林檎，從小物質(zhì)不虞匱乏的她，佔有慾比起林檎只強不弱。

    她喜歡現(xiàn)在的林檎，沉浸自我的林檎，一無所有的林檎。

    這樣，當她走入他的世界后，就能成為他的全部。

    整間攝影棚宛如徹底隔絕外界，兩人心意相通，眼中只剩彼此，再無其他俗事干擾。

    待林檎放下相機，已是黃昏之時。

    他靠在墻邊，在相機上一張張的回放照片，時而皺眉，時而微笑。

    捺不住好奇心的沉孟蝶也湊了過去，當她目睹照片的剎那，即使明知照片中的人就是自己，依舊不禁看得入迷。

    那是她，完整的她。

    不單單只是名為沉孟蝶的軀殼，而是拍出了她的氣質(zhì)、她的情緒、她的人生。

    一張照片，一段故事。

    甚至，她能感受到林檎的意志從照片中傳出，那種堅定無比、只為她一人的意志，彷彿在拍攝當下，林檎也伴在她身邊跟著入鏡。

    不可思議。

    沉孟蝶第一次發(fā)現(xiàn)，攝影，原來如此動人心弦。

    「嗯？」將所有照片快速瀏覽過一遍后，林檎才發(fā)現(xiàn)沉孟蝶竟貼在他的手臂旁，看得入神。

    「……靠我這么近干嘛，走開！」回過神來的沉孟蝶急忙推開林檎，她可還沒打算原諒他。

    這個大白癡，不知道她下午吃便當吃了老半天，就是在等他道歉嗎？

    咕嚕嚕──

    林檎的肚子很不識相地傳出哀鳴。

    「中午沒吃飯？」沉孟蝶問道。

    「沒吃?！沽珠找粫r間不曉得該如何面對沉孟蝶，只好轉(zhuǎn)身收拾攝影棚。

    「怎么不吃？」蠢死了，沒吃也不說一聲，難道他以為她會小氣到連一個便當都不捨得分他嗎？

    沉孟蝶倒是忘了自己擲射竹筷時是何等兇狠……

    「沒錢，肥菌又晚發(fā)薪水了?！沽珠論?jù)實以告。

    「怎么會沒錢，那五百萬呢？別跟我說你花完了！」

    「捐出去了?！?/br>
    「蛤？捐去哪？」沉孟蝶傻眼，五百萬全捐了？腦子沒毛病吧？

    「孤兒院?！?/br>
    「你是哪根筋不對勁，捐給孤兒院干嘛？沒事裝什么善人啊你？」

    「……那里不只是一間孤兒院。」林檎神色復雜的望向沉孟蝶。

    「那里，還是我的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