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節(jié)。梅子覺得真是個尷尬的日子。

    她雙拳緊握，緊張地跟在葉佳誠的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要是時間回到兩個禮拜前，她和他的互動肯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充滿了不自在。

    兩人來到一家餐廳，這家餐廳她并不陌生，她和同事來過幾次。因?yàn)槭沁L末，一樓的座位幾乎都坐滿了。

    空調(diào)送出的涼風(fēng)，讓梅子倍感舒適輕吐一口氣。葉佳誠見狀沒有說話，微微對她一笑。這個笑容不管正看側(cè)看都盡顯愉悅、和善，但梅子還是從中察覺到一絲不快與壓抑。

    葉佳誠事先訂好了間小包廂，一張四方桌置中，兩側(cè)各有兩把椅子。

    梅子坐在葉佳誠的斜對面，點(diǎn)好菜后，服務(wù)生送上冰紅茶。

    她喝了一口，腦中思索著有什么比較有趣的話題，不料，他竟先開口，「梅子，你有什么心事嗎？怎么今天不像以往活潑，悶悶的。是不是因?yàn)槲业年P(guān)係？和我在一起很有壓力，是嗎？」

    梅子搖搖頭，「當(dāng)然不是，怎么可能?！?/br>
    「真的？」

    「真的，我們很熟了啊，但就是因?yàn)楹苁?，有的事反而難以……」

    葉佳誠比出手勢打斷她，「好了，我懂，我大概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可以放下你的顧慮，我和安樂之間沒有任何過節(jié)，不會有那種讓你左右為難的情況發(fā)生。我知道，你是為了安樂，今天才特地來一趟?！?/br>
    「昨天才突然告知你我也要來，」梅子的聲音越變越小，「安姊夫，你不會生氣吧？」她的語氣小心翼翼。

    「不會，不過我希望，吃完這頓飯之后，我和安樂能夠有單獨(dú)的時間聊聊?！谷~佳誠直勾勾盯著梅子的雙眼。

    梅子連忙答應(yīng)，她今天本來就是來觀察一下情況而已，沒有想過要打擾他們。

    「對了，梅子，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對我的稱呼，是不是有點(diǎn)不妥？」

    梅子瞪大眼睛，大驚失色，這時她才發(fā)覺她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蓯海际橇?xí)慣惹的禍，她知道他和安姊已經(jīng)離婚了，但她竟然忘記要改掉稱呼。剛才從停車場出來一路到這里，梅子都是稱葉佳誠為安姊夫。她內(nèi)心怦怦直跳，不曉得他怎么想，希望他不要以為她是在故意嘲諷他。

    幸好，這時服務(wù)生開始上菜，有個空檔能緩一緩，她能趁機(jī)想想如何讓他們兩人不要那么尷尬。然而，梅子并沒有把握好這個機(jī)會，她的思緒中途就飄到今天還沒看完的漫畫上。

    葉佳誠說：「怎么又在發(fā)呆？」

    梅子回過神來，傻傻地問：「服務(wù)生呢？不是還在送菜嗎？」

    葉佳誠無奈，「他們離開有一段時間了?！?/br>
    「是這樣啊，」她感到有些丟臉，「那個……葉哥、誠哥，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哈？」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葉佳誠摸不著頭緒。

    「就是稱呼，你不是覺得安姊夫這個稱呼不好嗎？」

    「對啊，是不好，可是，你想的這兩個也不怎么好。」

    梅子頓時有點(diǎn)煩躁，不過就是個稱呼，干嘛這么花費(fèi)心思，便道：「葉哥好了，感覺中性又順口?！?/br>
    葉佳誠皺眉，瞪了梅子一眼，冷冷說：「你現(xiàn)在是敷衍我是不是？」

    梅子心里哆嗦。葉佳誠今天這是怎么了？戶政事務(wù)所辦理離婚那天她也有去，她是安樂的證人，那時候他看起來很平靜，難不成那只是假象？

    他忍耐到現(xiàn)在才爆發(fā)嗎？

    她不確定他的情緒狀態(tài)，不敢隨便惹他，溫吞道：「我沒有敷衍呀，我認(rèn)真的。你多唸幾次，葉哥、葉哥、葉哥，像這樣，聽起來也是蠻不錯?！?/br>
    梅子臉色鐵青，葉佳誠看見她嚇成這樣，不禁笑了出來。

    「梅子，今天幾月幾號？」

    「四月一號啊?！姑纷有南耄@是什么爛問題，今天幾月幾號誰會不知道？

    「四月一號是愚人節(jié)?！顾f。

    梅子恍然大悟，「你真的很無聊耶！害我還以為你不高興，你去演戲一定能夠當(dāng)上影帝，『葉哥哥』，你說是不是啊！」她愈說語氣愈重。

    「好好好，我道歉，我不應(yīng)該這么幼稚。不過，稱呼的確要改一改，我和安樂離婚了，如果再繼續(xù)叫我安姊夫，對安樂可能不太好?！?/br>
    梅子點(diǎn)頭不語。

    「好啦，別氣了。先幫我個忙，我手機(jī)沒電了，你打通電話給安樂，看她在做什么，我們來這里快要半小時了，安樂她從不會遲到，我有點(diǎn)擔(dān)心?！?/br>
    正當(dāng)梅子從包里拿出手機(jī)，準(zhǔn)備撥號時，包廂的門被打開了。一名嬌小的女性撫平耳際發(fā)絲，對梅子和葉佳誠欠身道歉。

    他輕吁一聲，「太好了，安樂，你終于來了，我還怕你出了什么事。」

    劉安樂淺笑嫣然，「你就是不放心我，太容易大驚小怪了，我很細(xì)心的，哪有可能發(fā)生什么事啊?！顾龜n了攏裙擺，坐在梅子旁邊──葉佳誠的對面。

    「安姊，你這件連身裙好漂亮，這件是新買的嗎？我好像沒看過你穿過。」梅子打量著粉紅色的長袖綁腰連身裙，它和安姊白白嫩嫩的肌膚十分相配。她心里很羨慕，雖然安姊是矮了點(diǎn)，但人長得白又可愛就是好，穿什么衣服都適合。

    「買了有一段時間了，今天是第一次穿。」劉安樂伸手按了下呼叫鈴，請服務(wù)生來點(diǎn)菜。

    「安姊真的是很喜歡連身裙呢。」梅子朝葉佳誠瞥去，「可惜，每一件裙擺都到達(dá)膝蓋，沒有短一點(diǎn)的?！?/br>
    葉佳誠挑眉，「哎，梅子，你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

    安樂輕輕推一下梅子，三人相視而笑。

    午餐過后，梅子向兩人道別。

    安樂是搭計(jì)程車過來餐廳的。她乘坐葉佳誠的車離開，要回他家一趟，因?yàn)樗€有一個行李箱沒帶走。

    她坐在副駕駛座，葉佳誠看著車內(nèi)后照鏡中的她，心情有些復(fù)雜。

    無法再牽她的手，無法再吻她的臉頰、她的唇，這些是情侶之間可以做的事，也是夫妻之間能做的事。他和安樂是和平分手，登記離婚代表婚姻關(guān)係的消滅，卻并不表示他們可以回到以前一樣再做一對情侶，現(xiàn)在，他們頂多是朋友，比陌生人還要好一點(diǎn)的普通朋友……

    「今晚在我家吃晚飯?jiān)趺礃樱俊谷~佳誠問。

    安樂向他拋去一個疑惑的眼神：你煮？

    「哈，當(dāng)然不是，你愿不愿意像以前那樣，再為我做頓晚餐？當(dāng)然，你不愿意也沒關(guān)係，我只是……」

    安樂毫不猶豫，「好，沒問題。」

    「家里冰箱空空的，我們?nèi)ベI點(diǎn)菜?！顾笭?，只要這樣就夠了。

    去了趟超市后，回到家，安樂逕自走到廚房的冰箱前，把蔬菜和rou類冰進(jìn)去。

    她環(huán)顧四周，都沒變，還是熟悉的樣子，空間里充斥著熟悉的氣味。只是……這熟悉中卻揉合著陌生，兩個人變成剩下一個人，僅僅是少了一個人，就天差地別，果然是不可能船過水無痕。

    「安樂，你的行李箱還在你的房間里，我沒有動它，放心。」葉佳誠說。

    「謝謝?！拱矘沸睦镉悬c(diǎn)難過，其實(shí)，他不須要說明沒有碰她的行李箱。她相信他的人格，他不會做出任何踰矩之事，然而，他那樣一講，就彷彿他們之間任何事都得清清楚楚、涇渭分明，過往相處的默契蕩然無存。

    葉佳誠像是從安樂身上感知到她的想法。此刻，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低著頭，不敢看對方的臉，生怕彼此的距離越來越遙遠(yuǎn)。

    葉佳誠有些氣餒，有些落寞，在他的預(yù)想中，他希望他和安樂能夠敞開心胸對話，消除分手以來所存在的隔閡，不要留下誤會與遺憾。即使不是戀人，即使只是朋友，他也想要成為她心底特別的一位。

    「安樂，你去坐著休息，看會電視吧，我們……你這樣一直站著，不累嗎？我……」葉佳誠懊惱，他想讓安樂對他留下好的印象，沒想到，他卻連簡單幾句話都吞吞吐吐說不好。

    安樂嘆了口氣。

    「真是的，葉佳誠，你和我又不是懵懂的少男少女，都多大了，有什么事情緊張到不能好好說?！顾创叫χ此?，「我們不就是離婚而已，而且還是兩愿離婚，雙方并無不滿與怨恨，這樣還有什么問題？有什么話我們之間不能說？你太緊張了?！?/br>
    葉佳誠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于放下。原來安樂一直都沒有變，并沒有刻意疏離，反倒是他自己鑽牛角尖，自己找不自在，才讓氣氛弄得這么僵。

    「那我就有話直說了，沒關(guān)係吧？」

    「沒關(guān)係?！?/br>
    「離婚這件事，你家人諒解你嗎？」這是他最擔(dān)心的。

    「當(dāng)然。他們才覺得你很傻，就這樣放走了我，以后再想找到和我一樣棒的太太就難了?！顾念^微微低垂，眼神有些渙散。

    葉佳誠頓時明白，安樂不想讓他知道她所面臨的困窘。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裝不曉得。

    可是，這也許是一個契機(jī)，一個能順勢講出他內(nèi)心最深處渴望的契機(jī)。

    這個愿望賜予了他勇氣。

    「安樂，當(dāng)初你提出離婚的時候，我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yīng)了。因?yàn)槲伊私?，我并不是你想要一起走下去的那個人，所以，我不勉強(qiáng)你，我選擇了好聚好散。我認(rèn)為這樣對我們都好。」

    「你想說什么？」安樂的語氣有些生硬，她隱約猜到葉佳誠想說什么。

    「我們交往了一年，結(jié)婚也有兩年多，我想，這幾年的感情是不可能說消失就消失的?！?/br>
    她沉默。

    他繼續(xù)說道：「安樂，我愛你。我愛你，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改變，所以，我們能再試試嗎？我們重新結(jié)婚吧，不用管其他人怎么想?！?/br>
    「今天是愚人節(jié)，你在開玩笑，對吧？沒有人會才剛離婚又馬上結(jié)婚?！拱矘反呙咦约哼@是假的，只是他興致一來的胡言亂語，但她馬上聽到……

    「不，我是認(rèn)真的。」

    四月一日是個特別的日子，在許多無傷大雅、歡樂的玩笑背后，真實(shí)并未消失，它依舊存在。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它們彼此交織、纏繞。

    虛虛實(shí)實(shí)，這是真與假并存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