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龍亂草原
“害死了,真是被你害死了!” 哭喪著臉,花勝榮喋喋不休著,卻換不回任何回應(yīng)。 神色嗒然若喪,完全沒有了活力與生氣,蕭聞霜癡癡跌坐于地,如泥偶般不言不動,云沖波滿臉焦慮,圍著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汗珠嘩嘩,在額上背上淌個不停。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這里,是一頂小小的帳篷,被充作了牢房之用,三人被押到這里丟下,已是半個多時辰之前的事了。 一路上,雖然每個項人也都用怒視和唾棄來款待著三人,可,透過那些斥罵和項人們相互間的說話,云沖波還是大致搞清楚了已發(fā)生的事情。 今晚的宴會上,四名混入現(xiàn)場的項人忽然發(fā)難,聯(lián)手刺殺沙木爾,這四人武功雖不算極高,卻似是均受過極好的訓(xùn)練,出手狠毒,務(wù)求必殺,要不是巴克舍生救主,沙木爾多半就要血濺當(dāng)場,而縱是如此,若非月氏勾金絡(luò)腦兩人見機得快,沙木爾多半仍舊難逃厄運。 沙木爾的反擊和月氏勾金絡(luò)腦的出手,當(dāng)場將三名刺客格殺,余下一名,則成為了寶貴的活口,在被拷打了將近一個時辰并被施加了某些令人心神松馳的密術(shù)之后,他終于開口,承認他本是太平道徒,而指使他刺殺并準備在當(dāng)晚與他接頭的人,則住在城中某處,而隨后,當(dāng)狂怒的沙木爾遣人前來捕拿,更竟有人舍命沖逃,要趕來報信,只是,被沙族戰(zhàn)將們重創(chuàng)之后奔跑不快,雖然還是先一步趕到,卻沒能為蕭聞霜爭得足夠逃離的時間。 (唉…) 一向都知道蕭聞霜對項人的看法以及對夏統(tǒng)的尊重,云沖波對她會有此舉動倒也不感奇怪。只是心中納悶:”會這么聽聞霜的話,想來一定是太平道潛伏于此的暗樁了,只不過,聞霜一向很小心于自己的身份,應(yīng)該不會告訴他們自己便是什么貪狼,這些人憑什么相信她倒也奇怪,瞧起來,那個長頭發(fā)的老家伙多半還沒有把太平道完全控制…” 盤算著,云沖波終于對花勝榮的抱怨感到了厭倦,以一個惡狠狠的瞪眼再加上作勢欲揣的一腳,他便成功令花勝榮乖乖閉嘴,躲到了一邊去顧墻自憐,而同時,他也終于將思路大致理清,開始試著去”安慰”或至少是”安撫”一下蕭聞霜。 “聞霜,你聽我說,你不要這樣。” “會弄成這個樣子,又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是好心,如果真要打仗,絕對會死人,會死很多很多人,我也不想看到,如果我有你的辦法,如果我知道這樣能阻止,我也會這樣做,真得,不是騙你,我也會這樣做的…” “呃,倒不是說我贊成殺人,照我的想法,誰也不要殺誰搶誰,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自己的日子最好不過,可既然有人不這樣想,那,我想,實在不行,也不能就等著他們來殺是不是?有機會先下手為強總好過等死,當(dāng)然,我不是說我就喜歡去刺殺別人,說到底,自己不想死,別人也一定不會想死的…” “我只是說,既然失敗了,咱們就認倒霉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多次咱們都沒死成,這次也一定死不掉的,退一萬步說,大丈夫光明磊落,死而無懼…呃,對不起,你是女的,不過我想巾幗英雄一定也是無懼的…” “真得,千萬別亂想什么,聞霜,我絕對沒有怪你,怪只怪這些項人不好,不是他們起心要攻殺咱們,你也不會想去殺他的,雖然我沒見過那家伙,不過會生出那種女兒,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想殺他,我非常之贊同…” 亂七八糟,結(jié)結(jié)巴巴,連自己也覺得自己辭不達意,一邊說著,云沖波一邊更在心里大罵自己沒用,連安慰人也安慰不成樣子,但,同時,在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地方,某種氣氛,某種感覺,卻正在隨著的他的說話而慢慢出現(xiàn),慢慢生成。 …那,是一種真誠。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一種真誠的關(guān)懷,和一種雖然也為眼前的處境頭痛,卻更多的是”不在乎”和渴望先令它人平靜的”真誠”。 被抓,被打,被仇視,那的確都是很不愉快的經(jīng)歷,可,生性本來就隨遇而安,遇事總是先考慮別人感受的云沖波,在經(jīng)歷了金州的諸多驚濤駭浪之后,更加不會太過的有什么反應(yīng),雖然說,一想到那個因護主而死的老人,和那個幾乎身死的可汗,云沖波的確也感到不舒服,感到一種歉疚和過意不去。但,怎么說也好,對那些人,會有他們的親人,朋友和部下為他們擔(dān)憂,對他們關(guān)心,替他們憤怒,而眼前,眼前這個一向堅如玄冰,此刻卻似乎隨時都可能崩碎倒下的女子,旁邊卻是空無一人,如果自己再不和她站在一起的話,她,便太過孤單了… 混亂和耐心的勸說,終于慢慢收到了效果,但,卻不是云沖波想要的變化。 “公子…” 終于開口,卻似已忍得太久,甫一開口,蕭聞霜已是泣不成聲,仆伏于地。 “聞霜無能,有負真人,有負公子,聞霜有罪,聞霜有罪啊!” 慘泣聲中,蕭聞霜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只講到一半,云沖波已是驚得目瞪口呆。 “就是說,你的確沒有安排什么刺殺的事情,那幾個人,你真得不認識?!” 按照蕭聞霜的說法,那幾個人是主動找上她的,向她提議說,他們背后的人可以安排一次逃脫,幫助兩人離開依古力,盡快返回中原。一開始,心懷惕疑的蕭聞霜并沒有輕易表態(tài),但,當(dāng)那幾個人竟然以只有太平道中層以上道眾才會掌握的密語和她交談,更暗示說明白她的真實身份時,她便漸漸在驚懼中被他們打動,而當(dāng)那”主使者”親自現(xiàn)身,將脫逃的方法與代價一一清楚列明,并一針見血的指出了蕭聞霜胸中急于南下料理的幾件事情,蕭聞霜便終于被其說服,而擔(dān)心被花勝榮再度出賣,蕭聞霜便索性連云沖波也不令知曉,希望等到最后時候直接將花勝榮制住囚起,與云沖波輕騎逃脫。而今晚正是她們議定的行動之期,那一串鬼畫符便是先前的約定,蕭聞霜卻怎想到,竟會等出這般一樁潑天巨禍?! (原來,是這樣…) 并非笨人,在聽明白前因后果時,云沖波已明白,那根本就是一個陷阱,一個針對蕭聞霜之個性與現(xiàn)下的境地而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只是,有一些事,他仍然想不明白。 (這樣做法,大耗心力,也大費本錢,最起碼,象這樣四個身手出色,又已經(jīng)有機會接近到可汗一級的死士,如果沒有極大的利益,是不會這樣子被犧牲的,可是,害我們,又能有什么好處了?什么值得下這種本錢的好處了?) (還有,聞霜一向謹慎多慮,能夠把她這樣完全騙到的,會是什么人?) “什么人?” 聽著云沖波的問話,蕭聞霜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奇怪的表情,一種混合著自諷,苦澀,慘然,和…一點點佩服的表情。 “一個,我本來就知道不可以相信,就知道是以我為敵的人,可,到最后,我卻還是信了他,沿著他畫下的路,一步步走進陷阱,走進這死亡陷阱里面。” “那個人…” “那是因為,我的說議,從來都無人可拒?!?/br> 突如其來的說話,猛然自云沖波的背后響起,驚回身,他方看見,一名比自己略高些的白衣男子,正含笑掀簾,踏入帳中。卻完全無視于云沖波,只是看著蕭聞霜。 當(dāng)那人出現(xiàn),似有什么東西驀地在蕭聞霜身上重生,正滿面流淚,全然是一柔弱女子形象的蕭聞霜,雙眼忽地睜大,一瞬間,她身上所有”柔弱”的感覺盡被驅(qū)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強烈的銳氣,以及…一種深深的恨意。 可,同時,云沖波也能感到,在蕭聞霜的身上,還有一種感覺,一種極淡,極淡,卻絕非難以察覺的感覺。 定定看著那白衣人,蕭聞霜的目光一瞬也不移開,而那白衣人也顯然很是沉得住氣,只是淡淡笑著,看著她,也不開口,旁邊,看出苗頭不對,花勝榮早已識機閉嘴,竭盡全力想把自己縮得再小一點,自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若說蕭聞霜的目光如冷硬冰霜,那白衣人的目光,卻就若是澄定自若,而又深不可測的湖海,沒有任何其它動作,也未有散發(fā)出任何”強”的氣息,他僅只是淡淡看著蕭聞霜,可,就那樣,他卻能夠令蕭聞霜的氣勢慢慢弱化,慢慢散去。 “鬼谷伏龍…” 低低的聲音中,蕭聞霜慢慢站直身子,雙手抱拳,緩緩舉至眉心。而在這過程,一種古怪而無奈的笑,更出現(xiàn)在她的嘴角。 “貪狼,的確在你之下。” (鬼谷伏龍?!!) 雖是初次謀面,可,云沖波一路上早已聽蕭聞霜將這名字重述過無數(shù)次,對這被張南巾蕭聞霜師徒目為重創(chuàng)太平道的”第一元兇”,他實是充滿好奇,也曾想過”若是我能教訓(xùn)這家伙一頓,聞霜一定會很開心…”之類的想法,卻又覺得”這人心機既然這么深,可能還是不要和他有打交道會更好一點…”卻怎會想到,還未南返夏境,便已和他遇上,更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呃,這家伙是軍師?) (對了,當(dāng)軍師的,動起手來都不應(yīng)該很厲害吧?好象也不覺得外面有人,那么,不如就趁現(xiàn)在,我和聞霜聯(lián)手揍他一頓好了,就算以后吃苦,但至少眼前可以為聞霜出一口氣…) “這個,連想也不要想啊?!?/br> 輕笑著,似已看出云沖波心中所想,鬼谷伏龍偏頭看向他,淡淡道:”若是貪狼先生還是那位天門九將之首的話,你二位聯(lián)起手來,伏龍自然只有退避的份,可,現(xiàn)在,貪狼先生的身上的傷還未痊愈的時候,卻并沒本錢來撕在下的本子啊…” (什么?) 云沖波被他說話弄得心中糊里糊涂,不覺便看向蕭聞霜,卻見她竟是全無反應(yīng),竟已默認,心下不覺大慚:”聞霜她原來傷一直都還沒好的,我竟然一路上都沒看出來,真是粗心,太對不起她…” 當(dāng)初石洞一戰(zhàn),蕭聞霜被破軍偷襲,重傷幾死,全仗張南巾以”紫薇王夫人清凈咒”舍命救回,但蒙此重創(chuàng)的她,還是不能全不付出代價:雖然身體上的傷患三幾日便已基本平復(fù),但,對那些依靠張南巾之生命而轉(zhuǎn)換重生所得的力量與肌體,蕭聞霜卻總也沒辦法如原來般自由應(yīng)用,雖經(jīng)數(shù)度努力,她還是遺憾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沒法再運聚起比第六級頂峰更高的法力,若非如此,以她當(dāng)初第八級初階的精深法力修為,便是月氏勾金絡(luò)腦兩人聯(lián)手來戰(zhàn),她也有信心取得最后勝利,區(qū)區(qū)百多名項人騎兵,又怎夠資格將她擒迫而回? “那未,若依你的本子,下面,該怎樣?” 似是不愿再糾纏于自己的傷勢,蕭聞霜一語截斷,向著鬼谷伏龍的來意,發(fā)出冷峻的追問。 微笑著,鬼谷伏龍以行為來回答了蕭聞霜的質(zhì)問,微微的側(cè)著身,攤著右手,指向帳篷的門,雖不說話,可,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那也只有一個意思。 請… (這個,他是來放我們走的?) 大出意外,驚愕當(dāng)中的云沖波,一時間真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面對云沖波那充滿疑問的眼神,鬼谷伏龍仍是無動于衷,微微的笑著,保持著他那無懈可擊的禮節(jié),極有耐心的躬著身。 笑容中,他卻似在挑釁,挑釁說:”懷疑,懷疑又能怎樣?按照我的本子,現(xiàn)在,你們,便只有逃,按照我的計劃去逃,在我的棋局中,任何棋子,也別想擺脫我的棋路,自做主張啊…” 盯著鬼谷伏龍,蕭聞霜忽然又問了他一個問題。 “具體接洽,說服巨門反叛的,是你吧?” 淡淡笑著,鬼谷伏龍只道:”正如方才所說,我的說議,從來都無人可拒。” 騎著四蹄皆以軟布包裹的快馬,云沖波蕭聞霜沒入黑暗當(dāng)中,身后,鬼谷伏龍不走不避,定定站在帳篷前,如一個遠送的摯友,直到他們已去至不可見時,他方慢聲道:”他們,能有多少時間?” “至多,還有兩刻吧?” 平靜的回答著,金絡(luò)腦現(xiàn)身出來,道:”在不引起別人懷疑的前提下,我最多也只能給你爭取到這些時間了?!?/br> “唔,也已經(jīng)夠了?!?/br> 輕輕點頭,鬼谷伏龍道:”朋友你自己的事情,想來已經(jīng)處理好了吧?” 金絡(luò)腦微笑道:”對?!?/br> “以此為機,我便用一種非常自然的姿態(tài)將我的立場改變,非常激憤的表示了我河套一族對沙族的支持,表示了我們支持項人合兵,南下攻入金州的立場,而沒有準備的塔合,在短暫的猶豫之后,也只好將這現(xiàn)實接受?!?/br> 頓了頓,鬼谷伏龍笑道:”那,通婚的事情,自然也就無疾而終了?!?/br> 金絡(luò)腦道:”對?!眱扇吮悴辉僬f話。一起靜靜默立,聽那在黑暗當(dāng)中尖叫和不住撕扯的怪異風(fēng)聲。 過了一會,鬼谷伏龍方道:”下面的事情,我該暫時退場了?!?/br> 又道:”而滅口,你有把握嗎?” 金絡(luò)腦只道:”你放心。” “沒機會再利用戰(zhàn)和之事要挾,又錯過第一時間轉(zhuǎn)變立場的機會,塔合必已非常不悅,也必會努力爭取到去將那兩名能自沙族大營中逃脫的刺客擒回?!?/br> “以此,來重建他的威嚴與聲望?!?/br> “憑著陰山的狼軍,和他從夏人中網(wǎng)羅來的那幾名高手,那事情,該不算難。” 鬼谷伏龍淡淡道:”可,那兩人,卻不會再被生擒了。” 金絡(luò)腦微笑道:”所以,塔合便只能將人頭帶回,卻沒法將’真相’帶回?!?/br> 鬼谷伏龍道:”隨后,朋友,便該是你’出賣’我的時候了,是么?” 金絡(luò)腦肩頭微微一震,道:”對?!?/br> “將你’出賣’,令每個人也都明白到那兩人其實是冤死,其實與刺客無關(guān),而到那時,塔合他怎樣努力也好,都沒法避免別人的揣測,那對他必定不利的揣測?!?/br> “而同時,你的身份,也正是最好的導(dǎo)火索,會令我大項全軍的怒氣不可扼制,席卷向南的導(dǎo)火索。” 鬼谷伏龍淡淡道:”好計劃?!?/br> “可,朋友,有一點,你并沒說清?!?/br> “若有機會,你,是否會真得將我’出賣’,令我不得生離這片土地?” 頓了一下,金絡(luò)腦斬釘截鐵的道:”會?!?/br> “絕對會?!?/br> 聽到這答案,鬼谷伏龍不慍不怒,反而大笑起來。 “好,好!” “這才算是大海無量的真正傳人,這才有資格夢想肩負項人全族的命運!” 大笑著,他已舉步前行,漸漸融入身前的黑暗當(dāng)中,只留下一句說話,在風(fēng)中回旋不定。 “而朋友,便讓我祝你的夢想早日成真?!?/br> “它日,當(dāng)你真正做好準備時,便帶著你的項人大軍,來中土尋我吧…” “公子,不能再逃了?!?/br> 已在黑暗中奔逃了將近兩個時辰,當(dāng)?shù)谝痪€東方的曙光開始將草原的邊際鍍上一條鮮艷的紅線時,蕭聞霜忽地勒住馬頭,如是說道。 “唔?” 不明就里的云沖波,好容易才將胯下的馬匹拉住,卻還是沖到了蕭聞霜前面一個多馬身。 “為什么不能再逃?” 瞇起眼,回頭看向來路的方向,蕭聞霜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銳利而剛強的光芒。 “因為,再向前走,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理想的地形?!?/br> “還因為,再不停下來歇一歇,恢復(fù)體力和做些準備,我們,恐怕就很難把后面的追殺者除掉了…” “你說什么?!” 用了大約一杯茶的時間,蕭聞霜已將”布置”完成,同時,她也用盡量簡潔的方式向云沖波說清了她的擔(dān)憂和推測。 完顏家在北方雖然一向都有諜間,但要令鬼谷伏龍這樣從心所欲的在項人大營中自由來去,刺人隨心,縱放隨意,卻絕非一般間者所能安排,換言之,在此次與會的項人高層中,必有人與鬼谷伏龍暗通款曲。 費下這般心血,付出這等代價,若說所謀事小,恐怕誰也不會相信,而無論那目的到底是什么,蕭聞霜卻敢肯定,至少,破壞掉項人三大族間的互信與合作必是鬼谷伏龍的目標之一。 “那個人,他從來不做多余的事,也從來不會浪費還有用處的資源,所以,會將我們放走,他就一定有著更深更多的所謀?!?/br> “你是說…” 本就不是笨人,這一路上,云沖波也已用盡心力去揣想鬼谷伏龍放走自己的目的何在,而,當(dāng)蕭聞霜講述時,他的思考,也已將他帶到了那真相的面前。 “…他想,通過別人的手來滅口?” 驚人,卻算不上意外,事實上,一想到自己本來就打算在次日必然會有的訊問上進行的抗辨,云沖波就覺得,這樣,果然才是效率最高,后遺癥也最少的一種著法。 (這家伙…) 一時間無話可說,云沖波只覺得一陣惡寒自背上滑過,全身都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簡直,比蛇還讓人惡心…) “不過,這也是個機會,一個讓我們把事實再看清楚一點的機會。” 表現(xiàn)上比云沖波堅強的多,蕭聞霜面不改色,淡淡說著 “鬼谷伏龍是個聰明人,所以,他絕對不會讓他的盟友來追殺我們,那樣的話,當(dāng)有一天他又需要將這事實揭破時,他的盟友便可以很簡單的將’滅口’的事情cao作栽在別人的身上。” “所以,從來追殺的是誰,我們,便可初步判斷出,與鬼谷伏龍合作的到底是誰,而他到底要想什么,我們也可以知道的更多一些?!?/br> “呃…” 目瞪口呆的看著蕭聞霜,大力的點著頭,云沖波卻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只不過,想了想,他并沒有問出來。 (聞霜想的確實很深,也很好,可是,要是,我們根本擺不平追殺的人,那未,一切不就還是完全如那家伙的算計一樣嗎?) 馬蹄聲響,快如琵琶振弦,在清晨的草原上奏出了名為”追殺”的戰(zhàn)曲。 早已因冬深而色作枯黃的牧草,連同上面蒙得一層淡淡白霜,被重蹄深深踏破,陷入本已凍得相當(dāng)堅硬的地中,與泛著黑光的泥塊混在一處,如無數(shù)被草草掩埋的碎尸。 馬踏冬泥,總共約是七十匹左右,全都是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馬背上的戰(zhàn)士們每一個都披著輕便的皮甲,戴著形狀奇怪的頭盔,隊伍中,兩支大旗高高挑起,上面并無文字,只繡了一個青灰色的狼頭,正在張口大嗥,狼口猶有殘血滴下,雖然繡工極粗,卻反而將那股粗野強悍的味道襯托的更加鮮明。 蒼狼旗! (是陰山月氏族的狼軍,那未說,與鬼谷合作的,就應(yīng)該是河套金族了…) 以其過人眼力和事先的布置,蕭聞霜默默偵窺著正在急進的馬隊,將鬼谷伏龍的事情完全自腦中拋出。將注意力集中到隊伍前列那三名頭領(lǐng)模樣的人身上。知道了事實的部份真相當(dāng)然很好,可,若果不能活下來利用那真相的話,便什么意義也沒有了。 (但是,這幾個家伙,卻不大像項人啊?是了,以前曾有情報說,月氏塔合嘗招募過一些在中土沒法容身的夏人高手,只是,到底是那些人???) 深深吸氣,蕭聞霜靜下心來,沉入自己的記憶當(dāng)中,去追索那些堆積如山,自己只是瀏覽過一遍的資料,特別是針對那些曾得罪強敵后突然消失,卻又一直沒有死訊的高手。而片刻后,當(dāng)她終于開始將一些破碎的資料連接在了一起時,卻因為驚愕而幾乎失口呼出! (不會吧,那個人,他最后一次有紀錄的出現(xiàn),竟然會是在陰山附近?!) (糟,如果真有他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吁!!!” 長長的馬嘶聲中,急進的騎者們將韁繩勒住,任蹄鐵在草原上犁出過百深溝。而為首的幾名頭領(lǐng),更都不約而同的在心中低低驚嘆。 前方,是一片連綿的土坡,對馬匹來說,那坡已有些嫌陡,不過,在土坡的中央,也有著寬約三丈左右,可供六馬并馳的緩坡,對這些自幼便精弓馬的項人精兵來說,這種程度的道路,決不會影響到他們前進的速度。 擋著他們的,是人。 前方,土坡上,背對初升的旭日,一個人,正飄浮在空中。 沒有了那由肩至腳的黑袍,臉上也只蒙著塊黑布而非那詭異面具,可,”道法本天,不沾凡塵”這八個字,卻早成了這人與人過招時的招牌之一。 (太平道,天蓬貪狼!) 雖然之前都有過相當(dāng)不錯的戰(zhàn)績,雖然每個的手上也都沾滿赤血,雖然每個也都是已將”名字”和”過去”一并放棄的亡命者,可,完全沒有想到會遇上這等硬手,第一時間內(nèi),他們?nèi)赃€是需要先不采取任何行動的進行”觀察”。 …同時,他們,也在被別人”觀察”著。 當(dāng)馬隊止住時,便將他們的頭領(lǐng)凸顯出來,總數(shù)是七十七騎的馬隊,組成一前一后兩道弧線,而立馬于陣前的,則有三人。 左邊那人極矮極瘦,在馬背上就如猴子一般,右邊的與他正相反,身高超過九尺,就似座黑寶塔,威風(fēng)凜凜的,而最令蕭聞霜在意的,則是中間那人。 一個死氣沉沉,連頭也不抬起來的人。 (如果說,左邊的確實是”白猿”袁洪,右邊的是”牛金牛”金大升,那么,中間那人,恐怕,就真得是那廝了…) (但是,他的樣子,怎么會變得這么厲害。。) 蕭聞霜正在思考時,中間那看上去死氣沉沉的人忽地抬起頭來,看向蕭聞霜,陰沉沉的道:”貪狼先生?!?/br> 一語出口,蕭聞霜頓時再無懷疑! 果然是他! 雙手抱拳,蕭聞霜沉聲道:”李先生,久違了?!毙南乱延行┌蛋祿?dān)憂。 原來,那人喚作李冰,本是當(dāng)朝五大世家當(dāng)中”晉原李家”的旁系子弟,因為生性好武,偷練了嚴禁旁系子弟私閱的”太白陰經(jīng)”,被人揭破,他竟然兇性發(fā)作,殺長而逃,后來結(jié)連了幾名江湖兇徒,于是歃血結(jié)拜,占了一座山寨,自稱”梅山八圣”,聚集了千余嘍卒,縱橫北地,劫掠為生,亦曾為一霸。他八人均有出色身手,又都心狠手辣,詭計多端,其時正是三果亂事方息,帝家治力已衰,地方駐軍擾民則有余,剿匪卻不足,因畏懼他們厲害,竟是睜眼閉眼,只作未聞。李家大本營乃在南方,雖然數(shù)度遣人北上緝拿,卻總是無功而返,拿他沒有辦法,后來還是因為他們太過無忌,傷到了云臺山的人,激怒了”混天大圣”孫無法,遣出”霸槍”東方凌,”殺青”楊凡和”霹靂火”秦勝三人率軍討滅,一番惡斗之后,八人五死三傷,山寨一炬,自此再無音訊,時日一長,也便漸漸被人淡忘,只道他們早已傷死路畔,那里想到竟會是逃入了項人地界求庇? 當(dāng)年他們?yōu)閻鹤钍r,亦曾和太平道有所磨擦,武屈破軍等人也嘗與數(shù)度交鋒,亦只難分勝負,后來還是與巨門所部道眾合手,全力出擊,方將幾人迫出太平道所據(jù)地界,約定兩不相犯,卻也未能有所殺傷,貪狼當(dāng)時也曾與戰(zhàn),與李冰惡斗半日,只覺當(dāng)在伯仲之間,勝算略大,但現(xiàn)下傷勢未愈,便不免有些忐忑。轉(zhuǎn)念間,再想起當(dāng)初與這幾人交戰(zhàn)時和巨門武屈猶是血rou同澤,不料光陰如輪,現(xiàn)下已是陰陽永隔,勢成水火,又難免惻惻。卻又想道:”這廝別的也罷了,那只’白金圣眼’卻是好生厲害,莫要被他看破了此處機關(guān)…” “哼…” 只看了蕭聞霜一眼,李冰便又將頭低下,淡淡道:”是什么人,竟可以讓貪狼先生要留為死拒…”語音未落,忽面色一變,怒道:”不對,速退!”說著已兩腳發(fā)力,將馬蹬踩碎,騰身空中! 但,已晚了! 與李冰的說話同時,他們腳下的地面以及兩側(cè)的山坡上,都開始輕輕顫抖,浮現(xiàn)出筆法古樸的發(fā)光文字,每個字都大逾一尺,曲曲彎彎,若蟻走蛇行,看上去像畫符倒多過像文字。 若自高處看下,便會發(fā)現(xiàn),那些文字在混亂中自有其序,東勾西直,南屈北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圖形,一個披發(fā)怒目,人首豹身的巨大兇神! 說來雖遲,那時卻快,當(dāng)李冰躍起時,那些文字已在閃爍,一明一暗之后,忽有無聲波動,穿透過場中每樣存在。 一時間,天地皆寂。 隨后,見光驟現(xiàn),如東方大日初起,破世間一切暗! 每個字,每一劃,皆化作刺眼的亮,強勁的光柱自地面涌現(xiàn),沖天而起,將七十四騎人馬淹沒,將李冰等三人盡皆淹沒。 奪目光幕中,只聽得李冰的嘶聲怒吼! “他媽的,是昆侖九光籙!” 蕭聞霜心中微松,想道:”還好,總算搶在他識破之前發(fā)動了。” 又想道:”可惜,若是我法力未損的話,單憑此陣,便能將他三個挫骨揚灰…” 這”昆侖九光籙”使用時對法力消耗極大,以蕭聞霜此刻狀況,并沒法將之長時維持,只短短十個彈指,那光陣已急速弱下,褪淡,終于消失不見。 但,十彈指時間便已足夠,足夠讓剛剛還生龍活虎的七十四名狼軍戰(zhàn)士變作沒有知覺,沒有生命的倒地橫尸了… “哼…” 與那些尋常戰(zhàn)士不同,短時間的光灼雖也將李冰等三人的衣服皮膚炙作焦黑,卻沒法對之造成真正的傷害,而如果愿意的話,他們甚至還有余力將身側(cè)的項人一并救下,只是,正如蕭聞霜的判斷,他們,完全無意如此。 (想要把力量完全保存,然后合力將要殺的人除掉,帶回,是嗎?很好的想法,那未…就來試試吧!) 幾乎和光壓的撤去同時,李冰等三人同時發(fā)動,但,比他們更快,蕭聞霜的身形,已經(jīng)幻做一團藍光,閃到了李冰身前! (嗯,這是…) 原也料定蕭聞霜會采取快攻法游斗三人以制造機會,卻沒想到蕭聞霜會先挑上自己,李冰微微一驚,出手卻并不慢,只見白光一閃,右拳早已揮出,正是他結(jié)合”太白陰經(jīng)”悟得的殺拳”白金圣拳!” “碰!” 不偏不倚,重拳及胸,雖然蕭聞霜的左手及時擋在了要害部位上,卻完全沒法與李冰那第已超過了第七級境界的壓倒性力量相抗,骨裂脆響聲中,蕭聞霜被李冰震得口角溢血,倒飛而出! (這…糟!) 深知蕭聞霜的厲害,李冰絕沒有幻想過可以這樣輕易得手,所以,當(dāng)蕭聞霜吐血而退,面色難看的反而是他,而,當(dāng)他看清了蕭聞霜的去向時,那臉色,就加倍難看。反是蕭聞霜,雖然重傷,卻帶笑容。 原已刻意留力踩出”霜履”反飛,更借助到李冰一拳之力,蕭聞霜的去速,已快至李冰沒法掌握的地步,而對于本想自背后包抄她的金大升來說,就更是這樣! “嚓?!?/br> “轟!” 輕響聲后,是轟然的爆炸聲,金大升的得意殺技”火雷噴”未及出口,已被蕭聞霜的如發(fā)冰劍刺穿在喉中,轟然自爆,立時將金大升的身子炸得只剩下半截! (好,去了一個了…) 一念未松,急風(fēng)已響,在蕭聞霜未及反應(yīng)之前,已感到背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反手刺回時,卻打了個空,反因用力過度,將背上傷勢牽動,又是一陣鉆心疼痛。 (數(shù)年不見,袁洪的身法竟是更快了…) 當(dāng)初對戰(zhàn)梅山八圣時,蕭聞霜便已吃過袁洪的苦頭,知道這人雖然長力不繼,但十步之內(nèi)的進退趨避卻堪稱天下有數(shù)的好手,直是如鬼如魅,難判難測,一直便有提防,但提防歸提防,當(dāng)袁洪終于出手時,她卻仍是沒法防下。 昔日天門九將與梅山八圣對戰(zhàn)時,袁洪便曾制造許多麻煩,后來還是巨門出手,以其不動如山的土系法術(shù)將自己身側(cè)方圓二十步內(nèi)盡皆封禁,才將他的長處限制,本來以蕭聞霜之能,也不是不能以凍氣來將身側(cè)封鎖,可,現(xiàn)下的她,本就只能做到第六級頂峰那地步,更因方才全力布陣而虛耗太過,實已沒法做到。 (呼,頭痛,要是剛才是被打向袁洪的方向就好了…) 蕭聞霜固然頭痛,但她的”一發(fā)冰劍”收發(fā)如電,刺金若紙,也令袁洪有所忌憚,一爪得手之后,也不敢輕進,半蹲在十?dāng)?shù)步外,兩睜得滾圓,盯著蕭聞霜。 輕輕吁氣,李冰信手拖了兩具尸體過來疊起,將身子坐下,慢慢道:”老二,老六的仇,還是我來報罷?!狈戳钤挾硕际且汇?,蕭聞霜正想道:”這廝怎地轉(zhuǎn)了性了,竟不聯(lián)手圍攻…”卻聽李冰驀地一聲怪吼,額間肌rou一陣蠕動,竟被向兩邊擠開,現(xiàn)出一只眼晴,豎于額心。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幾下,放出數(shù)毫白光,四下橫射,似是找尋什么。 蕭聞霜見他如此,臉色一變,方要搶身向前,卻早被袁洪覷得是空,電光一閃,已又在蕭聞霜肩上留下一道血口。 與袁洪的飛擊同時,李冰的”第三只眼”中放出的白光似是終于找到目標,凝下不動,只見他右拳再揮,一道白光閃過,將他身前數(shù)十步外的一塊空地轟得土石迸濺,煙塵沸揚。 全不理會袁洪這邊動靜,李冰箕坐不起,只盯視著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