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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平記在線閱讀 - 第二章: 再見沙如雪

第二章: 再見沙如雪

    “賢侄,能夠再見到你,大叔可真是高興啊!”

    “…”

    “賢侄,這位姑娘是什么人?難道說,你的手腳竟然比大叔想象中還快嗎?可是,為何,她總是惡狠狠的看著我?為人妻妾者,可不能對相公的長輩這樣無禮啊,賢侄,你要不要大叔教你點(diǎn)三從四德的道理?”

    “…”

    “公子,要不要聞霜將他除掉?”

    “…”

    “你說什么?惡婆娘?!你連男人的醋也要吃嗎?這可不是婦人應(yīng)持之道,你的女學(xué)是在那里學(xué)的…呃,為什么你又惡狠狠的看我?”

    “…求求你們,饒了我吧?!?/br>
    終于再聽不下去,也沒法再裝聾作啞,哭喪著臉,云沖波停下腳步,把兩手向天高高舉起。心內(nèi)真是說不出的酸苦交集。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是美人在側(cè),還有一個會說笑話的清客跟班,可,為什么,我卻完全找不到那些風(fēng)流英雄的感覺,反而一心只想找根繩子吊死自己?為什么,為什么這一切都和杜老爹說的故事完全不一樣…)

    …

    此時,已是云沖波自那石室逃出后的第十日了。

    起初,完全沒有主意,幾乎可說是”茫然失措”的云沖波聽從蕭聞霜的意見,決定取道南下,去尋找正在南方幾州傳道的玉清真人。但很快,他們便發(fā)現(xiàn),南下的道路盡被封鎖,完顏家與太平道一明一暗,監(jiān)視著所有身份不明的路人,禁網(wǎng)之嚴(yán),簡直連飛鳥走獸也無從遁脫,在這種情況下,兩人幾乎沒可能悄然離開,于是,蕭聞霜更提出一個大膽的建議:既不能直接南下,兩人便索性折返北上,取道項(xiàng)人所控草原,自陰山入冀州,再設(shè)法南下。

    與金州相比,已被孫無法在事實(shí)上控制了一半左右的冀州管制要松的多;而在與冀州接壤的韓州里,其影響力最大的勢力便是”瑯琊王家”,家主王思千一向處事持中,與太平道亦無宿怨,自不會布置留難,所以,此途雖然路程曲折,人為的阻力卻該少許多。比之設(shè)法強(qiáng)行突破封鎖南下也該更為易行。

    要知蕭聞霜雖也如云沖波般未屆二十,卻是自幼便隨張南巾修道學(xué)知,更在一年前便已獲封”天蓬貪狼”,手握重權(quán),論到心思縝密,慮事周詳,勝出云沖波何止十倍,至于與天下各大勢力之深淺恩怨等等之所知所明,更是直堪視云沖波若無。雖然她自居下位,視云沖波如同主人,只肯說是”獻(xiàn)計”,由云沖波”定奪”,但她計議既畢,清楚明晰,云沖波那有半點(diǎn)置喙余地?只是瞠目結(jié)舌,點(diǎn)頭稱是而已。自是全無它議,依言行事便是。

    在云沖波而言,唯一能令他感到自己還發(fā)揮了一點(diǎn)作用的,是最后的關(guān)于兩人稱呼上的一點(diǎn)變化:雖然沒法讓蕭聞霜改口喚他姓名,但云沖波還是成功的說服了她,不稱他為”真人”或是”大人”而以”公子”相稱,不以”屬下”而是以”聞霜”自稱,而同時,她也默許了沖波以”聞霜”直呼她的行為。

    蕭聞霜的女子身份,在太平道中便只有張南巾一個知道,更無第二人曉得,倒不怕畫影圖形之事,但她容顏太過脫俗出群,十分的扎眼,沒奈何之下,只得略加妝點(diǎn),顯得平凡許多。蕭聞霜雖久藏面具之后,終究還是女兒心性,妝畢后援鏡自照,頗為郁郁,反是云沖波長長出了一口氣,心道:”還是這樣好,至少不會再一看到她臉便說不出話,在那里對著她發(fā)傻啦?!?/br>
    至于花勝榮,是兩人在北上途中遇到的。原來,當(dāng)日驛站一會時,巨門等人根本就未將其放在眼中,就把他捆在木根中,留在了那里,直到天色大明,法術(shù)效果散去,他方才復(fù)得自由,當(dāng)時真是嚇得魂飛魄散,立時折道而行,途中忽地奇想,想是既已北行,不如索性至項(xiàng)人地界試試手氣,看看能于夏地大行其道的騙術(shù),是否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

    云沖波等兩人遇上他時,便正如云沖波當(dāng)日初遇他時相仿,身后跟著百來名氣勢洶洶,明火執(zhí)杖的村民,正在窮追不舍,而與上次不同的是,村民們竟動用了馬匹追逐,所料未及的花勝榮跑得雖快,卻終究難敵馬力,眼看便要束手就擒,幸好巧遇云沖波,一時動了一點(diǎn)惻隱之心,將他救下。

    蕭聞霜本為太平道重將貪狼,這身份自是不能讓花勝榮知道,云沖波只得含含胡胡,捏個理由搪塞過去,卻喜花勝榮也是老江湖,極有眼色,并不追問,只是語言間隱隱約約,認(rèn)定她必是那家大戶的幼女又或側(cè)室,被云沖波拐騙而來,卻也未免令云沖波哭笑不得,大感頭痛。

    花勝榮看蕭聞霜如出奔之婦,不大尊重,蕭聞霜看花勝榮卻如敗走屑賊,更不順眼,一個乃是油嘴快語,一個卻是冰言冷語,正是針尖對上麥芒,端得是火星四濺,若非是礙著云沖波在中間,花勝榮怕早教蕭聞霜捆作一團(tuán),丟回那村子中去,只苦了一個云沖波,左支右拙,抵死維持,疲累之余,心中不免常常想道:”他媽的,一個據(jù)說是我的下人,一個合該當(dāng)我是恩人,為何卻是我費(fèi)盡力氣去討好她們兩個哪?”卻也有一般堪喜事,蕭聞霜本來似是在面具下過慣了日子,自現(xiàn)出面目以來,總是冷冷的極少語言,雖對云沖波極是尊重,卻總是不識如何說笑,終日冷冷的,半點(diǎn)寒暄也無,云沖波早已受夠,現(xiàn)下被花勝榮一攪,蕭聞霜的說話倒是較往日多了許多,偶爾一嗔一怒,也漸漸有了小女兒情態(tài)。

    此后一路無話,三人吵吵鬧鬧,轉(zhuǎn)眼已是半月有余,一路上卻未如蕭聞霜所料,竟是防范頗嚴(yán),原來黑水大軍被南撤對付太平道之后,北方項(xiàng)人便未放過這一機(jī)會,雖值寒冬,仍是悍然南侵,令整個金州的北方邊界都陷入”不安”當(dāng)中,在這種背景之下,對空身行人的盤查自然布置更緊,蕭聞霜不防會有此等事情,并未備好一應(yīng)作偽用具,幾乎被當(dāng)作間者揭破,幸好有個經(jīng)驗(yàn)老到的花勝榮在,幾度突遇搜檢,都被他一番胡說八道加上手底紅包設(shè)法應(yīng)付過去,雖有驚,卻無險,幾番下來,花勝榮自覺面上有光,蕭聞霜對他的態(tài)度也溫和了許多。

    這一日已是臘月初二,三人終于通過最后一個夏人哨守,進(jìn)入項(xiàng)人所控地界,均長長出了一口氣。

    花勝榮雖然走南闖北,卻還真是第一次踏足項(xiàng)人地方,云沖波更不必說,兩人直如路盲一般,卻喜蕭聞霜雖也未來過此地,當(dāng)年卻曾瀏覽過此地資料,依稀有記,便道:”自此地向西北二十里便是洗兵河,順河而上不遠(yuǎn),該有一座小城,是大路交通之所,咱們到那里投宿一夜,買幾匹馬,沿路向東走,大約有二十天左右的路程,便是陰山,過了陰山,就是冀州地界了?!?/br>
    云沖波微微一驚,道:”你說甚么?是’盡洗甲兵長不用’的洗兵河?”見蕭聞霜點(diǎn)頭,便喜道:”我可聽說久啦,今天能有機(jī)會一游,趁著天時尚早,可不能錯過了?!闭f著已是興沖沖的走在前頭,蕭聞霜愣了一下,并不說話,默默跟在后面,臉上卻多了些佩服之色。只空泛了一個花勝榮,滿面愕然,跟著后面,口中嘀嘀咕咕的道:”什么’西冰河’’東冰河’的,你兩個小娃兒說些什么哪?”

    云沖波與他相處多日,早知他雖然博聞廣見,卻只是與各地風(fēng)土人情等等多知,與文史上的功夫卻委實(shí)稀松,本來若是平日,他必要趁機(jī)取笑花勝榮兩句,但現(xiàn)下他終于得自金州網(wǎng)羅當(dāng)中脫出,心下大爽,便不肯如此,只扯著他笑道:”你不是自夸見識多么?怎地連這都不知道?”一邊已是為他將這洗兵河的來歷說了。

    原來這洗兵河原本只是尋常塞上野河,素?zé)o名稱,今之名乃是一千三百年前,鳳祥朱家治世期間,帝武徹起兵開邊,北攻至此,有屬者進(jìn)長排以覽,中有”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之語,又曰”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帝武徹熟視良久,忽地喟然長嘆,語眾將曰:”若論土地物產(chǎn),吾夏十倍項(xiàng)人,若論子女玉帛,吾夏百倍項(xiàng)人;吾今攻掠不休,其非先人所謂’癖’乎?”于是即日罷兵南返,當(dāng)時大軍久出,又無速勝之望,將士早已思鄉(xiāng),消息一出,舉軍皆歡,更有人進(jìn)言,在河畔勒碑為紀(jì),便取洗兵為名,此河遂有名稱,亦是大夏史上一大美談。

    云東憲雖以軍功而名,卻深好儒說,最惡爭戰(zhàn),自幼只是教云沖波些”故知兵者為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這洗兵河舊事正合他胃口,與云沖波說過也不是一次兩次,云沖波早已是躍躍于心,今日忽地聽說竟已近在眼前,那有不歡呼而前的道理?不一時,已趕到洗兵河畔,卻是大失所望。

    那洗兵河名頭雖大,規(guī)模卻著實(shí)可憐,不過幾丈來寬,又值寒冬,雖是近日天色尚曖,并未結(jié)冰,卻也只有一丈來寬的水面,直是一躍可過。也淺得能,雖還一眼看不見底,卻大半也只是因?yàn)楹铀疁啙岬木壒省T茮_波原本一門的心思,要在河畔追思舊日萬馬飲之,大軍渡之的盛況,現(xiàn)下卻只見得一幅破敗頹象,興致立時減了大半,復(fù)問蕭聞霜石碑所在,想要撫吊一二時,卻更是為之氣結(jié)。

    原來,這洗貪河全長不下數(shù)百里,綿綿延延,由項(xiàng)入夏。此地?fù)?jù)洗貪河源已然不遠(yuǎn),是故河水不闊,至于當(dāng)日帝武徹勒碑之處,卻尚在今日金州境內(nèi),去此怕不還有百多里路,況已年久失修,便是見著,也只能扼腕,難以追想了。

    云沖波一腔興致,至此幾無點(diǎn)存,自悻悻了一會,忽地正色向蕭聞霜道:”說來說去,只是你不好,早知是這等模樣,便不該讓我知道這便是洗兵河,豈不也免得我失望?”

    他生性活潑,最愛玩鬧,這句話原本也只是戲謔,并未當(dāng)真,偏生蕭聞霜卻是個從不識”說笑”為何物的人,愣了一下,竟當(dāng)真肅容斂身道:”公子責(zé)怪得是,聞霜知錯了?!鳖D時將云沖波噎得說不出話來,張著嘴只是道:”你,你…”實(shí)不知怎生說好,心下只是道:”這,這未免也太當(dāng)真了罷?他們太平道的人難道平時都不說笑話的么?”想了又想,實(shí)是不知解釋才好,只是連連苦笑道:”這,這算什么…”蕭聞霜卻道是云沖波不滿,更是認(rèn)真,低聲道:”公子處置得是,但現(xiàn)下多事之際,聞霜不敢輕傷已身,還請公子見諒,將此番責(zé)罰寄下,待到他日并處?!?/br>
    這番說話一出,花勝榮雙眼頓時睜得如銅鈴般,口也如云沖波般張得大大的,卻覺得此時氣氛非比平常,不敢出聲說笑。

    云沖波更是急得滿頭大汗。他雖然不算是怎生好口才,卻也稱得上是張利口,最擅說笑,偏生遇上蕭聞霜這等似是全無”幽默感”的女子,實(shí)是半點(diǎn)用武之地也無,吃吃了一會,額上早掙出汗來,只恐蕭聞霜言出如山,回頭當(dāng)真有什么自傷之事,心道:”我若要開口勸她,她遮莫要覺我還是不悅,我若要硬喝令她不得如此,雖然她多半會聽,可日后和她卻更不好相處,他媽的,怎么辦哪?!”

    蕭聞霜見他面色陰晴不定,又不說話,自料他仍未息怒,心道:”那便沒法子了,左右此地已不是完顏家地頭,便帶點(diǎn)傷想也無礙?!?/br>
    她自幼得張南巾親自調(diào)教,對太平道極是忠誠,又深知”不死者”之重要性及其地位,又自覺乃受張南巾”托孤”之任,更是小心翼翼,處處以下人自居,斷不肯教云沖波有半點(diǎn)”損傷”甚或是”不悅”,此刻見他顯是”怒意難息”,當(dāng)下再不猶豫,朗聲道:”公子在上,聞霜無禮之舉,請準(zhǔn)聞霜自懲!”說著早將花勝榮腰間彎刀夾手奪過,竟沒半點(diǎn)猶豫,便重重砍在自己左手小臂上面!

    血光飛濺當(dāng)中,云沖波驚怒交集,叱道:”你作什么?!”和身而上,一反手早將蕭聞霜右腕叼著,把那刀奪了下來。順手就丟在地上,忙不迭的自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條,為蕭聞霜包扎止血,一邊怒道:”你搞什么?好好的干什么拿刀砍自己?!”

    若論對敵經(jīng)驗(yàn)又或力量修為,蕭聞霜本是遠(yuǎn)在云沖波之上,但一來她精擅的乃是法術(shù),與武學(xué)原就不精;二來她此刻內(nèi)傷未復(fù),力量只能提升到第六級境界,與云沖波現(xiàn)下實(shí)力只是悉兩銖稱;三來她對云沖波甚是尊重,并不敢有相抗之心,手中彎刀自是一下便失。也幸好她內(nèi)傷未復(fù),這一刀砍得不十分重,雖然鮮血流濺,卻未傷筋骨,云沖波自幼行獵山野,粗通外傷醫(yī)術(shù),略一察看,已放下心來,卻仍是怒氣難消,邊教花勝榮取金創(chuàng)藥覆上,邊氣哼哼的道:”說啊,你為什么要砍自己?!”

    花勝榮在側(cè)輕咳一聲,神色間大為不屑,心道:”傻小子,這還要問?不就是為了你一句話她才動手的么?”

    復(fù)又想道:”看他們一路樣子,這小子該還未將她收屋開臉,卻已收拾到這等服貼,那日后還得了?金州這邊的娘兒們受土風(fēng)所感,不大知道三從四德的道理,頗多悍婦,似這個丫頭倒也難得。”

    花勝榮心中所轉(zhuǎn)的一干齷鹺念頭,若教云沖波知道,自然立刻是一通飽打之后捆將起來,丟回到金州境內(nèi)任他自生自滅。幸好云沖波并沒張南巾那種讀人心意的能為,而便有,此刻的他,也沒心思去用在花勝榮身上。

    “說啊,你為什么要這樣?!?/br>
    蕭聞霜那里想到他反應(yīng)這般大,只俯首低聲道:”聞霜有過,該當(dāng)此責(zé)。”

    她越說,云沖波便越怒,大聲道:”所以你就砍自己一刀?你有什么錯?!不就是我說了個笑話么?你從來沒和人說笑過么?”卻見蕭聞霜微微點(diǎn)頭,不覺心下愕然,想道:”不,不會罷?她真得從未說笑過?”

    其實(shí)蕭聞霜自幼為張南巾撫養(yǎng)長大,因她垂髫時便已生得十分脫俗神色,張南巾恐她凡心早動,不利修道,便親鑄面具遮之,不教他人睹及。等她長大之后,一來周圍道眾敬其身份,不敢輕忽,二來她慮及自己女子身份,也不肯與人多有際游,倒當(dāng)真是向來不識說笑之為何物,卻不是虛言。

    云沖波愣了一下,無話可說,忽地心底子一股煩燥不安的勁兒沖突上來,只覺全身都不對勁,卻又不知怎說怎作才好,一怒之下,便想道:”我這般做法,便不信她以后還這樣胡里涂的作事!”怒聲叱道:”你不懂說笑是吧?那好,我現(xiàn)在也不是說笑!”說著一腳將那彎刀踢著,拎到手中,更不打話,刷刷兩刀,早在自己左手上開了兩條尺來長的口子!

    蕭聞霜驚呼一聲,急撲上來欲為云沖波施治時,卻被云沖波右臂一揚(yáng)格下,盯著她,道:”我也不知怎么說服你才好,但你記住,以后你只要再這樣對你自己,你割一刀,我一定割還自己兩刀?!?/br>
    三人同行以來,蕭聞霜只見著云沖波一路上甚是隨和,頗愛說笑,那想到他竟也會有此金剛怒目之態(tài)?饒是她見慣了多少英雄豪杰,一時卻也不知如何是好,竟呆住了。花勝榮眼珠連轉(zhuǎn),終于反應(yīng)過來:”此時我還是不在場的比較好?!笨人粤艘宦暎炖镄÷曕洁熘溃骸蔽胰トケ銇??!弊赞D(zhuǎn)身向道邊去了,兩人果也未理會他。只他走了幾步,心下卻又不免有些悻悻:”他媽的,那丫頭倒也罷了,那小子竟也不睬我,真是重色輕友…”卻又覺著這”友”用得未免吃虧,心道:”那小子明明喊我大叔,那夠資格和老子稱’友’,說他重色輕長倒還貼切一些…”

    花勝榮的動靜,云沖波蕭聞霜自是渾不在意,云沖波目注蕭聞霜,口中只是道:”記著沒有?”猶帶怒意。

    蕭聞霜身子顫了一下,臉上一絲感動之色一閃而沒,低聲道:”公子,你又何苦…”話未說完,云沖波已怒聲截道:”你還說?!”

    “別總這樣待我好不好?我只是個小人物,小人物??!我根本不知道你們說的什么’太平’,’不死’有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當(dāng)什么公子真人的,我只是想和你朋友相處,不想當(dāng)什么主子!…呃,你不要告訴我你也沒有過朋友?”

    尚未得著回答,云沖波心中便已在大罵自己愚不可及,蕭聞霜方才還說周圍人中便連敢與說笑者也沒有,又那可能結(jié)交朋友了?果見蕭聞霜愣了片刻,微微點(diǎn)頭。

    心底苦笑了一下,云沖波伸出手,將蕭聞霜的右手小臂握住,道:”那,我就做你的第一個朋友,好不好?”

    不等蕭聞霜回答,他已又道:”若不答應(yīng),你就把我丟下,自己想法去找那個什么玉清真人罷,因再這樣和我在一起,不是你被我害死,就是我被你憋死,決沒個好下場的。”

    花勝榮雖然站開,兩人說話卻還聽得清楚,心中大搖其頭,不覺暗暗嗤鼻道:”看他一幅愣頭青的樣子,竟也明白趁人之危,加以要挾的道理,倒似比老子當(dāng)年還要曉事些…”正自感嘆”年華不永”時,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不覺一寒,想道:”他們剛才說什么,’玉清真人’?!”

    他本是個走慣江湖的積年老騙,與這些名號自然熟知,再聯(lián)想到一路上兩人交談中的一些蛛絲馬跡以及來路上聽得的消息,心底忽地明白過來:”這小娘皮多半是太平道的人。只怕還不是什么小人物?!彼侨粘跃揲T等人捆了半夜,幾乎凍斃在驛站里面,現(xiàn)下想起,心中猶寒,不自覺的便有些想逃的意思,卻又轉(zhuǎn)念想道:”她似是已對那小子死心塌地了,只消那小子還敬我一聲,她須不會怎樣?!敝皇窃掃@樣說,心底森森之意卻終是難減,情不自禁,又退開了幾步。

    另一邊,蕭聞霜愣了許久,終于低頭道:”聞霜明白了。”借勢將右手自云沖波掌中抽回,見雖然捆得十分難看,卻已止血,又低聲道:”多,多謝?!甭暼缦侙Q,幾不可聞。一邊已將左手按在云沖波傷口上,她的手段卻比云沖波強(qiáng)出不知多少,只見藍(lán)光數(shù)現(xiàn),傷處早已收干合口了。

    三人經(jīng)此一攪,雖然破一心結(jié),但一時之間,終是難免尷尬。一路上寡言少語,走得便快了許多,未時前后,已隱隱能夠看見蕭聞霜先前所說的那小城外圍的房屋了。

    蕭聞霜心中堅(jiān)冰雖然被云沖波的一番言語有所打動,但多年所積之習(xí)卻終是改之不去,幾番猶豫,卻終還是改不了口,仍稱云沖波”公子”,云沖波也無奈何,只好由他,左右他也不想什么,只求蕭聞霜能夠不對他奉若尊長,便已十分滿足了。

    項(xiàng)人素來逐水草而居,不知城守之事,那小城原是數(shù)百年前夏軍征伐至此時所筑,乃是個積糧周轉(zhuǎn)的所在,后來不果南撤,遺留在此,卻因?yàn)轫?xiàng)人素來不重城守,并不駐兵,更將城郭盡毀,后來時間流轉(zhuǎn),因其地處河路交匯之處,交通甚便,漸漸為路經(jīng)商人所用,成了一個商會之城,卻又遠(yuǎn)非當(dāng)日筑城軍伍的本意了。

    這小城本是糧所,自是只有編號而無名稱,后來為商人所據(jù),取當(dāng)?shù)赝琳Z名為”依古力”,意為”河畔”,只因這小城原是夾河而建,外形狹長,闊不過數(shù)百步,長卻綿延數(shù)里,雖然遠(yuǎn)遠(yuǎn)不若中原城池規(guī)模,但在這塞北苦寒之地便已殊為不易,三人循河而上,漸漸看清此地模樣,都有些贊嘆之意,云沖波更是歡喜不已,花勝榮見此處夏人甚多,又頗有類于夏人城鎮(zhèn)之處,也甚歡喜,卻與云沖波所思不同,只是自個兒思忖道:”這地方夏人不少,項(xiàng)人也多和夏人有交,老子那套手段,多半還有用武之地…”

    此時雖然年近年關(guān),但項(xiàng)人歷法與夏人不同,尚還有三十多天方至,是以項(xiàng)人客商多還未去,既有生意可作,也自有一批貪利夏商戀棧于此,再加上許多求生于此的夏人,一城人中,倒有兩三成是夏人,三人雖非項(xiàng)人族類,卻也不怎么扎眼。

    其時天色尚早,若依蕭聞霜的意思,便要直接購取幾匹好馬,采買食水用具后直接起程東去,花勝榮卻那里肯依?云沖波也不大愿意,蕭聞霜只得依他們意思,道是在城中歇息一夜再走,卻定要先將馬匹置齊。

    其實(shí)云沖波花勝榮意見雖同,原因卻大為不同:在花勝榮,乃是見著此地規(guī)模,不由得見獵心喜,自不舍得輒去,而在云沖波,卻主要還是為著擔(dān)心云東憲等人安危,先前因?yàn)樽陨愍q還難保,一路只是間道遁逃。未克在金州境內(nèi)細(xì)細(xì)打聽,此刻自覺略略安全了些,又見頗多夏人,便不由得想要自此地打聽一二,看看有無消息。蕭聞霜亦是想透此節(jié),方才同意在此過夜,否則單憑花勝榮一個,便是說到口齒盡焦,說的舌燦蓮花,又怎能讓她有半點(diǎn)在意?

    三人在外圍問了道路,自顧入城去覓馬市,一路上見著客棧,蕭聞霜忽然想起一事,便又改了口,先開房歇下,兩人自然依她。蕭聞霜卻未費(fèi)多少時間,只片刻,竟已換上男裝,神采熠熠的出來,原來她當(dāng)日與云沖波在金州境內(nèi)逃遁時,覺得她女子身份在太平道再無他人知道,大可利用,便未易服色,仍以女子身份而行,果然少去許多搜檢,只因巨門完顏等人雖然也慮當(dāng)日張南巾別有手段,各各布置網(wǎng)羅,卻那想到那神秘莫測,高居天門諸將的”天蓬貪狼”會是女子?一應(yīng)手段自然差之千里。但以女子身份示人卻也有一般堪煩處,便是總少不了蜂蝶滋擾。想蕭聞霜何等性子?卻偏慮著怕露了行藏,不敢出手教訓(xùn),只得一路硬忍,早已受夠,心中只是盤算,只消入得項(xiàng)人地界,便要立時易釵而弁,化身男子身份,要知她一向藏身面具之后,不以真實(shí)身份示人,原是習(xí)慣于以男子身份與人相處的多些。

    方才三人孤處河畔,又被云沖波戲言一番打攪,蕭聞霜一時將此事忘卻,但一入城中,見得周遭目光,她立時將之想起,也顧不得先前所言,急急尋了間客棧,略一梳洗,將衣服換過,方才肯依先前所詢?nèi)こ菛|馬市。

    在蕭聞霜的心中,這原是件無足掛齒的小事,雖是將時間耽擱一二,但三人既已脫卻金州地界,巨門等人又未有什么真憑實(shí)據(jù),諒來不至出動主力高手北銜而上,時間之事,已非如先前般著急。

    她卻不知,自己犯下了一個何等嚴(yán)重的錯誤。

    時間…那東西,在很多情況下,便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延耽,或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提前,也是可能要人命,可能導(dǎo)致很大很大的變故的…

    在三人入城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后,大約和蕭聞霜精神抖擻的自房中踏出的同時,在依古力城的外圍,一名單身旅人翻身下馬,牽著那和他一樣,已是老態(tài)畢現(xiàn)的瘦馬,慢慢走進(jìn)了城中。

    (很好,那味道,越來越近了…)

    “這里的馬相當(dāng)夠水準(zhǔn),價也不貴,如果我們有多些本錢,販一些回去,一定能夠大賺一筆呢,賢侄?!?/br>
    “哦,是嗎?”

    項(xiàng)人自幼生于弓馬,于此道之精自然不遑多讓,雖然此時并非馬市極盛時候,可一眼看去,仍是頗多良駒,花勝榮甚是識貨,立時大為激賞,云沖波卻有些懶懶的,無精打彩。

    方才蕭聞霜更衣時候,他也把握機(jī)會混在客店前面的酒肆中與新至的夏人客商攀談了一會,盼望能夠有些云東憲等人的消息,卻是半點(diǎn)也無,雖也是意料中事,卻仍是不免郁郁。蕭聞霜見他這樣,心中也自不快,可她自幼所習(xí)不是武功法術(shù),便是權(quán)謀史略,卻那里曉得女孩兒家柔言開解的本事?愣了又愣,終是無言,只是默默跟在云沖波身,不住的偷眼去看他表情,只盼他能自行開解的好些。詢價之事盡付于花勝榮處置,花勝榮看在眼中,心下早在盤算道:”你奶奶的,這兩個小娃兒似是全沒在意這邊事情,若不把握機(jī)會在馬價上弄些銀子花花,老子豈不枉稱’金州一騙’?”

    這馬市其實(shí)只是洗兵河畔的一片空地而已,規(guī)模并不算大,只有數(shù)百步長寬,零零散散數(shù)起來,有一二十名馬販,百來匹馬在,人語馬嘶交匯一處,倒也是好生吵鬧,云沖波此刻心未系此,只是無精打彩的跟在花勝榮后面循循而行,卻不料花勝榮忽地站住,他收不住腳,一頭撞在花勝榮背上,若非蕭聞霜及時相扶,兩人幾乎一并滾倒在地,云沖波晃晃腦袋,回過神來,怒道:”你怎么…”卻見他面色煞白,竟似是受了什么極大驚嚇般,不由得也悚然一驚,早將嘴閉住。

    只聽得一個極是清亮,又顯著極是自信,極有權(quán)勢的聲音喝道:”各家客商聽著,馬匹不得再行妄售,半個對時之內(nèi),盡數(shù)送至城北大營處,有違者,殺無赦!”先用項(xiàng)語,復(fù)用夏語連呼兩遍,說也奇怪,這人說話時,不唯眾多客商盡皆緘口不言,便連先前嘶叫不息的眾多烈馬竟也都垂首頓蹄,不敢有所妄動。

    蕭聞霜微微心悸,想道:”是個好手?!碧ь^看時,卻是微微一愕,想道:”怎會是他們?”又見云沖波花勝榮一起臉色慘白,竟已有了縮頭轉(zhuǎn)身的意思,不覺更奇:”這幾人極少進(jìn)入金州,便連我也只是自情報當(dāng)中知道他們外貌,他們卻怎會識得?”

    那說話的人,面色陰騖,長身佩刀,顧盼之際煞氣橫溢,卻正是月氏勾。身側(cè)站了一男一女,自是沙如雪和金絡(luò)腦。

    有道是”大漠沙如雪,陰山月氏勾,河套金絡(luò)腦?!边@三人正是近年來項(xiàng)人年輕一代當(dāng)中最為引人著目的三大新起之秀,一應(yīng)資料太平道自有嵬集,是以蕭聞霜一見三人外貌便已識得,卻還是心下納罕,自是猜不著云沖波當(dāng)初與沙如雪的一段糾葛。

    云沖波與花勝榮兩個,卻早是嚇得連魂也快飛了。

    云沖波強(qiáng)打鎮(zhèn)定,站住身子,心道:”這時可千萬不能跑,一跑的話,更加引人注目,左右大叔還擋在前面呢…”便欲假作看馬,不動聲色的的轉(zhuǎn)過身去,那想到花勝榮動作更快,忽地就蹲下身去,詐作靴子里進(jìn)了什么東西,在那里磕啊磕的,只不抬頭,卻將云沖波賣了個十足,正與瞧向這邊的月氏勾對了個面面相覷!云沖波只覺腦中”轟”的一聲,心道:”這回可死定啦!”卻不敢妄動,咬牙挺著,詐作未看見月氏勾的眼神,渾若未知的在那里看馬,背上是早已濕透了。

    總算他運(yùn)氣,那天夜色已深,他又未與月氏勾打正照面,月氏勾實(shí)是未有弄清他的長相。只一掃,早從他面上掠過,再不理睬,沙如雪心不在焉,根本未向這邊看,倒是金絡(luò)腦,似是被花勝榮忽然蹲下的樣子驚動,面有疑色,將兩人打量了一下,卻也沒看不出什么不對。

    那一夜,云沖波來去如電,真正與兩人打著照面的,便只是在帳篷外的那驚鴻一瞥,其實(shí)并未看清楚面貌,后來月氏勾追拿他為花勝榮所阻時,一幅心神均被花勝榮懾住,也未能看清他形容長相,現(xiàn)下云沖波神色自若,并無慌張之態(tài),倉卒之間,兩人卻怎能想到那事上去?

    蕭聞霜這時早已瞧出不對,不動聲色的繞身過去,順勢帶動身側(cè)幾名客人,阻在云沖波身前,口中道:”公子,既馬不能買,咱們便先回去罷…”右手輕揮,早將花勝榮一提而起,借袖口掩飾,牢牢扣住他脈門位置,并不打話,只是拖著他向外走出,云沖波暗暗呼險,忙也隨她回身,堪堪將要走出馬市時,忽聽金絡(luò)腦含笑道:”那邊的三位,請留片步可好?”

    云沖波悚然一驚,心道:”到底還是來啦!”不自由主,已將一身功力聚起,卻忽地聽到月氏勾怒聲道:”你干什么!”心下大奇道:”我沒干甚么啊…”便聽得砰乓聲響,鼻中嗅到一股濃嗆煙味,方一愣神,蕭聞霜已是神色一厲,怒聲道:”好膽!”卻已晚了。

    怪響聲中,滾滾濃煙自花勝榮先前擲出的數(shù)個黑乎乎的小球中暴涌而出,轉(zhuǎn)眼已將半個馬市覆過,煙味濃洌,還夾雜著火花四濺,頓時激得人驚馬嘶,一片混亂當(dāng)中,花勝榮卻早趁機(jī)逃出馬市,嘴里還在喃喃的道:”你奶奶的,虧得大叔有職業(yè)素質(zhì),什么時候都不忘帶著家當(dāng),賢侄,你該不該…賢侄?!”最后一句聲音劇顫,恐懼之情出于心底,卻是絕非作偽。

    被他自馬市當(dāng)中扯出,正殺氣滿面的盯視著他的,赫然竟非云沖波,而是蕭聞霜。

    要知花勝榮倒也不是全無義氣,適才出手之時,也反手拉住了云沖波,想帶他一起逃出,卻怎想,蕭聞霜竟和他想到了一處,異變方生,她已閃身將云沖波撞離原來位置,更將他腕子叼住,要扯他同出,卻沒想到,兩人想法相同,方位卻異,結(jié)果兩手相扯,卻將云沖波撞飛開去,留在了里面。

    (你!)

    怒極,卻知此刻發(fā)作根本就無濟(jì)于事,蕭聞霜更不猶豫,連身也不轉(zhuǎn),只一摔手,整個人已如急箭般倒飛入濃霧當(dāng)中,但那一摔之力,卻還是令花勝榮沒法自持的跌個了”狗啃泥”勢。

    (臭小娘皮…)

    明知道力不如人,花勝榮連罵出口也不敢,只敢在心底喃喃著爬起身來,卻沒想,方將上身支起,忽覺一只腳自肩頭重重踩下,頓時將他又踩回地上,卻比方才摔倒時還重,連額頭也為之一破,血流如注。

    花勝榮這一怒著實(shí)非同小可,卻猶有三分顧慮:”兩個硬手都糾纏在里面,我須惹不起太過遮奢的人…”想著自地上爬起,定睛看時,只叫得一聲苦,有教是:心頭一團(tuán)紅蓮起,膽邊七分惡意生。

    那踩他的竟是個老頭,瞧模樣總有了六七十歲,滿臉滿手的都是皺紋,牽著匹和他差不多的老馬,抖啊抖的,正瞇著眼,向濃煙里面看。

    花勝榮心道:”不過一個鄉(xiāng)下老頭,有什么好怕的?”氣勢洶洶的一躍而起,叱道:”兀那老東西,亂踩什么?!”說著便伸手去揪他肩頭,那想到,還未觸及那老者肩頭時,忽地覺得全身一陣劇震,竟連腳也站不住,跌跌撞撞退開幾步,終是站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倒在地,當(dāng)下摔得眼冒金星,卻無暇思痛,只是定定的瞧著那老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武也好,法也好,修到深處時,原是有許多法門能在身側(cè)布下無形護(hù)罩,挫敵與無形,但有意無意之間,便是強(qiáng)弱分際?;▌贅s遍走天下,以行騙為生,耳渲目染,自是知道不少,正因?yàn)榇耍F(xiàn)下的他,才會怕的這么厲害。

    (這,這個老家伙,到底是什么來頭?)

    那老者于不動聲色之間將花勝榮一震而退,卻連頭也不回一下,仍是一手牽著那瘦馬,探頭探腦的,向濃煙里看,嘴里還喃喃的道:”奇怪,明明味道是在這邊,怎地到了這里又沒有了…”正嘟囔著,里面忽地轉(zhuǎn)出一聲驚呼:”小賊,原來是你!”

    (奶奶的,怎地把我一人丟下,真是的…)

    濃煙一起,云沖波便知道必是花勝榮倉皇之下干的好事,只也自準(zhǔn)備一躍而出,卻未想到,蕭聞霜竟會擔(dān)心亂中有變,在第一時間內(nèi)將他撞離原位,而花勝榮也罕見的極為義氣,在制造混亂之后還不忘要將他拉出。結(jié)果,兩個想要將他帶出險境的人攜手而出,卻把他晾在了這里。饒是云沖波甚知機(jī)變,一時間也愣在那里,委實(shí)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花勝榮方才只道是行藏已被人看破,倉皇之下全不留手,法寶盡出,不唯人不能視,馬匹更是盡遭激驚,長嘶沖突,若是平日倒也罷了。此時煙籠霧鎖,火光隱現(xiàn),又雜夾著無數(shù)呼喝叫罵之聲,那些個馬主自己猶還惶若無首,那里還能鎮(zhèn)壓馬匹?轉(zhuǎn)眼間已有幾匹最烈的掙韁而奔,一片混亂當(dāng)中,只聽得驚叫呼痛之聲不斷,也不知被踩倒幾人,云沖波正聽得大皺眉頭時,忽聽得蹄聲翻飛,已至面前,大驚之下,拼盡全力一躍一閃,卻未能盡讓,半個身子被那奔馬掛著,頓時一陣悶疼,所幸身法猶在,硬忍著疼,一個收腹提身,翻至馬上,忽地心中轉(zhuǎn)過一個念頭:”這個樣子,怎地好象有點(diǎn)熟悉…”心意未轉(zhuǎn)時,忽覺眼前一亮,竟已自濃煙當(dāng)中奔出。身前一字排開十?dāng)?shù)名項(xiàng)人,皆是長刀在手,滿面戒色,再過去幾步,便是月氏勾等三人,卻都是一臉茫然不解之色。

    旁人倒也罷了,云沖波一眼看見沙如雪,心中忽地一寒:”糟,可不要被她認(rèn)出來…”那想到,念頭未完,沙如雪已是面色一變,戟指怒道:”小賊,原來是你!”

    云沖波心下暗暗叫苦不迭”方想到這幅樣子和那天沖進(jìn)去看她洗澡時有三分相似,可惜晚了一步,未及逃下馬來…”胡思亂想著,面前紅影亂晃,沙如雪已擎出兩把短刀,惡狠狠的撲將上來。卻喜月氏勾金絡(luò)腦都知她性子,此時決然不喜他人插手,并不動彈,只示意手下速速撲火滅煙。

    眼看云沖波險險閃過數(shù)擊,月氏勾料他決非沙如雪對手,渾不在意,只向著金絡(luò)腦看看,面色古怪,嘆口氣道:”到底是你眼睛毒,怎么看出來的?”卻見金絡(luò)腦面色竟有些尷尬,奇道:”怎么啦?!?/br>
    金絡(luò)腦竟也學(xué)他嘆口氣,方小聲道:”實(shí)不相瞞,剛才我其實(shí)是喊另一邊那三個牽馬想溜的散販,根本未看見他們。”月氏勾愣了一愣,終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mama的,怎會這樣…)

    不知是刻意還是怎地,金絡(luò)腦說話聲音雖小,卻是清清楚楚,盡數(shù)送入云沖波腦中,只聽得他心浮氣亂,一發(fā)的手忙腳亂起來。

    云沖波本就遠(yuǎn)不是沙如雪的對手,此刻心情大亂,再兼上無意戀戰(zhàn),只想尋路逃遁,氣勢上更加弱了三分,只撐得兩合,早被沙如雪一腳揣下馬來,跌進(jìn)濃煙里,重重撞在一根被踢斷到只剩半截的系馬樁上,戳得腰間一陣大痛,禁不住呲牙扭嘴”嘶…這丫頭,下手好狠…”

    “狠得還未來呢,小賊!”

    沙如雪耳力極好,云沖波只嘟囔的一聲,早被她找出位置,一聲斷喝中,刀光閃亮,破開濃煙直斬下來。云沖波眼前一花,心道:”我命休矣!”卻聽”砰”的一聲,兩道藍(lán)芒掠過。沙如雪的短刀已被撩開,他頓時放下心來,自思忖道:”她可來啦…”

    來援者自是蕭聞霜無疑,云沖波嘗見過她本事,心下大安,想道:”這小丫頭總不成會比什么黑水部眾之類的還厲害罷…”卻旋就聽得呼喝連聲,卻是月氏勾金絡(luò)腦兩人發(fā)現(xiàn)不對,亦掠入煙中,三人聯(lián)手與蕭聞霜斗在一處。

    原本來說,以蕭聞霜之實(shí)力該在三人中任何一個之上,但,有傷未愈的她,此刻卻連第七級的力量也發(fā)揮不出,面對三人夾攻自然大為吃虧,全仗著一身小巧騰挪工夫苦苦支撐,數(shù)合即已遇險,卻喜金絡(luò)腦為人甚是精細(xì),見她似是大有來頭,便不肯輕下殺手,連連喝問她姓名來歷,蕭聞霜卻那里理他?

    云沖波自不會坐視蕭聞霜涉險,喘息幾口,回過氣來,在地上摸了一把,抄到一根木棒,亦殺入戰(zhàn)團(tuán),只他卻委實(shí)太弱,若不是五人俱都身在濃煙當(dāng)中,身形難辯,金絡(luò)腦月氏勾兩個又慮著兩人來頭未清,不肯輕下殺手,早將云蕭兩個重創(chuàng),而即便如此,兩人也已被弄到左支右拙,大為狼狽。

    云沖波愈斗愈急,心下暗恨”我不是甚么狗屁不死者么,怎地這般沒用…”卻未想到自己此時已是遠(yuǎn)遠(yuǎn)勝過初入金州時分,那時的他,那有資格與月氏勾金絡(luò)腦這等人物較藝至十?dāng)?shù)合外了?

    慌忙當(dāng)中,云沖波忽地想道:”咦,那一天,我剛從時光咒中回來時,那個鉤子手也要?dú)⑽?,卻被我一拳打翻掉,那一拳可是怎么使出來的…”正想著,忽地感到一股頗有些熟悉的熱流自背上一震而出,盤腰繞肩,直撲拳上!

    (金色震撼,潛龍騰翔!)

    奇怪的八個字再度出現(xiàn)心中,奇怪的感覺再度現(xiàn)于拳上,一瞬間,那種驟然張揚(yáng)的無匹氣勢,令到包括蕭聞霜在內(nèi)的四人全都悚然變色,停手止斗!

    (這是…)

    “吼!”

    只覺得拳上壓力轉(zhuǎn)眼已蓄至極大,不吐不快,云沖波暴喝一聲,右拳疾送,出拳之際,竟有金色龍形隱現(xiàn)臂上!

    他這一拳出手,竟似連本身速度也被帶的快起,拳出如電,此時站在他正面的本是沙如雪,離他尚有三步不到,但他驀地出拳,竟早搶至沙如雪身前,以沙如雪之能,竟連回刀自守的時間也沒有!

    眼看便要轟中沙如雪,云沖波忽看見她臉上的驚惶之色,心中不由一軟,又想起那日破軍死況,心道:”我和她沒怨沒仇的,那天看她洗澡,說起來也是我不好,何苦來哉…”只是他這一拳出手,自己既不明白如何使出,更不知道如何收力,情急之下,只好大吼一聲:”小心了!”全力擰身反手,硬生生將拳頭揮向右邊空處,只聽得”喀啦”一聲輕響,肩頭劇痛,心下大惱”靠,可不要是骨折了,果然是好人難作…”

    他這一下強(qiáng)行逆拳,身形間自是破綻大現(xiàn),偏又已沖至沙如雪面前,此刻沙如雪雙刀在手,只消輕輕一揮,要?dú)⒁獨(dú)?,可說只在她一念之間,她卻未有出手,愣了一愣,臉上神色有些迷茫。

    便聽得一聲怒喝:”小賊!”,只見一只拳頭擊破濃煙,沖突而出,正撞上云沖波的右拳,卻是月氏勾心急來援,正對上了云沖波眼看便要空擊的一招。云沖波大驚之下,想再翻腕向地已是不及。

    (糟,我不想殺你的,別怪我…)

    “碰!”

    拳勁鼓蕩,終于將濃煙震散,只見得一人口吐鮮血,倒飛而出,乒乓乒乓的撞倒了不知多少柱子棚子,直摔到馬市外面,卻是云沖波。

    被摔得七昏八素,遍體疼痛,云沖波昏昏沉沉當(dāng)中只是不明:”為何這一拳上一點(diǎn)力道也沒有了?”

    他卻不知,當(dāng)日他能一拳擊殺破軍,實(shí)是依靠太平那一掌注入他體內(nèi)的力量,但兩道時光咒的復(fù)合作用豈是等閑?以太平第十級頂峰的驚世修為,也只能助他一拳之力而已,他此刻能夠再度揮出龍拳,只是依稀記得那日氣勁行走感覺,策使自己體內(nèi)真氣依轍而行,但龍拳乃是天下第一剛猛神功,他既未修習(xí)過”東海敖家”獨(dú)步天下的”東海龍勁”,只靠自身那點(diǎn)微未修為,又怎可能將龍拳的真正威力發(fā)揮,又怎可能敵得過月氏勾情急之下,全力揮出的第七級頂峰力量之拳了?

    腦子昏昏噩噩,身子去勢如箭,云沖波直被月氏勾那一拳震出百來步遠(yuǎn),也不知撞倒了多少東西,方覺”碰”得一下,終于撞得了一個略結(jié)實(shí)些的東西,將他的去勢止住。

    (嗯,這是什么,好象有點(diǎn)軟軟的,不象是墻啊…)

    “公子!”

    云沖波的去勢委實(shí)太快,蕭聞霜雖是立時轉(zhuǎn)身追出,卻還是要到他停下方能追上,見云沖波猶自昏昏沉沉,被一個干瘦老頭扶在懷中,心下略安:”還好,看來月氏勾那一拳也不是很強(qiáng),要不然,這些尋??蜕探^對當(dāng)不住余震之力…”心念未平,只聽得身后呼喝聲響起,卻是月氏勾等人已又追上。

    蕭聞霜心道:”公子既已救出,戀戰(zhàn)作甚?”眉頭一皺,雙手捏訣互擊,口中誦了幾句咒語,將手一放,只聽砰然一響,蕭聞霜身后的地面自行開裂,水濺成泉,噴成偌大一道水簾,阻在她身后。

    月氏勾本是沖在最前,見狀微微一怔,心道:”這廝好精的水系修為!”卻不甘示弱,左手一抹,將腰間長索取下,喝道:”便和你斗斗法術(shù)!”左腕一抖一甩,長繩脫手而出,破進(jìn)水簾,隨即一陣急旋,首尾相連,竟在水簾上框出一個長寬丈余的”空白”來,月氏勾叱道:”去罷?!蹦鞘嚯S眾項(xiàng)人此時已然趕至,答應(yīng)一聲,反手掌刀,紛紛掠向繩洞。

    蕭聞霜冷笑一聲,心道:”斗武也就罷了,和我太平道比法,豈不是自找苦吃?”右手之訣忽撤,團(tuán)指成環(huán),反向劃動,銳聲道:”天一凝流,封!”那水簾應(yīng)聲而定,轉(zhuǎn)眼間已是冰封雪固,向內(nèi)急收不已,頓時將長繩凍裂,碎為數(shù)截,那干子項(xiàng)人不防有此,大半被凍進(jìn)冰壁,雖還能怒容滿面的揮手搖頭,卻是動彈不得。

    月氏勾微微一驚,怒意更盛,雙手一開,方要再出大型咒術(shù),卻心有忌憚”兄弟們都被他冰術(shù)所封,若以霸道法術(shù)破開,卻多半要殃及他們…”方躑躕時,忽聽金絡(luò)腦冷然道:”請住手罷”,聲音卻是發(fā)自冰壁對側(cè),云沖波的身前。但一眼看去,那里卻仍是空蕩蕩的,那有人影?

    蕭聞霜猛然一驚,想道:”他…”急撲近時,卻已不及。

    嘩的一聲,云沖波身前的地面自內(nèi)炸開,金絡(luò)腦自地下直直拔出,手中寒光錚然炸現(xiàn),架在云沖波頸上,森然道:”請收法?!?/br>
    蕭聞霜處事向不猶豫,立時道:”好,雙手撤訣,拍的擊了一掌,只聽那冰壁吱吱響了幾聲,自行裂開,化水沒入地中,轉(zhuǎn)眼地面已然干透,再無半點(diǎn)痕跡留下。

    金絡(luò)腦微微點(diǎn)頭,道:”閣下好精的水系修為?!?/br>
    蕭聞霜面如寒霜,道:”可惜卻未防著你的土遁之術(shù)?!?/br>
    云沖波眼見這等情勢,心下大恨,想道:”聞霜其實(shí)未必輸于他的,都怪我不好,成了人質(zhì)…”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道:”你不服么?”便點(diǎn)頭道:”當(dāng)然不服…”忽地省起:”這又是誰?”

    卻聽那蒼老聲音又在他耳邊叱道:”那便出拳!”云沖波只覺呼吸驀地一滯,腰上如受火焚,一股熾烈之極的力勁一涌而入,盤腰繞肩,直撲拳上!

    金絡(luò)腦刀架云沖波頸上,臉卻一直向著蕭聞霜,聽得動靜方才側(cè)面一瞥,卻立時變色道:”你…”一語未畢,云沖波大喝一聲,右拳疾揮,方才那金色龍形竟又躍然而出,盤于臂上。金絡(luò)腦瞧見龍形,面色更加難看,竟連就架在云沖波頸上的刀也不要的回手守胸,兩手抱拳迎向云沖波右手,口中猶還在道:”住手,你到底是誰?!”

    轟然一聲,方才的情景再現(xiàn)眼前,只是,這一次被震得倒飛而出的卻不是云沖波!

    金絡(luò)腦的實(shí)力終究非云沖波可比,退至十余步外時,已然回過氣來,捏指默誦,喚出一道土壁擋在自己身后,將那強(qiáng)勁沖力吸收,如是者三,終于將去勢消盡,止住腳步,與月氏勾沙如雪并肩站定,看向云沖波,肅容道:”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云沖波心下大樂,想道:”吃了我一拳便改口喊前輩了,那若能重重打你一頓,你還不得喊我?guī)煿闭缘靡鈺r,忽地覺得肩頭一松,腳下立時發(fā)虛,若不是蕭聞霜搶過扶住,便要摔倒地上,心下方?。骸笔橇?,剛才一直有人扶著我的,是誰,難道會是大叔…”卻聽得方才那蒼老聲音已又緩緩道:”很好,果然是你?!庇致犑捖勊暤溃骸倍嘀x前輩出手相救。”態(tài)度極為恭謹(jǐn),幾如當(dāng)日對張南巾般。

    那蒼老聲音哼了一聲,道:”莫謝我,說不定我稍后便要出手殺你?!痹茮_波聽得莫明其妙,蕭聞霜卻似是心中早明,仍是躬身道:”殺歸殺,救歸救。當(dāng)謝則謝?!?/br>
    云沖波至今仍未能看見那老者形象,心下一發(fā)好奇,只想回頭去看,便被蕭聞霜攙住,動彈不得,又見花勝榮也站在一旁,神色中又是緊張,又是擔(dān)心,心下微微感動”大叔竟然還沒逃走,倒也不是全沒良心…”卻不知花勝榮心中正在破口大罵:”臭小娘皮,一出來就奪了老子的包袱…”

    沙如雪性子最燥,見那老者對自己這邊視若惘聞,戟指便要開罵,卻被金絡(luò)腦揮手止住,抱拳又道:”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只聽咳嗽聲響,那老者終于自云沖波身后轉(zhuǎn)出,卻仍未理會金絡(luò)腦說話,目光掃來掃去,只是打量三人。

    他雖然站出,可現(xiàn)下卻是背對云沖波站立,云沖波仍是看不清他相貌如何,心下不由著惱,忽又想道:”奇了,他倒好象也知道太平打我那一拳的竅門,剛才打退這會鉆土家伙那一拳,其實(shí)似乎是他替我打的…”

    那老者不說話,金絡(luò)腦與月氏勾也不說話,兩人面色都十分凝重,盯著那老者不動,沙如雪卻似是對云沖波興趣更大些,眼光溜來溜去,只是在他身上打量,卻已不純是剛才那種大怒之意,反增了幾分好奇之色,正打量時,忽地撞著蕭聞霜目光,兩人眼神一對,同時臉色一沉,都冷哼一聲,各自別過頭去。

    嘆了口氣,那老者終于開口。

    “很好?!?/br>
    “小小年紀(jì),便已可發(fā)揮出第七級力量的精華,更有著與這力量相得益彰的冷靜與沉著。”

    “大漠沙如雪,陰山月似鉤,名不虛傳,真的是名不虛傳?!?/br>
    “只不過,這令你們可以橫行漠北的力量,看在我的眼中,也就和孩子沒有甚么分別,而若是我當(dāng)真動了殺機(jī)的話,相信十招之內(nèi),你們便只有敗死的下場。”

    “而現(xiàn)在,你們誰可以告訴我,若是這個場面出現(xiàn)的話,你們的智慧與判斷,又能派上什么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