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劍光寒十四州 天下誰人不識君
第四章:一劍光寒十四州天下誰人不識君 蘇元見姬淑禮面有迷茫之色,靠過去輕聲道:"天下誰人不識君。" 姬淑禮"?。⒘艘宦?,驚道:"竟然是他?怪不得。" 原來這周龜年乃北地武林第一異人,武功深不見底,行事神鬼莫測,為人喜怒無定,嘗受聘于金主,在完顏雍座前極是得用,卻又不肯側(cè)身官場,仍是浪游江湖之間。 他在二十年前,如流星般突然出現(xiàn)于江湖,當(dāng)完顏雍聘他為殿前一等侍衛(wèi),許生殺之權(quán)時,根本就沒人知道他的出身門派,武功來歷,可很快,他就證明了他的價值。 受聘于金主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單槍匹馬,挑了太一教。 太一教乃道門大宗,素來暗通宋廷,與金人為敵,早被金人視為眼中釘,rou中刺,但太一教在北方信徒極多,若一個處置不好,那便難以收場,是以多年來也只有隱忍不發(fā)。 每年八月十五乃太一教大會之日,各處分舵弟子均會回山一聚,而他,竟就選了這個日子獨闖老君觀。 由山門至正殿的四里山路,他信步踱來,無一步急行,卻也無人能讓他慢行一步。 太一教掌教真人純陽子不得已之下,親自出手,兩人斗了數(shù)十合,純陽子連他的衣角也沒沾到,高下可說已判,他卻只將純陽子道冠搶下,捏的粉碎后仰天大笑,在老君觀前書下"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十四字后飄然而去。 經(jīng)此一役,太一教聲威大衰,純陽子無顏再居掌教,傳位于大弟子青云后閉關(guān)于后山,不復(fù)見人,不久抑郁而終。 但青云雖居長位,武功聲望卻均不足伏眾,三弟子青風(fēng),五弟子青月聯(lián)起手來,欲奪掌教之位,被人點破后索性破面出教,太一教自茲四分五裂,內(nèi)訌不止,不復(fù)為患。而各派道眾為著相互爭斗,也多有向金廷主動示好者,這困擾金廷數(shù)十年的心頭大患,竟被周龜年于半年之間消于無形。從此名動天下,宋方高手恨之切齒,這些年來不知組織了多少次明殺暗狙,但他武功委實太強,又兼心智過人,也沒誰奈何得了他。 傳言他最是好酒,卻不肯與人共飲,常獨飲至于大醉后高歌"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之句,是以武林中提到"天下誰人不識君"七字便是指他。 近十年來,他在江湖上走動漸少,神龍見首不見尾,已幾乎成了神話般的人物,唯三年前曾到訪玄天宮,與姬北斗過了八招,未分勝負,大笑而去,后來姬淑禮等人問起此戰(zhàn)細節(jié),姬北斗只是下令玄天宮弟子若遇著他時不得無禮,卻總是不肯詳言。 從剛才路上之事來看,他似無惡意,但此人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定,還是…小心些吧。 蘇元不動聲色,看了看肖兵,肖兵微微頷首,讓開幾步,站到蘇元身側(cè)。 周龜年腳步不停,看看走到申語身側(cè),齊力猛然一驚,喝道:"你要干什么?"快步搶上,擋在申語身前。 猛聽得一聲大笑,齊力只覺耳中轟的一聲,就似響了個震雷般,跟著眼前一花,大驚之下,掌中劍急舞成一團劍花,護住全身上下,卻不覺周龜年有何動靜,緩緩收住劍勢,只見周龜年仍是好好的站在自己前面尺許之地,滿面笑容。 齊力收住心神,剛想開口喝罵,卻見泰山眾弟子一個個滿面驚恐之色,對自己身后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心下一發(fā)暴燥,轉(zhuǎn)身喝道:"怎么了…"立時張口結(jié)舌,僵在那里。 申語七竅流血,已是死了。 肖兵看向姬淑禮,驚道:"劈空掌?"他與蘇元修為不足,剛才的變化,根本看不清楚。 姬淑禮搖搖頭,道:"是指勁。" 又道:"相據(jù)數(shù)尺以指力傷人雖難,但申語已不能動彈,只要認清xue道即可,倒是他剛才身子一晃,雖然好象不怎么快,但我卻完全瞧不清他身形變化,這等身法,真是可驚可怖。" 其時泰山弟子紛雜之聲亂作一片,她聲音又不甚響,但周龜年卻都聽在耳里,聲音甫落,即笑道:"我這身法其實也只平平無奇,得二宮主如此謬贊,真是慚愧,北斗兄近來可好么?" 姬淑禮躬身笑道:"家兄身體甚是康健,有勞周先生費心了。" 周龜年笑道:"如此甚好,放眼當(dāng)今武林,浪得其名者比比皆是,若不是還有幾個如北斗兄般的人物在,這江湖可真是無趣之極了。" 他頓了頓,又道:"煩二宮主為我?guī)Ь湓拑?,就說今年臘八之日,周某想上玄天宮討一口粥喝。" 姬淑禮笑道:"能得周先生大駕一臨,敝宮敢不清道掃塵以候。" 周龜年又向劉補之笑道:"劉掌門,今上慈愛,不欲多興胡漢之別,卻不是說不知殺戮之道,汝等心懷宋廷,只要不做出事來,我也懶得多管。行事必先三思乃圣人之訓(xùn),劉掌門為人聰明,當(dāng)不會不知其中道理。" 劉補之卻仍是不卑不亢,面色不變,朗聲道:"晚輩受訓(xùn)了。" 齊力此刻可說是尷尬之極,若要出手,眼見場中只怕沒人會相助于已,若不出手,這個臉卻往那里擱? 劉補之忽道:"還有一事,也要煩周先生給個交待。" "齊先生等乃是為我泰山一派出頭而來,如今又為我泰山弟子所傷,若我泰山派就此裝聾作啞,那還有臉立足于山東武林?" 周龜年笑道:"是么?我若一怒,足可將泰山派從江湖上抹去,這你可曾想過?" 劉補之坦然道:"吾聞習(xí)武必先習(xí)德,義乃百德之先,若泰山派將來被江湖同道譏為藏頭露尾,無義鼠輩的話,泰山派存不如亡。劉某寧可以身殉派,也不愿落下這等名聲。" 他這一席話并不甚快,卻擲地有聲,語氣極是堅決。說完之后,整個廣場上一時間竟是鴉雀無聲。 打破這寂靜的,是大笑,周龜年的大笑。 "好好好!想不到泰山派中竟能出了你這等人物,老夫真是看錯了你?。?/br> "老夫今天就給你個面子!" "齊力,我站在這里,一步不動,讓你們四個一起上,三招內(nèi)若能傷得了我,就算你們出了口氣,若傷不了我,也就算了,你看怎樣?" 不等齊力開口,又指指申語,笑道:"韓五只是受了些皮rou之傷,他卻賠了條性命,也夠了吧?" 齊力精神一震,抬起頭來。 他已心知今日決然討不了好去,但周龜年這般說法,卻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 他身法雖怪,若是兩腳不動,想來也難施展,自己兄弟并肩多年,配合極是默契,四面合擊之下,三招內(nèi)縱然傷不得他,若能在他衣衫上劃得一劍,今日的面子便可說找了回來。 再不多言,斜行幾步,站在周龜年東首,長劍揚起,道:"既如此,我兄弟就領(lǐng)教一下周先生的高明。" 燕幽,趙妙,魏奧三人步入場中,占定各方位置,與齊力將周龜年圍在當(dāng)中。 他們雖是以四擊一,卻仍不敢妄動,四人各自擺起起手架式,守住門戶。 周龜年微微一笑,舉起手來,似要去拿背上的傘。 齊力心道:"那能再讓他拿兵器?"喝道:"動手罷?。⑺膭R揮,劈向周龜年身上各處要害。 周龜年竟是不躲不閃,忽地大吼一聲道:"住手?。?/br> 四人兵器已臨其身,若直劈而下,只怕周龜年當(dāng)時就要血濺五步,但不知怎地,竟是沒一個敢劈下去。 齊力強忍怒意,道:"周先生有什么事?" 周龜年并不理他,卻向蘇元笑道:"你的刀給我看看如何?" 蘇元見姬淑禮點了點頭,也不多語,連刀帶鞘,擲給了周龜年。 周龜年將長刀拔出,左手執(zhí)尖,右手握柄,對著日光,瞇起眼睛,看了一會,笑道:"紋亂身癡,不過尋??斓?,并非什么寶刀利刃。不過呢,這樣也就夠了。" 刷的一聲,刀已入鞘,對齊力笑道:"你們上吧。" 不等齊力開口,已又笑到:"哦,別怕,我只是要這把刀來玩玩,不會用來砍你們的。" 齊力已是氣得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周龜年卻又笑道:"還不放心么?這樣好了,若我待會用這刀碰到你們隨便誰的兵器或是身上,就算我輸了,好不好?" 齊力心道:"這斯半瘋半顛,還是莫和他糾纏的好。"退開一步,長劍橫起,閉口不言。 周龜年笑道:"還不動手?我可要睡了。"說著竟已閉上眼睛。 齊力等人再也忍耐不住,怒喝聲中,劍光閃閃,已又刺至。 不料劍勢方起,周龜年就大笑道:"來的好!"嗆然一聲,寒光大盛,竟然刀已出手。 齊力只覺森寒刀意撲面而至,自己竟是完全接之不下,擋之不住,若再不變招,只怕立時就要橫死刀下,大驚之下,劍招急收,尤覺得避無可避,情急之下,一個"懶驢打滾",閃了開去。 他這一下滾得渾身是土,大是狼狽,心下卻甚是得意:"這老兒竟用了刀,無論如何,今日總算是有面子了。" 卻見燕趙等人都滾在地下,不覺大奇:"那一刀分明是沖我來的,他們這是怎么了?" 又見周龜年負手看天,全不理睬他們,泰山眾人卻都面有尷尬之色,更是不解,心道:"我們這總算是勝了,說幾句場面話罷。" 一拱手,道:"周先生,方才承讓了,這…" 話未說完,忽見周龜年右手急揮,道:"小心,下來了?。⒏挥X眼前一花,周龜年手中竟已多了一把長刀。 齊力正不明就里,周龜年已笑道:"我正想問你呢,方才我看你們劍勢太兇,大驚之下,順手把刀向上一拋,正想認輸,你們卻都一個個滾在地上,這…" 他瞇著眼看了看齊力,笑道:"難道幾位練的竟是地趟劍法么?原來地趟劍法竟還有如此變化,老夫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了。" 蘇元咬緊牙關(guān),強忍笑意,肖兵雖是面色如常,右手卻在身后緊握成拳,微微顫動,朱子真腰身連顫,已是有些掌不住了。 他幾人看的明白,方才周龜年一刀出手,威壓四方,各人均覺是沖已而來,大驚而避,他卻信手將刀插回背上,抬頭看天,等到齊力起來理論,他才又故弄玄虛,將刀取出。 姬淑禮忍住笑,對蘇元道:"若看剛才那一刀,他足可一招敗下四人,以這等差距來說,他手中有無兵器,實是沒多少差別,顯是在故意戲弄他們。不知想干什么。" 又聽周龜年笑道:"現(xiàn)在這算是一招了吧?還有兩招,快些了。" 肖兵忽地道:"前輩此等說法,只怕不妥。" 齊力等人不禁一愣,都沒想到肖兵會為他們說話。 周龜年偏過頭來,笑道:"怎么?" 肖兵道:"武者以德為先,勝敗之分,不過強弱之際,不當(dāng)如斯戲弄。堂堂之陣,正正之師,方是大家所為,前輩明明遠勝諸人,卻連弄智計,屢屢戲謔,未免有失風(fēng)范。" 他這一席話說的堂堂正正,周龜年卻是全不以為意,伸手在脖子里抓了抓,笑道:"誰教他們沒本事讓我認真?我本就不是什么大俠,你們在背后不是喊我瘋子,就是罵我走狗,以為我不知道么?" 肖兵還想說話,周龜年一擺手,再不理他,對齊力道:"看肖小弟面上,多送你們一招,來吧。" 忽地偏頭又看了肖兵一眼。 肖兵正想與蘇元說話,猛可里對上了他的眼神,一時間竟如遭雷亟,動彈不得。 少遇離難,多經(jīng)坎坷,飽歷世事,肖兵這顆心早已經(jīng)練的堅如鐵石,真可說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麋鹿興于左而不瞬眉,可此刻,他竟完全無法自控,周龜年的雙眼,就如兩個漩渦般,將他的注意力完全吸了進去。 這是…嘲笑,同情…挑戰(zhàn)?! 警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猛一搖頭,肖兵回過神來,額上竟已有汗珠滾滾而下。 他二人對視不過片刻,旁人都沒在意,只有蘇元站在身側(cè),看出不對,輕聲道:"怎么了?" 肖兵收攝心神,道:"沒什么。"將額上汗水擦去。 挑戰(zhàn)是嗎?我接受。 或許現(xiàn)在我離你還很遠,可是… 能夠練成二百年來都無人全功的"天道",我的悟性與聰明,不會輸給你的! 周龜年卻象是沒看見這邊一樣,對齊力笑道:"還不動手?"忽又對劉補之大聲道:"劉掌門,煩你去買些煎餅大蔥來好不好,還有,最好再帶些被褥來。" 劉補之愣了愣,道:"這…" 周龜年笑道:"這幾位總不動手,看來想做長日之戰(zhàn),各位看累了好吃點睡啊。" 齊力再也按捺不住,怒吼一聲,一劍灑出,罩向他胸前大xue。 與此同時燕幽削足,趙妙斬肩,魏奧刺頭,三人都已出手。 他們合練多年,配合極是無間,這一下含忿出手,威力更增。 周龜年卻仍是一臉笑意,道:"這就對了。"說話間,只見他兩手一圈一帶,不知怎地,齊力等人竟就都身形大亂,只聽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亂響,幾劍互相碰在一處,他夾手一擰,袍袖拂出,齊力等只覺身上一麻,手上一松,掌中劍竟都被他奪去。 周龜年笑道:"怎樣?" 齊力心知雙方相差太遠,再斗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恨聲道:"周先生神功蓋世,我兄弟今日服了。" 周龜年看看肖兵,見他仍是面無表情,忽地放聲大笑,將掌中劍擲起。 只見他雙手抹托挑點,四桿長劍此上彼下,沒一個落得下來,相互撞擊時,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牡挂采跏呛寐牎?/br> 周龜年抬頭向天,目注紅日,嘆道:"將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無人會,登臨意?。?/br> 雙手一分一送,刷刷幾聲,四劍已各自插在齊力等人面前,揮了揮手,淡然道:"你們?nèi)グ伞#?/br> 齊力心知此刻話說的越多,臉丟的越大,再不說話,背起韓曠,幾人拔了劍,恨恨去了。 周龜年目注肖兵,緩緩道:"你知道耿京么?" 肖兵道:"是二十年前起兵,據(jù)東平抗金的耿大俠么?" 周龜年笑道:"不錯,正是叛匪耿京,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肖兵冷道:"聽說是死于一條數(shù)典忘祖的賊狗爪下。" 他本已對周龜年甚有敬意,但這叛匪二字,卻又令他怒氣勃發(fā)。 周龜年笑道:"不錯,他是為自己帳下將軍張安國所殺,。" 肖兵恨聲道:"為了一點榮華富貴做出這等事來,不得好死!" 周龜年嘆道:"你倒也沒說錯,他確是沒得好死,只是卻有點冤,還沒來得及嘗到我大金的半點好處,就被殺了。" 又道:"辛棄疾這人,你們知道么?" 肖兵卻不知道,看看蘇元,蘇元也搖了搖頭。 周龜年道:"我方才所吟之詞,便為他所做。" "他本耿京帳前書記,為耿京遣往臨安為使,在回來的路上,就聽說了耿京的死訊。" "耿京為人多謀善戰(zhàn),頗為我大金之患,得他身死之信,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氣。立封張安國為猛安,賜白銀帳篷。" "派去的使者完顏忽律,身居近侍之位,久經(jīng)戰(zhàn)陣,所率兵卒與張安國所部相合,足有數(shù)千之眾。" "此事對宋人打擊頗大,為了進一步削其士氣,多招歸人,特意讓張安國駐兵原地,待半月后,再行進京見駕。" "卻不料…" "卻不料,辛棄疾竟只帶了三十七騎人馬,便踏破軍營,將張安國首級摘去!" 蘇元驚道:"什么?三十七騎人馬就敢去踏金營??。?/br> 周龜年嘆道:"不錯。" 肖兵道:"這位辛先生武功極高?" 周龜年搖搖頭,道:"也算不錯,但也不過就和齊力差不多吧。" 又道:"張安國為耿京座下第一高手,武功絕對比辛棄疾為高,何況還有數(shù)千兵卒,還有完顏忽律助他。卻還是被辛棄疾殺了。" 忽又笑道:"你們說,齊力他們剛才為什么會一招就被我擊敗?" 見蘇元肖兵都是茫然不解,笑道:"終是年輕啊,慢慢想吧,待的想明白時,就試著去做,等到能做到的時候,這江湖,就是你們的了。" 二人都是一震,周龜年又對蘇元笑道:"剛才多謝你的刀啦。"信手將刀丟過來。 蘇元將刀接過,周龜年又道:"給你說個消息吧,聊表謝意。" "十日前,玉女宮主以不服師令為由,將齊飛玲囚入思過洞,由于玉女宮并未刻意隱瞞,此時在兩湖一帶,這消息該已是路人皆知了吧。" 刷的一下,他將背上雨傘打起,不等蘇元答話,已是飄然而去。 他去的極快,轉(zhuǎn)眼就已不見人影,只聽得山間隱隱傳來放歌之聲,"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 蘇元深吸了一口氣,對姬淑禮道:"二宮主,我只怕沒法立時回宮了。" 姬淑禮笑道:"怎么了,你和齊飛玲竟有什么瓜葛?" 又道:"等一下,先把他們打發(fā)過去。" 一陣寒暄客氣之后,已過了約半個時辰,四人總算脫身出來,返身下山。 蘇元將花平之事約略說了,姬淑禮嘆道:"倒也有趣,可惜我現(xiàn)在得立時回宮,不然就同你一起去湖南看看。" 又笑道:"只要能氣著林懷素那老太婆,便只管去做,手腳快些,盡量在臘八前趕回宮" 肖兵道:"蘇兄,我和你一起去吧。" 蘇元大喜。他知此去必定甚為兇險,肖兵武功不凡,又兼多智,大是臂助。 只是,要趕到湖南,再快也得有十天,只怕,到時,花平已經(jīng)沖上衡山了… 現(xiàn)在多想也是無用,只盼他能吉人天相吧! 湖南,衡山。 一個年輕男子正在上山。 衡山玉女宮素來不收男徒,宮中又多有出家之人,猶重宮禁。但凡男子,若不是宮主親許,決然不讓上山。 玉女宮名門正派,歷代宮主都是頂尖高手,自十二年前圣斧教主單騎闖山,卻被玉女宮主一劍擊殺以來,已再無人膽敢犯關(guān),這芙蓉峰上的南天門,真不知有多久沒動過了。 對于一個沒有幫手,沒有后援,甚至,連武功大概也不足倚靠的人來說,硬闖玉女宮,實在是一個很蠢的決定??苫ㄆ讲辉诤酰驗?,他明白,自己本來就是一個笨蛋… 衡山五峰三十一谷中,究竟藏著多少玉女宮的高手?花平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只有臨來時岳龍的告誡: "玉女宮的實力,絕不是表面上那樣子,否則絕不配和仲家并立湘境,更不能壓在玄天宮之上," "近年來武林中并無大劫,玉女宮更是十余年未經(jīng)血戰(zhàn),宮中高手宿老,只怕不止一清,紫霞子等人,但你畢竟是武林后輩,所來又是堂堂正正,諒來不至陷于群戰(zhàn),若能先用話擠住她們,或可有公平一戰(zhàn)之機," "可慮者,就算是公平之戰(zhàn),以你此刻之力,只怕仍難在一清手下走過三十招。只恨我當(dāng)年曾立誓說終身不離洞庭,幫不得你" "齊天玲早被目為下一任玉女宮主,照說林懷素不會當(dāng)真要把她怎樣,該只是略作懲戒,倒是你,這樣送上門去,只怕正作了個出氣筒。" "你此去實是兇險非常,但我也不阻你,男子漢大丈夫,若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不敢去尋,還練什么武,修什么身,滾回家算了。" "只是,欲登衡山,必過祝圣寺,你不妨先入寺一游,雖說這么多年了,但…" 過得南岳大廟半里,便是祝圣寺了。 站在門前,花平委實想不通岳龍為何要自己先入祝圣寺。眼見得蝠飛鼠竄,葉厚草長,門匾上的灰積得連"祝圣寺"三個字都已模糊不清,再想起岳龍也是欲言又止,莫非這里當(dāng)年也曾隱有什么前輩高手?但眼見這般樣子,便是曾經(jīng)有人,只怕也早離去多年了。 雖覺無益,但他此來早有必死之心,更不在意這點小事,推開寺門,拾步而入。 只見大殿前野草倒有一尺多高,臺階上落滿了灰,那里象是有人居???搖了搖頭,正想在寺中再轉(zhuǎn)轉(zhuǎn),忽地聽到踢踏之聲從殿后傳來。跟著便見一個老人轉(zhuǎn)了出來。 那老人猛一看到花平,嚇了一跳,指著他,顫聲道:"你,你是什么人?這里什么都沒有了。" 花平見這老人步虛氣弱,似是全無武功,但想到自己初遇岳龍時也是如此,便拱手道:"弟子花平,乃奉岳前輩之命來此。"拜了下去。 那知那老人更是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竟也拜倒在地,驚道:"公子,你,你這是干什么?別折了小老兒的草料。" 花平滿腹狐疑,站起身來,細問那老人前后之事,這才知道祝圣寺已荒廢多年。他是當(dāng)年廟中的門夫,無處可去,便寄身于此。 花平回想起一路所見香火無不旺盛,問道:"卻是為何荒廢?怎么又沒人接掌?" 那老人精神一振,道:"誰敢來接,這是火神爺爺?shù)膹R,那些個和尚道士那里接得下?" 花平奇道:"火神爺爺?" 那老人急道:"你連火神爺爺也不知道?我們衡山本就是火神爺爺?shù)撵`山,你不知道?" 花平越聽越奇,心想,"不如進殿看看,瞧他究竟供得是什么神。" 一進大殿,花平只覺眼前一亮,眼見一尊神像,怒目張手,極是兇惡,細看神主之名,不覺失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祝融" 故老相傳,南方丙丁火,這衡山正是祝融之山,是以衡山主峰便號祝融峰。愚夫愚婦以訛傳訛,多有供奉。 那老人見花平并無恭敬之意,越發(fā)急道:"你莫要不信,火神爺爺很靈的,只是這幾年沒人供奉罷了。" 忽又道:"你跟我來,你來看。" 花平不知就里,隨他來到后殿,猛然看到無數(shù)羅漢泥胎立在殿中,驚道:"這是什么?" 那老人大為得意,道:"這便是百八羅漢拜火神。你現(xiàn)在信了么?" 花平好奇之心大起,再問了幾句,才知道這些羅漢乃是上代主持所造,乃是個諸天神佛敬火神的意思,是說祝融還在佛祖之上,但造成不久,他便也出外云游,這廟也就此荒廢。 花平心中忽地一動,問道:"是不是自從他離山之后,火神便不靈了?" 那老人瞪大了眼,奇道:"你怎知道?正是,我們都說他其實是火神爺爺下凡,只是有眼無珠,認不得他。" 花平心中更無懷疑,心知岳龍要自己見的,必是那個主持,什么火神顯靈,想是他仗著一身武功在裝神弄鬼而已。只是他既已離去多年,自己豈不是空來一趟? 正思量,眼角掃過一個羅漢,猛地胸口一滯,不覺大驚。 他自知見識修為多有不足,這忘情訣又是天下第一奇書。修習(xí)間不可索考之處,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雖以岳龍之能,也是十九不解,是以多有跳脫之處,但一直以來,真氣運行從無滯礙,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誰料如今惡戰(zhàn)在即,卻來反噬? 慌亂間,花平忽地想到,"那羅漢的樣子好怪。" 只見這羅漢仍是泥胎,連彩繪也無,左手屈于胸前,右手斜指而起,兩腿半屈,與平常所見的菩薩羅漢極是不同。 不知怎地,花平這眼一看。只覺體內(nèi)真氣又是一動。 他好奇之心大起,試著將兩手依樣舉起,引導(dǎo)真氣運行,果覺舒暢,只是運至下盤時又感阻滯,這時還有什么不明白,兩腿屈下,果然再無掛礙,輕易行完一個周天。立起身來,再看這羅漢,卻是再無反應(yīng)。 花平索性將這百多羅漢一一看完,又找到五具異樣羅漢,都是一見之下,便覺一震,而依勢行功后便氣定神閑,再無所覺,心知這六座羅漢內(nèi)必有奧妙,只是反復(fù)參詳,卻還是什么都看不出來。再行依勢運功,也不覺體內(nèi)有何異常,暗嘆道:"終是不足啊,若是岳老在此,定能有所發(fā)現(xiàn)。" 前后走了一遍,卻是再無所獲,心道:"既如此,也無須再多糾纏了,還是上山去吧。" 回頭看見那老人正呆立門前,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不用說也明白,這兒荒廢既久,只怕不知有多久沒見過香客了,花平本不好神佛之事,但眼見他這般模樣,心中也是一軟,掏出半串銅錢塞給他,溫聲道:"老人家,你收下吧。" 也不等那老人回話,便出門而去。 行得數(shù)里,山勢漸高漸險,隱隱看見一座小亭,風(fēng)中雜有女子說話聲音傳來。 再行了十幾步,聲音聽得漸清,只聽一個年輕女子說道:"齊師姐這次也真是的,竟為了個男人作出這等事,若不是她,隨便換成那個師姐,只怕早被逐出師門了,"便聽另一個聲音嘆道:"是啊,真想看看,是什么樣的男人,竟能讓這么冷冰冰的齊師姐也動了凡心。" 花平心中一寬,"看來她還沒事。"忽又聽那年輕女子笑道:"但她現(xiàn)在這樣,只怕比死了還慘,那有那么笨的男人,會自己送上門來。"花平猛然一驚,快步搶上,喝道:"她怎樣了?" 亭中二女至此方覺有人闖山,嚇了一跳,但反應(yīng)倒也不慢,"嗆"的一聲,劍已出鞘,指著花平,叱道:"何方狂徒,膽敢妄闖玉女宮?" 兩人同時拔劍,卻只得一聲,單這一下便非有三五年苦功不可,眼見兩人劍勢互補,顯是練過合擊之術(shù)?;ㄆ絽s是全不放在心上,只是問道:"你們剛才說什么,齊…齊姑娘她到底怎樣了?" 那兩人愣得一愣,神色漸馳,一個穿綠衣的女子試探著問道:"你,你就是花平?"卻正是剛才嘆息的聲音。 花平猛省道:"我此來并非為著爭斗,豈能如此無禮?"當(dāng)下拱手道:"正是,請問姑娘,齊姑娘,齊姑娘她到底怎樣了?" 另一個穿白衣的女子笑道:"你倒是個癡情種子,齊師姐總算有救了。" 花平越發(fā)不明,不覺看向那綠衣女子。 那綠衣女子嘆道:"齊師姐回來時,宮主已是大為震怒,她偏又不肯低頭,硬是為你說話,結(jié)果宮主與她相賭,將她囚入思過洞,若是你不自行來投,便將她在里面關(guān)上一世。" 忽又道:"其實宮主最是寵愛齊師姐,再過十天半月,多半就會放她出來,倒是你這一來…" 花平此時已可感到她實是全無敵意,心下甚是感動,笑道:"生死在天,那也沒什么,還煩姑娘引路。" 那知那女子忽地抬起頭來,冷道:"引路,過得了我們手中劍再說。" 花平愣住。 他原覺這兩人對自已并無敵意,全未料到她竟會突然邀戰(zhàn),且以自己此刻實力,還該在齊飛玲之上,這兩個女子又豈會是對手? 眼見兩道銀光一上一下,夾擊而至,花平卻是毫無懼意,雙手一分,一式"知音少",將二劍拂開,觸劍之時,食指輕挑,將星爆勁迫入,喝道:"落?。⒛前滓屡邮种袑殑?yīng)聲而落,綠衣女子雖還掌得住,卻也是半身劇震,破綻大露,花平若是趁勢出手,早將她們擊倒。 花平與岳龍相伴半月,拳法大進,忘情訣運用也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自知若在月前,雖可取勝,卻決不能一招便將兩人擊敗,心下也甚是歡喜。 不料那綠衣女子似是頗為倔強,深吸了一口氣,道:"算你厲害,再接我兩招?。?/br> 花平不覺苦笑,心道:"莫說兩招,就是二十招,又能怎樣?"但他對這女子甚有好感,也不愿傷了她,心道:"若不行,等一下把她點倒吧。" 不料那女子一劍揮出,劍身微微顫動,斜指而起,眼見她已是空門大露,可不知怎地,花平卻尋不到下手處,只覺其勢不動如山,雖處處都是破綻,卻無一處可以致敗。 僵得一時,花平心道:"終不成就這樣耗著?"左手虛引劍勢,右手切出,直取她脈門。 只聽那女子叱道:"來得好!"身形飛起,掌中劍化作一片銀芒灑下,其勢竟如千仞滾石,花平方搶到她面前,正是全身都在劍光之下,大驚之下,運起金堅,雙手飛旋,只聽叮鐺之聲不絕于耳,一時間,也不知接了多少劍,吃了多少擊,當(dāng)真是落盡下風(fēng),幸好那女子功力尚不足擊破護體金堅,倒也有驚無險。 花平再接得幾劍,感覺攻勢漸緩,正想說話,只聽那女子又喝道:"第二招?。?/br> 劍法應(yīng)聲一變,化直為曲,竟是秀麗非常,人劍相映,真是說不出的好看,但看在花平眼里,卻只覺處處都是殺機,偏又為這秀劍所惑,不知如何出手,就連要用強脫身,竟似也已不及。但見劍光伸縮不定,從四面八方飄然而至,已是將他困入這重重秀色之中。 情急之下,花平一聲暴喝,功力盡情發(fā)揮,再無保留,雙手揮起,正是一招"怒發(fā)沖冠",卻不料他內(nèi)力方吐,滿天劍影就已散去,那女子竟已落在丈許之外,冷然道:"這兩劍是要你知道我們玉女宮的厲害,來吧。"竟就轉(zhuǎn)身上山。 那女子行得幾步,見花平不動,回過頭來,怒道:"你不敢去了么?" 花平委實猜不透她的想法,又怕再惹怒她,不再說話,默默跟在后面。心下卻是大奇。 若論真實功力,這女子其實不過與白丹等人相若,但這兩式劍法卻實是厲害非常。自己曾與玉女宮數(shù)場大戰(zhàn),卻從未見過這等劍法,她究竟是何來歷,竟能習(xí)得連齊飛玲等也沒學(xué)到的劍法? 行得里許,眼前現(xiàn)出一大片房屋,一個女子迎了上來,笑道:"朱師姐,李師妹,你們回來啦。"忽地看到花平,驚道:"這是?" 綠衣女子道:"他便是花平。" 那女子驚道:"是他,真得是他?" 綠衣女子似是不愿多說,道:"你們看著他,我進去稟報一聲。" 花平等了一會,就見綠衣女子轉(zhuǎn)身出來,道:"隨我來。" 花平心道:"左右都隨你就是。"跟她進去。 兩人左穿右折,過了幾進房屋,忽地眼前一亮,竟是一個小小花園。 這花園雖不大,卻極是精致,花平生于鄉(xiāng)間,長于山中,那里見過這等景象?正左顧右盼間,忽有一個聲音緩緩道:"這位就是花平花公子了?" 花平猛吃一驚,就見一個老婦緩緩自花間直起身來。 綠衣女子躬身道:"是,師父。" 那婦人將花平上下打量了一番,嘆道:"果然是一塊無華璞玉,怪不得,怪不得,可惜啊…" 花平一驚,心道:"難道齊姑娘有什么事不成?"急道:"前輩,你說可惜什么?" 那婦人微微一笑道:"莫怕,飛玲沒事。" 花平方才一時沖動,此時方覺失態(tài),訕訕的也不知說什么好,只聽"嘻"的一聲,卻是那綠衣女子笑了出來。 那婦人笑道:"燕兒,不得無禮。" 又道:"花公子,你有今天不易,聽老身一句話,請回吧。" 花平急道:"可是,齊姑娘她…" 那婦人道:"宮主不過一時憤怒,過得幾日定會將她放出,不過吃些苦頭,你若再不走,只怕就不是吃苦的事了。" 花平聽她說出"吃些苦頭"四字,想到齊飛玲苦守黑洞,度日如年的樣子,那還忍耐的???昂然道:"此事本因晚輩而起,若就此不顧而去,晚輩還算是人么?" 又道:"晚輩今日來此,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一見林宮主,將事情說個清楚。" 那婦人嘆道:"事情早就弄清楚了,還說什么?只是,唉…" 又道:"也罷,也罷,因劍而起,便還當(dāng)以劍做結(jié)。" 指了指身后,道:"花公子看見這扇門了么?你若勝得了老身,便可自此門進去。" "我宮向有五關(guān)之例,你方才勝了燕兒,已是過了第一關(guān),而以你之力,第二關(guān)也只形同虛設(shè),老身守得的是第三關(guān)。" "你若能盡破五關(guān),此事便算完了。" "只是,后面兩關(guān)乃是一清師妹和林師妹所守,以你此刻之力,決非其敵,還是,算了吧。" 花平忽地問道:"若晚輩身亡于此,齊姑娘是不是就可以從此無事?" 那婦人愣了一下,嘆道:"好吧,若你不幸,老身決然保證飛玲無事。" 花平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提起,道:"既如此,晚輩得罪了。" 那婦人道:"你看我這花園,又小又窄,若真大打出手,豈不可惜?這樣吧,你接我三招,若接不下,便聽我一句話,乖乖回去,飛玲的事交給我,好么?" 花平知她好意,恭聲道:"一切由前輩吩咐就是。" 那婦人從旁邊竹欄中抽出一根竹枝,嘆道:"真是好久沒和人動手了,都快記不得了。" 竹枝揮出,微微顫動著斜指而起,那老婦全身上下竟似都是破綻。 花平心中一動。 這一式,與朱燕方才那一劍,好象?。?/br> 剛才自己一時沖動,結(jié)果也不知吃了多少劍,總算她功力不足,有驚無險,可若是這人… 將勁力潛運至雙臂上,卻不出手,雙目緊緊盯住那婦人,花平朗聲道:"前輩,請出手吧。" 那婦人笑道:"我身為前輩,和你動手已是不該,又怎能再占先手之利?" 花平忽道:"那在下只有和前輩比一比誰更耐餓了?" 那婦人奇道:"什么意思?" 花平道:"前輩不出手,在下也絕對不會主動出手。" 那婦人笑道:"這是為何?" 花平也笑道:"前輩何必明知故問?這一招劍法以靜制動,不知藏了多少后著,若我剛才當(dāng)真不知高低,先行搶攻,現(xiàn)在只怕早被前輩刺倒在地了。" 那婦人忽地靜了下來,不再說話,只是不住打量花平。 花平被她看到心里發(fā)毛,正不知說什么好,那婦人方嘆道:"公子真是慧心,竟知劍如此。" "方才公子半身微沉,雙臂平于胸前,顯是一身功力盡凝于斯,誠如公子所言,老身這一招正是以守為攻,后發(fā)制人,若要強行搶攻,劍勢上已先弱了三分,公子又早有準(zhǔn)備,成敗可料,那也不是非要出手驗證了。" "這第一招,公子已是破了。" "第二招,公子還是想要硬守么?" 說話間,那婦人的竹枝彎彎曲曲,已是在空中劃了幾個來回。 花平心道:"果然又是這招。" 他方才曾在朱燕手下大吃苦頭,知道若教她將這一招變化盡數(shù)施展開來,自己必為這無邊秀劍所馭,朱燕功力不足,自己能以強破會,裂網(wǎng)而出,但這婦人顯是宮中宿老,豈能讓自己這般容易得手? 并不知道結(jié)果會怎樣,只是確認了一點,若再不出手,就必然有敗無勝,一聲怒喝,花平身形前傾,急撲而出。 呼的一聲,竹枝化徐為疾,竟如一條皮鞭般,抽在花平肩頭,將他打在地上。 有金堅護體,雖是痛入心肺,卻并不會影響到花平的動作和反應(yīng),事實上,此刻花平的心中,高興還要來得多一些。 成功了! 那婦人手中竹枝方抽在花平肩上,忽覺急風(fēng)拂面,竟隱隱有金鐵之感。猛然一驚,左手袍袖一拂,只覺手上微微一沉,就似有什么重物打在手上一般。 這是?凝氣成物?! 不可能,若真有這等功力,再加上他一身硬功,早可強行奪路而去,何必吃這一擊? 還未想明,只覺手上一緊,反手一抽,一股極為詭異的內(nèi)力已攻了上來。 這一下雖出乎她意料之外,但身懷數(shù)十年修為,她又豈會害怕與一個小輩硬拼?面色不變,手上加勁,果覺那股勁力一觸即退,竹枝順勢揚起,道:"花公子還不愿回去么?" 話未說完,面色已是大變,那竹枝竟隨著她的動作片片碎裂,只剩下寸許殘枝握在手中。 原來花平自知若讓她將這秀劍使出,自己必是有敗無勝,是以干冒奇險,欺身近戰(zhàn),賣個破綻,只求能算清這千變?nèi)f化的劍勢的落點,他看這婦人對他并無多少敵意,多半不會傷其要害,是以將功力凝于肩頭,雖知肩頭十九中招,但只要能知道這一劍的來龍去脈,那便也值了。 他那一聲大吼,其實乃是以雷鳴之法,聚氣成彈,倒也不是指望能傷到那婦人,但對方劍勢已在己算中,若能再略分其心,或能有機會以星爆一拼。 他知以自己此刻功力,在對上這等高手時,決不可能以星爆制敵,但竹枝之質(zhì)本弱,再加上有心算無心,卻未必不能得手。 剛才兩人交手不過片刻,但花平實已是竭盡平生所學(xué),之間若有半點料錯也不能成功,如今終得僥幸,只覺全身都要軟了。 那婦人兩招無功,卻似甚為高興,笑道:"花公子奇功妙招,層出不窮,老身真是大開眼界,看來實是多慮了,再接一招好么。" 花平心中卻是暗暗叫苦,前兩招他方才已先行見過,略有所知,又兼那婦人并無殺意,終于行險成功,但看這兩招之威,第三招只怕更是驚人,自己能不能接下來,實是半點信心也無。 那婦人又笑道:"花公子一直空手,老身也不好再執(zhí)兵刃,便空手來吧。"雙手緩緩提起,手心虛對,合抱若球,上下翻復(fù),不住轉(zhuǎn)動。 花平未知就里,不敢輕動,想要看清她這招的變化后著再做主張,勁走全身,卻不搶攻,只是凝目細看,不料未看多久,已覺眼眩頭昏起來。 原來這婦人乃是玉女宮主師姐,本名林素音,三十年前就已成名,只因她不好俗務(wù),又不喜爭斗,是以漸漸為人所忘。 若是比較功力,她與林懷素相去倒也不遠,但她本性良善,極少與人動手,與林懷素十八歲就游劍江湖不能相比,為人又不甚聰明,反應(yīng)不快,是以這宮主之位最終傳給了林懷素。 但若單論求劍之心,她卻在同門中號稱第一,就連林懷素也不能不服她。 她生平好劍,卻不喜與人動手,最愛一人練劍,琢磨每一招劍法中的缺點妙處,力求有所增益。玉女十九劍在她手中改進頗多,但她卻仍不以為足,每日里苦苦思索,只盼能在這基礎(chǔ)上再創(chuàng)新招,將玉女宮劍法更上層樓。為此苦思多年,直到月前方得全功,乃以衡山名勝為名,計是祝融高,藏經(jīng)秀,方廣深,水簾奇四招。 玉女宮近來多事,她新創(chuàng)奇招,還未有暇與林懷素細細切磋,玉女宮上上下下,只那朱燕是她親傳弟子,悟性又高,學(xué)得了祝融高,藏經(jīng)秀兩招。 她為人純厚,在知道了齊飛玲之事后,甚是同情,雖是一時說不進話,卻實不忍花平赴死,是以說動林懷素,以宮中五關(guān)舊制迎之,又主動請纓,來守這第三關(guān),那是不想讓花平到一清和林懷素手下送死。再者,聽說花平武功不凡,也正想以他試一試自己的新招。 花平連破祝融高,藏經(jīng)秀兩招,大出她意料之外,也勾起了她求劍之心。出手再不留力,雖是此刻手中無劍,但她這一路劍法本就以變幻萬千為勝,此刻以手為劍,以心馭敵,雖無鋒刃之利,卻是一發(fā)的流動不定,難言難測。 方廣深之義,乃是以劍意來去惑敵,翻復(fù)變動,其實全是虛招,對手若想看清變化再做主張,十九要落個頭昏胸惡,不能自拔。但說來雖是簡單,若無數(shù)十年的苦功,就絕難將一柄長劍用的如此來去若絲,飄忽無方,朱燕便未能學(xué)成。花平不知就里,想要看清變化,不過片刻,已有些把持不住。 正在這時,朱燕忽地"?。⒌捏@呼了一聲,卻是一只蜜蜂飛在她面前,險險蟄了她一口。 這一聲雖輕,傳入花平耳中,卻真如晨鐘暮鼓,頓時驚回心神。 好險,不能再僵持了! 雙臂一振,滿地落葉紛飛而起,卻只是靜止在空中,微微振動著,構(gòu)成了一幅極為古怪難言的景象。 見林素音并無任何反應(yīng),花平卻不著急,雙手一引一送,那些落葉竟自行分成兩路,緩緩流向她背后。 林素音終于動了。 右手向外拂出,截進了落葉之中,一挑一送,順勢拂向花平。 花平雙手環(huán)回,擋于胸前,右路的落葉,跟著翻卷而回,化作一圈圈綠黃相間的弧線,將他的身形完全遮住。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一招,只要守過這一招就行了! 以鳴雷推動木葉在身前設(shè)下水鏡,三訣合一,布下這銅墻鐵壁般的守勢?;ㄆ酵耆艞壛巳魏芜M攻的機會,將自己困在這湯池之中。 而林素音的實力,也終于展現(xiàn)出來。 同樣的風(fēng)吹落葉,同樣的柔弱之質(zhì),可在她手中用來,卻似是無堅不摧的一把利劍,將花平身前的葉網(wǎng)絞成點點飛塵。 雖不若花平能從心欲的cao縱每一片飛葉,但為她劍氣所馭的那些樹葉,卻似比他們的那些兄弟突然間強出百倍,肆意的屠戮著那些剛剛還準(zhǔn)備一體化泥的同仁。 以花平之力,尚不足同時駕馭這萬千飛灰,每一劍縱橫來去,都會將這葉城削弱,片薄,漸漸的,身前的防御被一層層除去,那森寒劍意,似已可呼吸到得。 飛花摘葉…是嗎? 就象當(dāng)日對上仲長風(fēng)般,當(dāng)實力相差太遠時,忘情訣的用處就顯得很是有限,但是,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至少,還能有一個機會啊… 好象是感覺到了花平的心事,葉劍一折一返,再不糾纏,直接突破葉網(wǎng),直取花平中宮! 來的好,忘情火烈! 轟的一聲,花平身前片片黃葉紛紛燃起,化作一道火墻。 火烈訣之法極是繁難,花平當(dāng)初并未學(xué)會,可蘇元卻是火功的大行家,花平一路向他請教,得解了許多疑難之處,可說已窺堂奧。但玄天功與忘情訣終究不是一回事,花平雖已悟得無中生有之法,卻尚只能燃些星星之火,要以之對敵,那還差得遠。 只不過,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縱然只是星星之火,也已夠了。 那葉劍在林素音內(nèi)力推動下,雖是無堅不摧,但草木之屬的本性,卻終不會變。甫一遇火,立時燃著,林素音只覺手上一輕,葉劍竟已潰散。 但林素音是何等人物?雖驚不亂,左手一圈,將火墻中震出一個大洞,身形急沖而前,右手雙指并起如劍,直刺花平眉心。 花平?jīng)]動,一動也沒動。兩眼直視林素音,一句話也不說。 一指刺在花平的眉心,林素音卻知道,自己敗了。 并不是敗給他的武功,而是敗給自己的承諾。 變化已然窮盡,最后的一劍為火攻毀去,取他眉心的這一劍,已不是方廣深了… 輕嘆一聲,緩緩坐下,方才的凌冽劍意散去無遺,回復(fù)成花平初見她時那慈祥老婦,林素音閉上眼睛,道:"老身這一關(guān),花公子已過了,你從那扇門走進去,再過一進院子,就會遇到一清師妹了。" "公子方才所耗不少,進去之后,可先運功調(diào)息,這補天丸是我宮密藥,調(diào)氣回神,最是有效,公子不妨一試。" "你,去吧。" 花平接過藥瓶,再不說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入門而去。 耳聽他腳步漸遠,朱燕看了林素音一眼,正想跟進去,林素音忽道:"燕兒,你為何要這樣做?"語聲雖仍平和,卻已帶出一絲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