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知青少年1

    顧衛(wèi)東是在臨近年根底下回來平溪生產(chǎn)大隊的，他回來的時候顧家人剛吃過了晚飯，正在那里收拾碗筷，顧衛(wèi)東背著包袱風塵仆仆地進家門了。

    他一回來，家里大小孩子都興奮地撲過去，圍著他問東問西的。

    苗秀菊一見，趕緊讓劉桂枝進灶房給他烙了一張綠豆面餅，再熱了剩下的紅薯粥。

    顧衛(wèi)東坐在炕頭前捧著綠豆面餅一邊大口小口地吃，一邊說起自己在城里的見聞。

    顧躍進把他爹的包袱打開，只見里面一整套一整套的課外讀書，十萬個為什么，我們愛科學等等，他頓時發(fā)出驚嘆聲：“書，好多書！連環(huán)畫，哇，真好！”

    幾個識字的孩子驚喜地沖過去，拿起這本看看，拿起那本看看，最后各自拿出一本來貪婪地讀起來，都不舍得抬頭。

    鄉(xiāng)下孩子除了課本沒其它任何讀物，看到過年的春聯(lián)都忍不住從頭到尾讀讀，更不要說這種學生愛看的課外讀物，一個個喜歡得跟什么似的。

    沈紅英和劉招娣看著那些散發(fā)著墨香的書，想起自己之前的小心眼，一個比一個臉紅。

    以后孩子將會有什么出路，他們沒想過，也沒敢想過，都抱著走一步看一步，他們世世代代都是鄉(xiāng)下土里刨食，以后孩子能有出息走進城里？

    這是不敢想的。

    所以也就沒想過在這上面花錢，也沒那個意識，但是那天被苗秀菊教訓了一番后，她們也開始想了。

    當父母的窮點累點沒關系，可不能苦孩子啊，孩子多識字肯定是沒壞處的，可不能像她們一樣當睜眼瞎。

    苗秀菊看著幾個孩子那興奮樣兒，對此也是很滿意的，她覺得自己做了這輩子最英明的一個決定，于是她就開始立章程了：“這些書都放在我這屋里，你們誰要看就來拿，不過你們必須記住，不洗手不可以來看，誰的爪子不干凈來摸書我直接揍誰！”

    苗秀菊這一聽，嚇得顧躍進趕緊看看自己的手。

    顧衛(wèi)東吃飽了，又從包袱里套出一個黑色的小布袋包來，打開來，只見里面是一個紅塑料皮的筆記本，上面還帶著一行小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外有一支英雄牌鋼筆，以及一個印有紅色“年年有魚”年畫的搪瓷缸子。

    大家都稀罕地拿過去看，顧衛(wèi)東解釋說：“這是發(fā)的獎品，還有獎狀呢。”

    顧衛(wèi)東拿出獎狀后，又掏出來一些糖塊：“這是人家分的，給咱吃的，我沒舍得吃，就帶回來給孩子。人家市里的干部都特別好心，聽說我要帶回去給孩子吃，還把自己分的給我了?！?/br>
    那些糖塊都是大白兔奶糖，上面印著藍色的小兔子。

    幾個年紀小點的孩子一見這個眼睛都亮了。

    福寶之前在陳有福那里見到過，不過沒吃過，她知道這種奶糖的奶味重，甜絲絲的好吃。

    苗秀菊見了這奶糖，高興得很：“大過年都沒舍得給孩子買糖，這些糖留著，等過年時候給孩子們分分?！?/br>
    這是好糖，比農(nóng)村集市上面的梨膏糖要好，苗秀菊打算過年那會再給孩子們分。

    幾個孩子眼巴巴地看著苗秀菊收起來，不過也沒轍，且等著吧，而秀妮則是掰著手指算，什么時候過年??？

    顧衛(wèi)東把獎狀拿出來交給了苗秀菊，苗秀菊看了又看，讓他弄個鏡框然后掛起來。

    晚上時候，生產(chǎn)大隊里鄰居聽說顧衛(wèi)東回來了，都紛紛過來看熱鬧，于是顧家的小屋子里坐滿了人，炕上炕下都是，大家圍著顧衛(wèi)東問起城里的事，問起領獎的事。

    苗秀菊就進屋抓了一大把爆米花來分給大家吃，大家吃著香噴噴的爆米花，羨慕地望著顧衛(wèi)東，一臉向往。

    苗秀菊看著眾人那向往的樣子，自然是又驕傲又滿足。

    再想想自己攢下的那點錢，還有那個最少能賣三十塊錢的老袁頭，苗秀菊深深地覺得，屬于顧家的好日子真得要來了。

    自從福寶進了顧家門，這小半年顧家這日子可真是順風順水處處有福運。

    旁邊的沈紅英和劉招娣看著顧衛(wèi)東在那里說起城里的事滔滔不絕，又看鄰居鄉(xiāng)親的都幾乎是用敬佩敬仰的目光看著顧衛(wèi)東，越發(fā)覺得自己男人簡直是錯失了一次多么好的機會。

    那么多好東西，那么長見識，這去了城里的和在鄉(xiāng)下就是不一樣??！

    她們心里癢癢，她們也希望自己男人能去，她們還盼著自己男人去了給自己買個啥，可是沒有，她們男人沒能去。

    沒能去，怪誰呢？

    兩個人再次想起了那天的泥團子。

    哎，都怪自己！

    想想就難受，想想就憋屈，想想都不忍心聽不忍心看了。

    可是回頭一看自己那男人，竟然仰著臉張著嘴聽顧衛(wèi)東說話聽得入神，聽到關鍵時候還忍不住跟著大家哈哈大笑。

    一時真是恨不得捶地，怎么就沒點上進心？你弟弟去了，又不是你，你高興個什么勁！

    ……

    等到鄰居們各自回去散了，已經(jīng)是很晚了，劉桂枝準備好了熱水，簡單地伺候著顧衛(wèi)東洗了洗，兩口子便躺炕上睡了。

    這時候幾個小子和福寶也都在炕那頭睡著了。

    顧衛(wèi)東將劉桂枝摟在懷里，媳婦孩子熱炕頭，想想都覺得舒坦，出去了將近十天，回來自然是摟著不放。

    劉桂枝明白他的意思，臉蛋紅撲撲的鉆到他懷里，任憑他動作。

    顧衛(wèi)東來了興致，在被窩里折騰了半天。

    后來好不容易消停下來，顧衛(wèi)東依然摟著劉桂枝不放開，啞聲說著私房話。

    “這次去市里還真是長見識了，你不知道人家城里的錢可真好掙，我看到人家有賣棉絮子的，走街串巷賣，人家城里都搶著要。還有賣火燒的，都排著隊買火燒。”

    “火燒我不會做，但是棉絮子咱鄉(xiāng)下有啊，各家各戶都多少存點，我想著以后咱們自留地就種棉花，咱再在別家收一點，豁出去投個本，到時候彈了棉花做成棉絮拿去城里去賣，一準有人搶，能掙錢?！?/br>
    “人家城里頭日子真是好，就我認識的那個招待所的服務員，一個月二十八塊錢，糧票布票都有，還有工業(yè)票，那日子過得叫一個滋潤??！”

    “咱這輩子就這樣了，咱得好好供養(yǎng)幾個孩子讀書，讓他們以后去城里，也享受下人家城里人的日子，吃商品糧?！?/br>
    ……

    這一夜，顧衛(wèi)東說了許多許多自己的打算，說給劉桂枝聽。

    劉桂枝也許聽懂了，也許沒聽懂，但是她柔順地躺在自己男人懷里，緊貼著他，聽他描述他所見識的一切，聽他講起未來的打算，聽他說起以后他們可以過的日子。

    那就像是一場美好的夢，劉桂枝唇邊帶著甜蜜的笑，靠在顧衛(wèi)東肩膀上睡去了。

    ……

    臨近年根底下，各家各戶都忙著準備過年的事了。窮也好，富也罷，年總是要過的，既然過年，那就要熱熱鬧鬧地過。

    生產(chǎn)隊里殺了兩頭豬，各家根據(jù)人口分了一點豬rou，苗秀菊看著這點豬rou，想了想，狠了狠心，又掏出了兩塊錢讓顧大勇過去再割十斤rou。

    今年日子順心，處處都是好事，那就豁出去過一個痛快年。

    孩子們看到那些rou，一個個饞得流口水，天天盼著吃餃子吃rou。

    苗秀菊把那些肥rou炸過了，煉出葷油來平時做飯細水長流地用，肥油渣則用來垛陷包餃子，這樣子包出來的餃子可香可香了。

    煉出來的葷油渣還拿出來分給孩子們嘗了嘗，福寶也嘗到一塊，酥酥脆脆的，香得滿嘴是油。

    到了大年二十八這天，陳有福從公社里回來，卻是風風火火地大喇叭喊讓大家去開會。

    大家頓時納悶了，心說大過年了開什么會？

    苗秀菊看看大家伙還沒吃飯，就煮了四個雞蛋，給沒上學的秀妮冬妮福寶還有顧勝天一人一個，剩下的大孩子則分了個棒子面窩窩頭。

    喂飽了孩子，苗秀菊帶著兒子媳婦們?nèi)ラ_會。

    到了生產(chǎn)大隊旁邊的那個打麥場，陳有福開始說事了，卻是提到了知青下鄉(xiāng)的事。

    “咱們生產(chǎn)大隊也得下來一批知青，大概得有十一二個，我也是才得到消息，年后就要來?！?/br>
    大家不明白了：“知青？那是什么?。俊?/br>
    苗秀菊：“和咱啥關系？沒關系咱回去做飯吃飯去了?！?/br>
    誰要餓著肚子聽什么知青??！

    陳有福無奈了：“知青就是有文化的城里人，人家城里人來咱們鄉(xiāng)下學習，還會幫著咱們干活，不過咱得給人家準備好住的地兒，還得給人家吃的。本來別的公社早就有知青了，咱這里沒有是因為咱這里沒分到名額，現(xiàn)在咱這里也要有了，這是好事！”

    還要給吃的？

    大家頓時有些不樂意了。

    生產(chǎn)大隊的東西就這么多，給了他們，自己不是少了？

    陳有福也是沒辦法：“這是人家上頭的指使，咱只有照著辦的份，你們都準備下，過了大年初三，每家出一個壯丁過來生產(chǎn)大隊，我?guī)е銈內(nèi)ソo知青蓋房子?！?/br>
    生產(chǎn)大隊的人一聽，自然是覺得這事兒真麻煩，一時之間說什么的都有，議論紛紛的。

    顧勝天聽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就拉著福寶出去旁邊玩。

    這個打麥場靠著山，走幾步路就是枯樹干草的，他們平時也會去那邊玩捉迷藏什么的。

    顧勝天摸了摸兜，問福寶：“福寶，雞蛋好吃不？”

    福寶舔舔嘴唇：“當然好吃?！?/br>
    顧勝天看著福寶那小饞樣，跟小貓似的：“還想再吃嗎？”

    福寶蹙著小眉頭，嘆了口氣：“能吃一個雞蛋就好了，哪能想再吃就有?！?/br>
    顧勝天嘿嘿笑：“看這是什么！”

    說完，竟然從兜里掏出來一個雞蛋。

    福寶大喜：“勝天哥哥，你哪來的？”

    顧勝天：“我正好不餓，就沒吃，給你吃吧?！?/br>
    福寶不好意思了：“那不行，勝天哥哥，我已經(jīng)吃了一個雞蛋了，你吃吧。”

    顧勝天：“得，和我計較這個做什么，你是我meimei，我是你哥哥，你得聽我的，給你吃！”

    福寶偏不要的。

    雞蛋那是很金貴的東西，平時根本不可能吃到的，她怎么可能一口氣吃兩個雞蛋呢。

    誰知道這兄妹兩個正互相推著，就聽到旁邊草叢中傳來一陣“咕咕咕”的叫聲。

    野鴿子？

    顧勝天和福寶對視一眼，都躡手躡腳地邁過去。

    那鴿子受了驚，撲棱一下子，飛了。

    顧勝天和福寶趕緊撲過去看。

    一看簡直是喜出望外！

    草窩里竟然有十幾個鴿子蛋！

    這下子兩個人都可以盡情地吃鴿子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