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蜻蜓點(diǎn)水
七個時辰前, 在小長明殿上,他伸出那把劍,對上了三個人。 那個時候系統(tǒng)回收使者的禮物彈了出來。 “您確定要使用禮物,得到東魔境的救助嗎?” 相易點(diǎn)了確定。 “恭喜, 東魔境‘天書’已修改, 劇情已接軌, 請明日好好期待?!?/br> 相易這輩子最后悔的第二件事兒,就是寫那篇二愣子文的時候?qū)懥藗€相折棠進(jìn)去。 折棠是他國畫老師給他起得閑名兒,他很喜歡, 隨手就用在了這小說里。 在《肅魔》里,相折棠這號人物, 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大魔王, 只出來了三章, 殺人殺得那叫一個毀天滅地, 無口無心無表情, 出場炫酷, 無情冷暴, 不說話就是干, 壞得毫無人性, 就是那種天下第一壞, 沒什么理由,要壞就壞到最壞。 要說他不喜歡那主角兒呢, 主角被他寫得淡了吧唧沒點(diǎn)味道的, 唯有自己帶入的這個大魔王寫得那叫一個高興啊。 當(dāng)然作為大魔王, 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慘烈的。 所以當(dāng)他穿進(jìn)去成了八百年前的相折棠的時候,也真的是挺想打人的。 不過相易這人吧,別的不說,叛逆是真的叛逆得一批。 他當(dāng)年穿進(jìn)去的時候,十九歲,在這莽莽的仙俠世界里懵得在街頭當(dāng)小混混,但是還是堵著那口氣兒。 你不讓我當(dāng)大魔王的時候我非要當(dāng),你要真讓我走大魔王這條路,我還就不高興了。 相易當(dāng)下決定,我不僅不要當(dāng)天下第一的大魔王,我還要當(dāng)天下第一的好人,受世人朝拜,當(dāng)天下第一的正道傳說。 那個時候他的系統(tǒng)NC002先生還健在,十分好心地跟他提示,“這種行為是違背人設(shè)的大事兒,天道會自動扶正的,您還是好好當(dāng)大魔王然后等著主角出生和他一決生死吧。” 相易笑瞇瞇道,“嘻嘻,我偏不?!?/br> 就這么一句吊兒郎當(dāng)?shù)脑?,他以一種驚人的意志和氣運(yùn)達(dá)成了。 不過幾百年的功夫,還真就讓他當(dāng)上了天下第一宗的宗主,成了萬眾朝拜的對象。 反正主角又沒出來,我愛怎么玩怎么玩。 況且我現(xiàn)在是正道第一人吧,我看他以后怎么名正言順地搞我。 直到一百年前,相易都是這么覺得的。 一路走來,他的正道修行總是萬死求一,走得萬分艱難,平日里又經(jīng)常總是有千奇百怪的魔物妖女順應(yīng)天道來勾引他,企圖將這個人設(shè)掰回正路,但都被相大仙以“你長得還沒有我的腰帶好看”為名一一拒絕了。 他當(dāng)時還洋洋得意,我偏要這么玩,這什么玩意兒的垃圾天道還真能管得住我嗎? 但是這報應(yīng)來得可真是快。 當(dāng)一百年前他跪在東極天淵的裂口邊時,他的臉被壓在地上,七骨三筋一寸寸地扒開,天淵的罡風(fēng)吹開他的發(fā)絲,如同割在他身上的刀一樣。 旁邊謝閬風(fēng)道。 “這沒辦法了……如果他入魔,這天下就完了,拔去他的七骨三筋吧——” 好像還有誰說。 “壓他入塔吧,他總歸會醒悟的——” 他一抬眼,看見了謝閬風(fēng)決絕的眉目,“只要你醒悟過來,七骨三筋我還你——” 醒悟?醒悟哪門子的玩意兒。 我醒到哪里去,悟到哪里去? 他怔怔地想,連痛都忘得差不多了。 善不成善,惡不成惡。 兀然間竟然真的只剩這么一條路才能走了。 他逆天道走了那么多年,墮魔原來只要這么一瞬,這是謝閬風(fēng)為他設(shè)下的套,還是天道為他設(shè)下的套? 往事驟然彈出,像一把痛刃。 他站在地澤天青蟒上,眨了眨眼,連同這身白衣都縹緲起來。 那書里的第一章寫的是,東魔境之主相折棠于這一日攜手下愛將萬秋涼大鬧白玉京。 他千算萬算,這第一章到底成了現(xiàn)實(shí)。 真棒,相易心道,好,大魔王就大魔王,誰不會做啊。 日頭很烈。 烏發(fā)的少年抬起頭,他的瞳仁被光照成極小的一點(diǎn),青到極致。 他鼻尖都是血,舔著嘴角都是一股腥味兒,耳邊嗡嗡得叫喚,恍惚得好似灌了幾百斤的水銀進(jìn)去,方才那萬秋涼的琴太毒了,旁邊那些人應(yīng)當(dāng)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視線略略模糊開去,汗水一滴一滴打落在他清瘦的下巴上,像是錘在他心臟口。 有那么一瞬間,天地萬物是沒有聲音的,像是拋棄了他。 但是很快,他意識到,不是天地萬物拋棄了他,而是有人拋棄了他。 他的目光如同所有人一樣,落在那個高高在上的身影上,天地萬物都模糊暈開成水墨,好像唯有那抹白衣是清晰的。 ——“你且要知道我以后和正道其實(shí)多半沒什么瓜葛了,我既然入了魔,也沒準(zhǔn)備再回去當(dāng)天下第一宗宗主?!?/br> ——“跟著我只會眾叛親離,你到底是哪里想不開?” 這個人說話從來藏兩句露兩句的,虛虛實(shí)實(shí),他總覺得他這句話也是開玩笑的,但是原來只有這些話是認(rèn)真的。 相易從什么時候開始謀劃的這些,他從什么時候—— 少年茫然地晃了晃頭。 他對這人其實(shí)一無所知。 他已經(jīng)鐵了心了,要和這天下正道一刀兩斷,走得這么決絕。 少年兀然低頭,抹了抹臉上的血漬,旁邊垂落的發(fā)絲兒糊在他的嘴角,又癢又刺痛,他心里好像什么都扎開了,又有些彷徨,有什么水漬混著汗水一塊滴了下來。 他以為……他可以跟著他走的。 一直,跟著他。 千仙臺上的玄衣男人立起自己的刀,目光掃過相折棠的身影,緊咬著嘴唇?jīng)]有說話。 他絕沒有想到,這人竟然—— “這事兒有這么吃驚嗎,”相易歪了歪頭,站在地澤天青蟒上,“謝閬風(fēng),你囚我百年,你道我會放過你——” 謝閬風(fēng)一身玄衣,沉默地看著他。 這話一出,白玉京更是死寂一片。 相易掃視了一遍這白玉京,抬頭招了招天上的鳳凰。 旁人怒道,“謝樓主,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為什么宗主……萬秋涼,你又用了什么詭計——” 萬秋涼哈哈一笑,朝著這些沒眼力見兒的道,“我萬某人順應(yīng)天書而來,這正是天道所歸,我今日不與你們動手,反正你們自己內(nèi)部也倒得差不多了!” 身下有人悲憤叫道,“宗主,您難不成真的——” 相易回頭淡漠地掃了他一眼,那好像是白玉京十二樓里的誰,卻早忘了名字,他額頭上的血咒痛了一晚上,身上的傷也吃不太消。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這世上有誰真懂我? 他剛要踏上那幼凰走人,余光中卻忽然掃過一個身影。 那身影實(shí)在是有些扎眼睛,畢竟現(xiàn)在這個時候,沒人敢過來惹事。 相易微微一愣,見那烏發(fā)的凡人少年拼命地朝著他跑過來。 唯有這個少年,正拼命地掠過人群拋過來。 如果天道真的那么不可破,我就會死在他的手上。 相易歪了歪頭,拍了拍底下這鳳凰,幼凰察覺到了他的心事,從空中猛然下沖到那烏發(fā)少年前。 少年臉上很狼狽,本來是個很英俊的少年,不知道怎么的臉上一塌糊涂,殘余著血跡斑斑,一雙青透勝海的眼睛沒什么懼色,只是有些茫然和困惑地看著他。 他好像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拋過來,看著好像快哭了。 白玉京所有的目光都凝在了這里,誰也不敢動,誰也不知道這出驚天動地的戲要怎么演下去。 天下第一宗的宗主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入主東魔境,滑了天下之大稽,打了天下之大臉。 但見白衣的男人施施然坐在幼凰上,歪頭打量著這狼狽的凡人少年,雪白的發(fā)被吹亂,絲絲縷縷,繞在他殊麗的眉目間。 他們穿得很像,竟然有一種詭異的和諧感。 步月齡怔怔地看著他,耳朵邊又開始灌血,那幼凰身上的熾烈的氣兒甩在了他的身上,他這凡人的身體是受不住的。 相易想著,他會殺我嗎? 就是這小孩嗎,慘了吧唧的,丟老婆丟王位……還丟了個師父。 眼睛紅什么,小傻子。 那幼凰伏在地上,步月齡抬高了下巴,才勉強(qiáng)與那個白衣的男人直視。 他目光很執(zhí)著,執(zhí)著又茫然,竟然也瞅出了兩分決絕的味道。 他是不可能去東魔境的,他一個凡人怎么去得了那種魔煞之地。 相易忽然沖他笑了笑,他笑起來的種類有很多,有時候是得意的笑,有時候是促狹的笑。 長得太動人的臉勾起嘴角的時候,這世上能為他開千百株的花,照出一室的輝煌那種,如同古早的壁畫,拿金粉勾勒,彩墨暈染,金貴得要命,美得要命。 而這一次,是一個有些惡劣的笑。 相易俯下身,伸出手勾起步月齡的下巴。 白色的寬袖吹開吹亂,依稀吹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步月齡看到相易低下了頭,目光凝在他身上,笑得很壞。 他的呼吸一滯。 就著這個一人仰頭一個低頭的姿勢,相易居高臨下地,隨意地在他額頭上印了一個蜻蜓點(diǎn)水的吻。 “我走了,小傻子?!?/br> 頓了頓,他嘴角又彎起,挑釁道。 “試試看吧,以后來殺我的話。” 話是這么囂張跋扈的挑釁沒錯,但是相大仙心里其實(shí)挺忐忑的。 相易心道,我這輩子第一次勾引男人,不知道能打個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