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酉時正三刻，忙完一天，蕭子逸回到停云齋大廳，吃著香詞做的蟹粉獅子頭，他在外奔波了一天，香詞也一早就忙著cao持宅子里大小事務(wù)直到傍晚，現(xiàn)在兩人桌邊相對相伴，哪怕不說話，都覺安然適意。

    「這菜吃著還喜歡么？」

    「喜歡，這獅子頭味鮮汁濃，嫩如豆腐，難為你做得出來?！?/br>
    「這可是工夫菜，」香詞笑道：「又要切又要剁又要炸又要蒸，我從傍晚弄到現(xiàn)在，這才能端上桌來給你，你吃得喜歡就好。今日舖子里的事還順利么？」

    「很不錯，錦繡閣和春織坊聽得我們的宋錦云錦質(zhì)量俱佳，今日又來下了訂單，舖頭散客也一整日都絡(luò)繹不絕?！故捵右菡{(diào)笑道：「看看你，還沒真嫁進(jìn)門就這樣旺夫了?！?/br>
    「這種沒影的事你也能說得這樣高興，」香詞忍不住笑：「旺不旺夫我不知道，但你既然是我的夫君，我當(dāng)然事事都要為你著想、替你分擔(dān)?！?/br>
    蕭子逸看著她，輕嘆道：「你想說什么直說吧?！?/br>
    「昨日的事，我覺得還是得跟你說清?！瓜阍~道：「你是知道我的心的，若是請江老闆相幫話事就能消除你心頭疑慮，我根本不會吃什么醋。你又擔(dān)心曾敬和紅藥日后會來生事，又不愿去請江老闆相幫，我是真的看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蕭子逸沉思許久，嘆道：「你也是知道我的心的，我和她的事已經(jīng)過去，我沒有留戀，但她就不一定了，我不想讓她覺得有機(jī)會和我舊情復(fù)燃……」

    「等等，」香詞忙忙打斷他，又失笑：「你為什么會覺得江老闆想同你舊情復(fù)燃？」

    「你不知道……」蕭子逸把浮翠園中漪嵐閣的陳設(shè)說與她知：「八年過去，她居然還刻意在浮翠園里弄了個漪嵐閣來惆悵舊情，這不就說明她還沒放下么？我如果這時找她相幫只怕她會有其他想法。我對她已經(jīng)無意，但也不能就這樣害她誤會，令她心里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卻在這時聽得隔壁偏間傳來一個冷冷的嘆息：「這么說來我還得謝謝你這么替我著想了。」

    蕭子逸聽到這個話聲冷不防地打了個顫，一回頭就看到偏間走出一個綽約多姿的身影。

    江煙柳。

    蕭子逸當(dāng)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沉著臉瞪向香詞，這或許是他第一次用這樣兇狠的眼神瞪著她。

    「大少對不住，我沒和你商量就自做主張?！瓜阍~立刻認(rèn)錯：「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對江老闆糾結(jié)些什么，我覺得還是讓你倆當(dāng)面說清比較好，所以才請江老闆百忙之中過來一趟……」

    「而你居然答應(yīng)她？」蕭子逸沒好氣地哼聲，這句話是對江煙柳說的：「到底是她不長心還是你不長心？」

    「就你心眼多，還怕我對你有其他想法？」江煙柳揚(yáng)眉，美得霸氣十足，橫得目中無人：「蕭大少爺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蕭子逸眼角在抽搐：「你弄出了個漪嵐閣，那天在浮翠園又對我講了那些話，你現(xiàn)在說對我沒有其他想法？」

    「一個暖閣算得了什么，浮翠園里有多少個房間你怎不想想，我說的那些話也不過就是一說，你還當(dāng)真了？」江煙柳憐憫地看向蕭子逸：「真不知道你這么些年在臨安各大院子里是怎么混的?！?/br>
    蕭子逸呆住了，就好像一個傻瓜突然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是個傻瓜一樣。

    「meimei，你真要嫁給他？」江煙柳看向香詞：「連我們行內(nèi)營生的手段都看不穿，這人笨得很吶?！?/br>
    蕭子逸氣得說不出話來。

    江煙柳卻又開口：「你擔(dān)心的事香詞妹子才對我說了，我很欣賞香詞妹子，所以我愿意幫你牽線。只要你能有機(jī)會和曾覿談?wù)?，或許就不用擔(dān)心曾敬和紅藥再來尋釁了吧?！?/br>
    蕭子逸沉默了，久久才問道：「你真的愿意幫我？」

    「也不純?nèi)皇菐湍?，曾覿現(xiàn)在權(quán)勢滔天，但是朝中恨他的人也不少，他定然不想在這時因為他那不成才的義子給人抓到把柄，只要你和他分析了利害，他自會去約束曾敬，如此一來你的心腹之患可以消除，曾覿也可無后顧之憂，浮翠園也能和曾覿打好關(guān)係，這是一石三鳥的事，我何樂不為？」

    「那好，我就讓你幫我這一次?！故捵右莅寥坏溃骸敢彩墙o你個機(jī)緣還清八年前你欠我的那筆帳。」

    江煙柳悠然道：「你只怕是誤會了，八年前是你自己呆才會成了紅袖樓的冤大頭，我何嘗有什么對不住你的？這次幫你是看在香詞妹子的份上，但我也不想白白幫你，你得拿出點東西交換才行?！?/br>
    蕭子逸心頭怦動，臉色一僵：「你要我拿什么換？」

    「替我引見你綢緞莊的?？头冻纱笙壬椭鼙卮笙壬??！菇瓱熈鴵P(yáng)眉一笑：「兩位先生現(xiàn)在正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呢?！?/br>
    蕭子逸聽了這條件一時也不知自己是失落還是放下心來，他有些茫然，但終究吁了口氣：「好，我為你引見這兩位大人?！?/br>
    江煙柳又是一笑：「看你臉色，該不是以為我要換的東西是你吧，你們男人除了自做多情就是自以為是，簡直無可救藥。」

    蕭子逸臉上一紅，又恨恨瞪向江煙柳，偏偏無法反駁。

    「好啦，話都說開了也是好事，就這樣，我替你和曾覿牽線，有消息便讓海棠來通知你們一聲，園子里事忙，我得先回去了?！?/br>
    「我來送送江老闆，大少你歇會吧?！?/br>
    香詞也不等蕭子逸說話，便搶先走向江煙柳，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門。

    走在回廊上，輕風(fēng)拂柳。

    「多謝jiejie今天專程來這一趟，我實在感念jiejie恩情?！?/br>
    「meimei你客套什么，」江煙柳輕笑：「我說過的，我?guī)瓦@個忙是因為我很欣賞你。再說了，能因此拉攏曾覿又能識得范、周兩位大人，我可不虧。」

    「我最感念jiejie的是，jiejie分明是一片真心為了他，卻又不愿叫他發(fā)現(xiàn)。」香詞輕道：「只因為你不愿他知道了你真正的心意之后覺得虧欠你?！?/br>
    江煙柳頓了一會，失笑道：「……你這話顛來倒去的倒像急口令，我可聽不明白了。人心難測，你這么猜卻也不見得我真的這么想啊?！?/br>
    「就當(dāng)做是jiejie說的那樣吧?！瓜阍~定定凝視著江煙柳：「不過就算jiejie不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思，我覺得大少也猜得出的，他只是不說?！?/br>
    「我為了他隱瞞真心，他為了我看破不說破……meimei，你不覺得人心實在太復(fù)雜了么？」江煙柳沉默了良久，笑得云淡風(fēng)輕：「不管怎么說，曾覿這事我會居中牽線，一定要做得順順當(dāng)當(dāng)。海棠和陳媽就在車上等我，meimei且回，不用再送了。」

    告別江煙柳，香詞回到停云齋，就看到蕭子逸站在窗邊，楞楞地看著天上那一輪并不圓滿的月亮。

    香詞明白蕭子逸現(xiàn)在的心情。

    過去的雖已過去，不免還是會留下淡淡的低回悵惘，這點蕭子逸是，江煙柳當(dāng)然也是?；夭蝗那傲?，各有各的人生際遇，只能各自前行。于是兩人各自用了自己的方式去為另一個人設(shè)想謀畫，然后退居一角，不多挽回，也不做打擾。

    這是過盡千帆后只留給特定那個人的一縷溫柔——就像香詞自己的心里，也一直會有陸大人的一個角落一樣。

    于是香詞輕輕走近蕭子逸身旁，握住了他的手，陪他一起靜靜看著天邊的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