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女兒心思
卻說春喜喘噓噓跑回射堂,只見蕭大少和香詞正站著聊天說笑,一派和樂溫馨。 「你怎地去了那么久,」香詞一見春喜回來就問:「可是廚房有事耽擱了?」 春喜當然不會老實交待,只道:「沒什么,今日烏梅漿煮得晚,在等晾涼呢。」 她順手揭開食盒取出一壺烏梅漿倒了一杯遞給蕭子逸,又笑問:「看大少和香詞談天談得很開心,說些什么呢?」 蕭子逸笑回:「說些臨安城郊外的風物名勝,原來香詞也去過不少地方,就聊起來了,才說到西湖景色和錢塘江的浪潮呢,你就回來了?!?/br> 春喜笑道:「我是臨安本地人,西湖美景當然是見識過的,倒還沒去看過錢塘江潮,可惜了?!?/br> 香詞道:「這些地方早年我跟著陸大人身邊侍候時都是去過的,不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br> 蕭子逸看著她笑道:「齊云社的朋友們時不時就會相約踏青冶游,下次有機緣我?guī)恪銈円哺黄鸪鋈プ咦?,多見識見識總是好事?!?/br> 香詞心中觸動,想起這些如詩如畫的勝景自然是開懷的,不由得笑了。 春喜也拍手笑道:「大少既允了可別賴,我掰著指頭數日子呢!」 「我說過的話哪里會賴,」蕭子逸悠然道:「等蹴鞠賽辦完了,我和齊云社大伙兒約上,找一日帶你們跟著去看斷橋殘雪?!?/br> 「天氣好了還能看雷峰夕照,還有南屏晚鐘和三潭印月?!勾合残﹂_了花。 香詞也笑了:「真要看到三潭印月那回來得多晚了?」 「有什么關係,我還沒看過呢,」春喜笑問:「你看過么?」 「是沒有,每次都因為怕回程太晚沒有看成。」 「那太可惜了,真的很美。」蕭子逸打定主意:「說定了,我一定帶你……你們去一回?!?/br> 春喜噗嗤一笑:「那我就謝謝香詞了?!?/br> 「是大少說帶上我們一起去的,你謝我作甚?」 「反正我只謝你就是啦!」春喜摟住香詞,卻朝著蕭子逸擠擠眼,蕭子逸也露出心照的微笑——如果能把春喜拉向自己這方,讓她幫著自己時不時在香詞耳邊吹吹風,這助益就更大了。 「好啦,你們接著忙,我也得到舖子里去看看了,明日再來練習。」蕭子逸又對香詞道:「晚上記得幫我做雞湯餛飩,大碗的?!?/br> 「我會早點熬雞湯、包好餛飩等大少回來再下?!瓜阍~道:「可是你回來得晚,吃得太飽怕不消化,我想還是別下太多,吃個滋味就是了?!?/br> 眼見把話說開,香詞能放下芥蒂和自己這么自然間聊,再沒有昨晚的尷尬和緊繃,蕭子逸也笑得很隨和很開心。 「行,都聽你的,我今天也會早點回來。」 目送蕭子逸出門,春喜對香詞擠眉弄眼:「我看你和大少聊得蠻好的啊,他也沒為了昨晚的事生氣?!?/br> 香詞承認:「只要他能好好說話,不同我歪纏些有的沒的,一起聊聊天也很開心。」 春喜很想把方才在廚房和小蟬、吉祥之間的對話說給香詞,又怕香詞聽了心里彆扭,反而把事弄擰了,便也作罷。橫豎香詞和大少順其自然相處就行,一切慢慢來那也很好。 接下來十幾日都是如此,蕭子逸每天早上到射堂練球,香詞每晚替他做夜宵,春喜則是每日藉著到廚房取水或香藥飲子的時機一直在和吉祥、小蟬交換消息。 「吉祥哥,他們倆好似愈談愈投機了,昨日我拿著香糖水回射堂又看到大少逗著香詞說話,香詞也笑得挺開心的,他倆個有說有笑好得不得了。一會回去一定也一樣?!?/br> 「是啊,你還沒見這幾日大少天天那么早回家,就為了吃夜宵順便和香詞說話。香詞也挺有一手,這十幾日里夜宵花樣天天換,都不帶重覆的,大少吃得眉開眼笑,那說話、笑聲之響亮,我站在外頭侍候都聽得一清二楚?!?/br> 「香詞以前也不過是就著中午或晚上廚里現(xiàn)成的材料弄弄給大少當夜宵罷了,這幾日不得了,每日傍晚就進廚房,做的都是工夫細點,前兒還問我要了一缸子五六隻螃蟹,這幾日拿雞蛋清催肥了,說要剔rou做蟹粥和炸螃蟹捲子呢,可費勁了?!?/br> 「蟹粥和炸螃蟹捲子啊……真羨慕大少,我長這么大還沒吃過這些呢。」 「春喜你就別多想了,那是拿來侍候浪蕩子的,我們哪配吃這個?」 「小蟬你又這么亂講,我可告訴你,以后別浪蕩子浪蕩子地說大少了,我天天在大少身邊跟前跟后的,這十幾日他真的一次也沒進院子里去。偶然叫幾個小娘到牡丹樓去談生意,只是為了讓那些掌柜老闆們開心,他自己看也不多看一眼,談妥了生意就走,都不跟著他們玩樂?!?/br> 「嚇!你說真的?」 「騙你做甚?大少是真的轉性了?!?/br> 「他浪了這么多年說收心就收心?我是不信的?!?/br> 「愛信不信,他真就這樣?!?/br> 「看小蟬姐說的……大少以前到底有多荒唐?」 「有機會告訴你;你不是出來拿甘草水的么?」 「哎呀,我又忘了,先回射堂了,明日再同你們聊吧。」 奔回射堂路上春喜忍不住想,如果大少和香詞就這么愈來愈好,日子過得暢懷舒心,那也挺不錯的。 回到射堂,待蕭子逸離開后,香詞和春喜又開始工作,射堂整理已經告一段落,一切打掃佈置停當,接下來就是準備兩天后的蹴鞠賽。洗浴擦汗用的大方巾已備了二十多條,燒水的炭和三口大鍋也已就位,香藥飲子就做姜蜜水和荔枝膏,點心則用枸杞菊花糕和桂花餅,到時小蟬也會來幫忙。 香詞一邊擦著『虎掌』新送來的鞠球,心下一邊盤算著兩天后的工作,春喜也在一旁幫手,時不時間談兩句。 「你今晚做什么給大少夜宵?」 「做一道蟹粥,再加一些自己醃的醋薑吧。螃蟹雖好,就是性寒,加些醋薑一起用就不怕了。」香詞擦著球,頭也不抬地說道:「再上一小壺花雕酒,喝了更暖?!?/br> 「這夜宵很費工夫啊,」春喜笑道:「做個酒釀桂花圓子打發(fā)打發(fā)不就行了?」 「那個前幾日就做過了,怕他吃膩,蟹粥雖然麻煩些,我想他會喜歡吧?!?/br> 春喜看著她的神情,想找出一點女使本份之外她對蕭大少的別樣心緒,可惜不是太明顯,但會這樣變著法兒做夜宵,說明香詞對大少還是特別用心的吧,春喜暗想著。 「方才進來我見你們倆有說有笑的,今天聊些什么呢?」 「我說了之前在虞相府里看到的女眷穿著打扮,他也說了些綢緞莊里伙計們賣貨的趣事,原來虞相府是蕭家綢緞莊的主顧,秘書少監(jiān)周大人和中書舍人范大人家也是;他又說了些三橋、市西坊一帶絲織作坊的熱鬧光景,都很有意思?!?/br> 「大少是時常在外走動的,見多識廣?!勾合残Φ溃骸嘎犓f話一定很有趣。」 「嗯,」香詞眼中流露出嚮往:「聽了會很想哪一日也到那些地方去見識見識……我一直都在當女使,只能跟著主家走,聽他這幾日說了很多事,真覺得自己去過的地方實在太少了?!?/br> 「女使就是如此啊,」春喜又笑道:「不過大少待我們很好,賞錢也給得大方,能遇上這么好的主家也是我們的運氣。」 「他確實很體恤人?!瓜阍~瞟了春喜一眼:「你每日去廚房拿飲子一去就是好半天不見人影,他也從來沒說什么。」 春喜笑道:「廚房里忙得很,哪有工夫專為我拿飲子的事停下來,我只好等著呀?!?/br> 「你這飲子是為大少拿的,廚房哪里敢怠慢?」香詞無奈看了她一眼:「還和我說這些虛話呢?!?/br> 春喜總算有點臉紅:「我讓他和你有時間多說話也是為你想,你和大少很般配,而且你在他身邊不也很開心么?」 香詞一時語塞。 春喜打鐵趁熱,多說兩句:「看你每日變著花樣給他做夜宵,對他的事這么上心;他也是每天再忙都到射堂來,說是練球其實根本是為了看你、找你說話,他對你真是挺有心的。」 香詞一嘆:「他是臨安城里出了名的浪子,只怕對很多女孩兒家都很有心,我也沒什么特別的?!?/br> 「可不是這么說,」春喜趁機口中露意:「我才聽吉祥哥講,大少這十幾日都沒進過院子,每天忙完舖子的事就是回家吃你做的夜宵,連談生意時叫了小娘侑酒他都不多看一眼?!?/br> 「原來你每日到廚下待那么久都在和吉祥哥嚼舌根啊?!瓜阍~無言了:「不會還有小蟬吧?」 「你怎么猜到的?」 「那日和她要螃蟹時她看我的樣子就怪怪的?!瓜阍~搖搖頭道:「他們背后不知怎么說我呢?!?/br> 「天地良心,我們絕對沒說你的不是,」春喜賭咒發(fā)誓:「就是看你和大少這幾日好得很,就談上幾句,也是替你和大少開心而已?!?/br> 「有什么可開心的?」香詞輕嘆:「女使和主家還是把握分際比較好,真逾了矩,最后苦的還是自己?!?/br> 春喜看著她的樣子,只搖頭道:「身為女使你這么想是沒有錯,但身為一個女子,你這么想實在可惜了。」 香詞一怔:「怎么叫可惜了?」 春喜眼神真摯:「你自己說過,身為女子但求得遇一人一心,大少過去聽起來的確是做了些荒唐事,但他現(xiàn)在對你就是一心一意,如果你不回應他,也許就此錯過,這不是很可惜么?」 香詞垂頭不語,她的心緒實在不知怎么同春喜說得清。 蕭子逸怕她推拒,因此并未明言心意,卻也不怎么隱藏。但就怕這心意只是一時興頭,興致過了或許就拋到腦后。 香詞很清楚,他是堂堂大少,就算在她這兒摔上一跤拍拍屁股轉身就能站起走人;自己卻是個卑微的女使,在他那兒摔上一跤只怕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她能不怕么? 她確實很喜歡和蕭子逸談話,喜歡他話聲里的自信從容,喜歡他告訴她的那些不一樣的世界,喜歡看他踢球練棍時的神采,喜歡他在揭開夜宵時滿臉歡欣、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喜歡他那雙桃花眼里的溫柔神情。 他總是注視著自己、在意著自己的心緒,和他在一起時她很自在很適意,雖然也會被他偶爾流露的熱烈目光弄得不知所措,但其實那感覺也不討厭——不會有人討厭那樣的一雙眼睛。 可又如何?終究身份懸殊。 自己還是該堅持初心吧……只要嚴守主僕分際,就不用怕受傷害、不用怕疼痛了吧,在陸大人身上體會到的黯然神傷,無論如何都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香詞沒再細想下去,也不想再和春喜談這件事,只輕道:「我看今日忙得差不多了,我們一會到廚房把做香藥飲子用的生薑和烏梅先拿過來放灶間吧,杭菊和桂花蜜也得先備好,兩天后就是蹴鞠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