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月光落進黑暗室內,籠罩在清亮光暈之中,任書禾站在窗前掌心朝上伸出窗外,卻沒東西落下。 「你在做什么?當心著涼。」陰陽怪氣地看他一眼,容毓良開了燈,拿著厚厚一疊資料準備好好研究。 這是其它醫(yī)生幫他蒐集的國外資訊,病例很接近書禾,說不定可以從中獲知或是觸類旁通而研究出別的治療方法。 「香港是不是不會下雪?」應該是,印象中是這樣。 「當然不會?!顾摬粫X子也有問題吧!撫著下巴,容毓良相當認真看待這件事,他從沒考慮過延伸到頭腦的傷害,這不是不無可能。 或許,明天可以幫他安排照一下腦部斷層掃描。 「今天外頭好像很熱鬧?」隱隱約約,他聽見不同以往的喧鬧繁華,略帶瘋狂的嘻鬧聲來自他看不見的世界。 「今天是圣誕節(jié)。」沒提起,他也忘了。 原來是圣誕節(jié),日子過得真快。 對于這個節(jié)日,他有相當復雜難喻的情緒,一切都是因為蘇心黎吧,圣誕節(jié)就是寒冷冬季,他與她,就是在這時候相遇。 關上窗,一步一步緩慢前行回到床上,扭開了廣播。自從失明后,他就養(yǎng)成這個習慣,這是他還跟這個世界保持聯系的唯一方法。 摸索枕頭下的空間,除了防身的手槍外,還有一張珍珠相片紙,帶著粗繭的手指輕柔撫上左邊位置,眷戀地在美麗臉龐上游移,似能看得見一般。 那是他跟她在京都拍的照片,他記得他好說歹說才說服她租和服來穿,然后再撒嬌地要求進相館拍照,他承認他有私心,他那時已經決定偷渡回香港,怕再也見不到她,所以臨走之前特地到相館拿了這張照片,留待馀生做紀念。 沒想到這一丁點小心愿現在卻也難以實現,幸好她的容顏他已經牢記在心,如同她的氣味,他從沒一分一秒忘過。 「我的事新聞報導過嗎?」他突然問。 「沒有,保安科被黑道滲透不是小事,處長全都壓下來了?!?/br> 「夏芙說她在日本看到關于我的報導,才到這里來找我?!谷葚沽颊^一頁資料,夾著紙張的手指停在空中。 「看來你的偽高中生涯還交了知心朋友?!广U筆在資料上把他認為有利的重點標記起來,容毓良繼續(xù)閱讀。 「過了一年多,上頭可能沒盯那么緊,有些小報刊或許有報導,不過上不了版面不受媒體重視,自然也不被當一回事,她應該也是看到了小道消息。」畢竟書禾在日本時被通緝,然后互通有無,這消息流向了日本的小報。 香港演藝產業(yè)蓬勃發(fā)展,媒體的狗仔文化跟著盛行,富商與女星間的情愛糾葛一向是記者最喜愛的話題,每天都有挖不完的八卦,在市場的供需法則下,除了大報社及電子媒體之外,小報社倒也發(fā)展得不錯。 依照他以前在警隊的經驗,有幾家專門跑社會新聞的報刊挺有水準,往往被封鎖的消息他們都知曉,他都懷疑有記者臥底在警隊了。 蘇心黎是不是也知道了他的事?她是因為看到了報導才打電話到保安科探聽他的消息嗎?他是不是讓她很難過? 喇叭孔傳出一首廣東歌,男歌手富有磁性的動聽嗓音,回盪在安靜的空間中。 『飄在冷風是掛念,你身邊是否風雪天 心在這天像不太自然,沒有了你怎愛冬天? 街亮了燈在四面,似一張熟悉的照片 身在遠方在這節(jié)日前,人有沒有想再相見? 隨十二月令一切復燃,懷念就在目光里蔓延 回憶之中是你聲線,動聽沒有改變 隨十二月令一切復燃,懷念默默又經過一年 又記起一張臉,深愛過的曲線』 這首歌充分表現出他的心境,在十二月,他的思念經過一年后更濃,她的樣子他深深印在腦海中。 『想像某天又見面,那一天淚光總有點 等待那天或許已十年,而你或我怎會不變?』 或許真的,再見已十年,他的生命里永遠有她,那她呢,會不會忘了他? 「我一向用心交朋友,也希望我的朋友以相對的真誠回報?!?/br> 他驀然道,聲音沒有情緒?!肝倚湃文?,也信任阿慶,你們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會盡我所能,以性命守護你們,而我相信你們也會這樣對我。」 容毓良肅容盯著他,不發(fā)一語。 「以前的事我不想知道,可是別因為我現在看不見的緣故,就對我有所隱瞞,或許你們是好意,不想讓我多煩心,但不管好事壞事,我都不希望被矇在鼓里?!?/br> 他的傷是意外,很多事都還沒有釐清,也有很多事只是剛起頭,就像懸在線尖的墨,一旦滴落了,就會無限蔓延、無限上綱。 「就像那天夏芙來看我,我不也知道有人藏在門口嗎?」 他用『有人』,而不是用『你』,表示他一直清楚門口的人不是他。 容毓良臉色逐漸僵凝。 「你應該知道,我雖然看不見了,但敏銳力可沒降低,甚至比以往還來得好?!顾焓株P掉廣播,病房內溫度就像少了暖意,驟降至冰點。 「你有事想要對我說嗎,阿良?」 好一會都沒聲音,他也沒開口催促,容毓良知道他在等他回覆,極有耐心。 深呼吸一口氣,他闔上紙本整理散落在沙發(fā)上的資料,接著站起身。 「沒有,你想太多了,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他關燈,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