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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囤糧記 第190節(jié)

    她內(nèi)外交困,時刻在生死線上掙扎,委實沒有精力顧及所謂的男女情愛。

    對于木槿而言,活下去才是重中之重,至于那些風(fēng)花雪月之事,得等到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去考量,想必這輩子她是沒有機會了。

    說完這句話,陸泓同樣后悔。

    他向來謹(jǐn)慎自持,自從奉父親遺命來到明州城,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唯恐招致更多麻煩,陸泓自己都不清楚為何突然蹦出這句話來。

    木槿當(dāng)然沒有錯過陸泓臉上后悔的表情,她罕見地撕下謹(jǐn)慎小心的面具,用手指著陸泓道:“我清楚自己的斤兩,不敢高攀陸公子,想必陸公子亦不愿同我有牽連,何必在此惺惺作態(tài)呢?!?/br>
    穿越以來,木槿無時無刻都能感覺到自己命如草芥的事實。

    逃荒以前,她是令人唏噓可憐的寡婦;逃荒時,她是居無定所的災(zāi)民;待安定下來,她則屬于來路不明的異鄉(xiāng)人。

    至于同達官顯貴們交往,她的命就跟田里的野草般不值錢,面對他們的輕視,木槿不斷告訴自己她與他們一樣高貴,人命從沒有貴賤之分,那些人不過是會投胎而已。

    被崔家人反復(fù)暗示時,木槿就險些指著他們的鼻子說她不稀罕,然而理智告訴她不能沖動,一時的沖動固然可以出氣,卻到底會將人給得罪掉,往后想要繼續(xù)在明州城做生意恐怕不容易。

    今日見陸泓帶著一副自我犧牲的模樣說要娶她,木槿終于忍不下去,索性將心里話一股腦全盤托出。

    陸泓解釋:“我并非……”

    木槿冷笑:“是啊,你表面一副謙遜的君子模樣,看似不在乎我們的身份如何,心里頭卻照樣覺得與我們來往太過屈尊降貴,而同意娶一個民女、一個寡婦更是做了天大的犧牲,你做的事是對我無上的恩賜對吧?”

    木槿的話仿佛是無數(shù)把鋒利的刀子,不停往陸泓身上扎去。

    然而他無法反駁——

    陸泓不似好些官家子弟高傲不假,但他從骨子里覺得士庶有別。

    他愿意像父親般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亦認(rèn)同父親為扶助災(zāi)民而拿出大半家財?shù)牧x舉,他在同王寶興等人的來往中甚至從不擺架子,但不意味著陸泓愿意同庶民女子共同度過后半生。

    陸泓早年跟隨崔老爺讀書,除卻師娘和府里的丫鬟,極少有同女眷接觸的機會,即使崔小姐,也不過是兒時的玩伴,待長大些,整年都說不上一句話,等到后來,世道大亂、父親離世,他更沒有談情說愛的心思。

    因此,活了十九年接近二十年的陸泓并不明白情愛的滋味。

    陸泓一直覺得,他會娶個門當(dāng)戶對的官家小姐,不拘對方容貌性情如何,只要能管家算賬、能與同僚家眷往來交際即可。

    他不明白自己方才為何如同著魔般說出要娶王娘子的話。

    何況眼前父親離世不過一年功夫,他尚且處于孝期,更不能有半分旁的想法。

    木槿看著手足無措的陸泓,忍不住冷笑。

    看吧,他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去看待她、看待他們,實際上心里門清大家不是一路人,他與張老爺、崔老爺崔太太之流沒有區(qū)別,只不過手段和態(tài)度更為溫和,給人制造一種他將自己當(dāng)做自己人的假象。

    如果那人糊涂些,便很容易陷入他制造的迷網(wǎng)里頭。

    “陸公子,我要告訴你,我不樂意。不要覺得你自以為委屈自己說要娶我就如同天大的恩賜,我只有感恩戴德接受的份,你不過比我更會投胎,靠投胎在高門大戶才能衣食無憂,才能借用父輩的蔭蔽拜師啟蒙、比寒門學(xué)子更容易科舉做官。而我,單單活下來便耗費了全部力氣,我并不覺得生來比你們低賤,公子覺得屈尊降貴娶我委屈,我卻覺得你不過如此,你們不過如此!”

    說罷,她控制不住地流下淚水。

    事后,木槿總?cè)滩蛔∷伎?,她已?jīng)忍受對平民百姓的不公、對女性的不公有三年之久,為何單單面對陸泓時破防呢?

    或許是他制造的假象太過逼真、亦或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日子才過去不久那些溫情尚且有幾分殘留,即使清醒如她依舊覺得陸泓同那些達官顯貴不同、同那些男人不同,他至少肯正視自己的尊嚴(yán)。

    然而,聽見陸泓如同恩賜般說出要娶她的話,木槿終于忍不住將所有所有的委屈傾瀉而出。

    原來,他在骨子里同那些人沒有半點區(qū)別。

    作者有話說:

    1男主從小接觸標(biāo)準(zhǔn)的士大夫教育,對底層抱有同情心,但仍舊不可避免地用俯視的目光去看底層人,這是階級局限性。

    另外,男主19歲半,不到20歲,他說要娶女主完全是因為怕女主的名節(jié)受損,感情因素占比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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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9章 歸來

    增加了將近3000字

    在陸泓眼里, 木槿是極冷靜的人,哪怕遇見危險照樣臨危不亂,他頭一回見到木槿失控的模樣, 顯得格外手足無措。

    不過面對木槿的指控,陸泓壓根沒辦法反駁。

    因為她說的話沒有半句虛言。

    方才陸泓之所以說要娶木槿, 不過一時沖動而已, 木槿是他除卻親眷和家里丫鬟之外唯一接觸的年輕女子, 陸泓不知為何對她有種莫名其妙的親近感, 但他從未多想, 他們相遇在世道大亂的災(zāi)年,木槿忙著奔波逃命,陸泓亦時刻警醒, 彼此仿佛生活在懸崖邊上,著實沒有風(fēng)花雪月的心思。

    就在陸泓愣神之際,木槿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曉得自己的斤兩, 只消崔家把知曉此事的人打點好, 陸公子再不必?fù)?dān)心傳出不該說的?!?/br>
    木槿的意思極明確, 她不愿意跟陸泓有任何牽扯,如果陸泓不想讓自個兒名聲受損, 托崔家把眾人口風(fēng)堵上即可。

    陸泓無力地閉上眼睛, 他著實沒料到事情的結(jié)局竟會如此。

    他心里一團亂麻,對王娘子的感激和親近是真的, 想要照拂她和她的族人同樣不作假, 然而內(nèi)心深處的士庶有別也是真的,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陸泓從未對一個女人產(chǎn)生這般復(fù)雜的心思, 一時間格外手足無措。

    木槿扯出近乎苦澀的笑容, 不再看陸泓的臉。

    看又有什么用呢?對方終究是瞧她不起。

    她推門離開, 留下若有所思的陸泓和門外滿臉錯愕的婆子小廝。

    將話說開之后,木槿不欲與崔家以及陸泓繼續(xù)牽扯,她毅然決然與崇文崇武回東小莊。

    陸泓自始至終沒有露面,面對欲言又止的崔太太,木槿道:“太太放心,我自當(dāng)記得當(dāng)初同您的承諾,只要府里沒有口風(fēng)傳出去,外頭絕不會知曉?!?/br>
    她再次同崔太太承諾。

    崔太太露出笑容,挽住木槿的手道:“我知曉王娘子的品性,王娘子放心,凡是有礙于王娘子名聲的話,半句都不會有?!?/br>
    見木槿不言語,崔太太又說:“我同老爺原本想留你養(yǎng)好身上的傷再送你回去的,既然你念著族人,便只好應(yīng)下你說回去的話,只盼你好生將養(yǎng)身子?!?/br>
    木槿不愿繼續(xù)同崔太太打機鋒,她沖崔太太露出淺淺的微笑,便告辭離開。

    一如來時那般,崇文打前頭架著家里的牛車,木槿與崇武坐在后頭。

    牛車上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难a品是崔家放上去的,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崇文死活不想收下崔家的東西,木槿卻制止了他。

    除卻沒有收格外名貴的,尋常幾樣補品皆被木槿給笑納了。

    倘若一個人有所圖,那此人便有弱點,總歸有控制他的法子;倘若此人什么都不肯要,小恩小惠是無法打動他的,他所圖必會更大。

    為免崔家忌憚,誤會她想攀高枝,木槿必須做些什么打消崔家人的顧忌。

    崇文崇武滿心不忿,待離開明州城,崇武終于有了發(fā)泄的機會:“虧我還覺得他家和善,到頭來還不是瞧不起咱們,往后再不搭理他家了!”

    崇武氣鼓鼓的,整個臉頰都開始泛紅。

    崇文罕見沒有約束他,與弟弟差不離,崇文一樣覺得崔家人太過輕視meimei。

    至于木槿,則從頭到尾不發(fā)一言,不曉得她到底是無所謂還是憤怒。

    隨著牛車越發(fā)靠近東小莊,崇文冷著聲音說:“且按你說的,此時便不讓爹娘知曉了?!?/br>
    木槿說不要讓王寶山和王李氏知道她與陸泓遇險之事時,崇文打心底里不贊同,結(jié)果昨夜里思前想后越發(fā)覺得木槿的話有道理,爹娘經(jīng)歷逃荒后身子本就不好,若讓他們繼續(xù)為兒女憂心,實在不好,還是聽meimei的話莫讓他們知曉要緊。

    打進入東小莊開始,木槿等人就三五不時遇見族人們。

    并不奇怪,農(nóng)閑時節(jié)還未到來,族人們都忙著下地干活呢。

    王寶山夫婦聽見兒女歸來的消息,慌里忙張出門等候。

    看見木槿,王李氏眼淚唰地流出來,整個人充滿失而復(fù)得的激動,連話都說不出來。

    崇文擠出笑容:“爹,娘,我們這不是好生回來了嗎,你們莫傷心?!?/br>
    王李氏緩上許久方才緩過來:“我跟你爹光聽人傳話說你們又碰見張家人為難,現(xiàn)躲在崔老爺?shù)母?,卻不曉得你們究竟如何,心里七上八下連個安生覺都不曾睡……”

    當(dāng)初王寶山和王李氏聽見崔家人的傳話,第一反應(yīng)便是去明州城尋他們,崔家派來傳話的小廝只說木槿與兩個兄弟正受崔老爺?shù)谋幼o,他們?nèi)チ瞬贿^平白多出許多岔子,王寶山?jīng)]怎么同崔家這等體面人家打交道,最后還不是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

    老兩口在家苦苦等待兒女的消息,別說睡覺,連飯食都吃不進去,安頓下來后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氣色消失的一干二凈。

    聽村口那戶人家說兄妹三人歸來,王寶山與王李氏趕緊跑出來,仿佛慢幾步便見不到人了。

    在外頭說上許久的話,木槿終于踏進家門。

    吉祥如意年紀(jì)尚小,懵懵懂懂知道木槿往遠(yuǎn)處去了,開始著實哭鬧許久,眼下見母親回來,爭著搶著往她懷里鉆去。

    不過幾日功夫,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木槿懷抱孩子、著看父母方真正產(chǎn)生回家的感覺。

    罷了,明州城發(fā)生的事不過是她漫長人生中的小插曲而已,活著最要緊,何必在乎那群無關(guān)緊要之人呢。

    木槿將陸泓、將崔家全部拋諸腦后,再次將全部精力投入到自個兒的生活中來。

    同樣,她歸來的消息很快便被族人們知曉,木槿在逃荒路上出了那樣大的力氣,就算小心眼如王寶順夫婦,照樣記著她的好處,人人皆盼木槿平安。

    因此,來不及與爹娘感傷,木槿很快被前來她家的族人所包圍。

    除卻極少數(shù)按月給銀錢的,尋常鄉(xiāng)野小商人皆把綢緞賣完再給織布娘子們將銀錢結(jié)清,反正山野鄉(xiāng)村間什么都值錢,唯有人最不值錢,嫌棄給的銀錢不多亦或不立馬給,好吧,甭干了,反正后頭有的是人搶著干活。

    木槿同族人鄰里相處久了,自然知曉他們的難處,每十天半個月便給一回銀子,免得人家手頭緊巴,所以緊忙著趕來的婦人們倒不是來催銀子,而是真心實意替木槿憂心。

    畢竟幾天功夫,東小莊充斥著各種謠言,仿佛木槿已經(jīng)被昔日得罪的張員外家給害死了。

    栓柱媳婦邊抹眼淚邊說道:“妹子你可算回來了,你要再不回來俺可就要信了外頭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旁邊的婦人用手肘戳栓柱媳婦的胳膊:“你說啥子渾話,五姑有老天爺保佑,斷不會有事!”

    “劉三叔也說過,五meimei必會平平安安回來,且收起你的烏鴉嘴來吧?!?/br>
    ……

    幾波人嘰嘰喳喳好生熱鬧,木槿不嫌煩,笑瞇瞇聽族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話。

    于她而言,這般情形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過,此刻格外珍惜從前避之唯恐不及的聒噪聲。

    住在織女鎮(zhèn)的陳寡婦匆忙帶兒子前來,她不光擔(dān)心木槿如何,她將今年織出來的緞子皆托付給木槿,倘若木槿沒有平安歸來,陳寡婦同兒子恐怕就要在荒年里被餓死嘍。

    陳寡婦一把摟住木槿,嘴里念叨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木槿跟族人們絮叨好一陣,或許因為此情此景太容易讓人卸下心防,木槿跟著族人們哭了好幾回方才停下。

    同族兄弟與他們的婦人同木槿說話,年長些的則與王寶山擱屋里熱鬧。

    九爺爺王長壽就同王寶山感嘆:“老四兩口子養(yǎng)下個好閨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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