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囤糧記 第174節(jié)
王寶興飛快記錄他們的信息,怕有人撒謊,他特地派族里的幾十個后生壓著賊人回他們家。 長的黑瘦的漢子跪下:“老爺,我們再不敢犯渾了,求你莫要讓我族里知曉此事,否則我哪還有活著的機會……”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生怕王寶興把自己押送到族里。 族長為人嚴苛,在他的命令下,族里好幾個喪夫的寡婦被迫殉節(jié)只為得來貞節(jié)牌坊,男丁們出現(xiàn)小偷小摸之事亦要狠狠拷打,前幾年還出現(xiàn)有人不慎被打死的事。 如果讓族長知曉自己隨人偷盜,他恐怕沒有見到明日的太陽的機會了。 王寶興道:“只要外頭沒傳出什么不該說的,我絕不將此事透露出去,送你們家去也是為了我們從前是衙役之事傳出去好尋你們問話。” 王寶興說得輕巧,其實就是為了秘密被傳出去之后好找人算賬。 當然,仔細同他們解釋也是為了讓幾個人知曉后果,從而避免麻煩。 如今被麻繩狠狠束縛住,除卻同意王寶興的做法,賊人們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 一路上心驚膽戰(zhàn),待織女鎮(zhèn)和東小莊的幾十個人將自己放回家中,他們才徹底放下心來。 同時,里正和王寶興特地讓人們傳出風聲—— 織女鎮(zhèn)抓到幾十個前來偷盜糧食的人,已經(jīng)扭送到官府去了,聽官爺說要重判賊人。 雖然消息是假的,但周邊的百姓少有去明州城的機會,根本沒辦法驗證消息的真?zhèn)?,反而方便織女?zhèn)震懾那些垂涎糧食的人。 與此同時,周家出現(xiàn)了定居以來第一樁喪事。 周大山病死了。 自打上回和兒子兄弟將事情給鬧大,除非去田里干活,其他時間周大山羞于出門見人。 他在家中著實老實了好一陣子,有時甚至會主動給重傷的周母倒碗水喝。 周母哪里享受過這等待遇,整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周母和六個兒子被周大山打罵慣了,見周大山老實,心想安安靜靜把日子過起來最要緊,千萬別再鬧幺蛾子讓旁人看熱鬧。 周大山剛開始也這般想的,雖說心里咽不下那口氣,卻著實不愿意讓別人瞧他的熱鬧。 等過久安生日子,周大山又開始鬧有的沒的。 前些日子因為收糧食的事,周母嘟囔了嘴,恰巧被周大山聽了去。 習慣從妻兒身發(fā)泄不滿與憤懣的周大山,下意識將拳頭揮向老妻。 周母又是習慣隱忍的,只偷偷摸摸在墻角抹眼淚。 至于勸架的兒子,亦被周大山的拳頭格外照顧了幾回。 說實話,周大山內(nèi)心并不十分想打人,不過動了回拳頭之后,他的內(nèi)心被無邊的狂熱所籠罩,看著妻兒無力反抗或者不好反抗的模樣,周大山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了某種難以描述的隱秘快感,他著實控制不住揮向妻兒的拳頭。 見婆娘兒子沒有反抗,周大山故態(tài)重萌,再次恢復了隔三差五打罵妻兒的日子。 直到長子鐵錘反抗,所有的事情被拐了個彎。 看著母親和弟弟們傷痕累累的模樣,鐵錘眼睛里簡直要滴出血來。 即使鐵錘礙于孝道不敢直接對周大山動手,他仍舊抄起棍棒威嚇周大山。 周大山本就欺軟怕硬得很,見識到長子的狠勁,臉上又露出那副極具欺騙性的老實人表情。 就在他往后頭躲避的功夫,竟將后腦勺磕在墻角上。 茅草屋的墻角不礙事,可用青磚砌成的墻壁十分堅固加上周大山磕碰的動作太大,竟直接讓他暈了過去。 放在尋常,尚且不算重傷,只消好生將養(yǎng)幾日即可,東小莊也有人知曉周大山受傷之事,相好的人家還曾去見過臥病在床的周大山。 奈何周母和兒子們許多次死里逃生,上回的事以后本來覺得周大山會痛改前非,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他狗改不了吃屎僅僅消停幾日罷了。 周母本來給周大山喂飯來著,卻不慎牽扯到身上的傷口,險些把碗給摔掉。 從大丫出生后,她便三五不時忍受丈夫的毆打,幾乎已經(jīng)習慣身上青一片腫一片的模樣,周母說不怨恨是假的。 可在周大山日復一日的拳頭威懾下,周母習慣性地順從丈夫的指令,不敢生起半分反抗的心思,否則等待自己的只有再次被暴打。 成親幾十年,她鮮少看見丈夫這般虛弱的模樣。 周母盯著躺在炕上無法動彈的周大山,看了足足有兩刻鐘。 她陡然意識到自己心中如同洪水猛獸的周大山原來也是血rou之軀,他同樣有下不來床只能靠旁人投喂的時候。 此時的周大山極其脆弱,只要自己稍微用點力氣就能將他給殺死。 周母仿佛魘到了,不知不覺中,她伸出手直接觸碰到周大山的脖頸。 睡夢中的周大山感到窒息,他下意識想要反抗,奈何頭腦昏昏沉沉著實沒有力氣,周大山竟敵不過平素柔弱可欺的妻子。 直到感覺空氣越來越稀薄,周大山奮力掙扎欲反抗老妻。 周母被他碰到了前些日子打出來的傷口,被打傷的地方本就皮開rou綻如今還沒有養(yǎng)好,被觸碰到之后發(fā)出鉆心的疼痛。 周母暫且放緩了攻勢。 待疼痛稍微緩解,周母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她再次朝著周大山的脖頸掐去。 這回,她沒有半點猶豫,原本習慣于躲閃的目光里罕見地帶上堅定與狠辣,周大山同她對視時只覺得眼前人不是自己那個逆來順受、隨打隨罵的婆娘。 “放開我……我再不打你了!” 周大山感覺越發(fā)憋悶,他努力掙扎著說出最后的話語來。 周母卻罕見地陷入癲狂之中,她雙目赤紅死死掐住周大山的脖頸,連周大山何時咽氣都不知曉。 待她反應過來,周大山已經(jīng)完全沒氣了。 周母如在夢中,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又哭又笑。 從大丫出生開始,她被周大山打罵了半輩子,在周家過得連個畜牲都不如,對周大山的恐懼可謂是扎根在心底里。 最嚴重的時候,但凡聽見周大山的聲音,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哆嗦。 周母完全沒想到,欺壓了自己半輩子、無數(shù)次將自己打成重傷的周大山如此脆弱,脆弱到她不用多少力氣就將他解決了。 她發(fā)出怪異的笑聲,這聲音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兒子們原本出去砍柴火來著,在自家院子外頭就聽見了母親怪異的笑聲,他們以為父親又對母親動手了,火急火燎扔下柴火走進屋里。 最后卻看見陷入癲狂的母親以及面色青紫的父親。 別說從小在周大山拳頭下長大的弟弟們,即使穩(wěn)重的鐵錘都忍不住發(fā)出“啊”的詫異聲。 鐵錘顫抖伸手試探周大山的鼻息,沒有半點動靜。 年紀小的弟弟十分害怕,竟嚇得流出眼淚來。 周母仍然沒有從亢奮癲狂的狀態(tài)中走出來,鐵錘不想再失去母親,他將布條團起來塞到母親的嘴里,從而避免被鄰居們察覺到自家的聲音。 周大山脖頸上被掐出青紫的痕跡,想要忽視都難,鐵錘心思極其復雜地盯著周大山的尸體。 已經(jīng)是個青壯年的鐵錘明白母親是殺掉父親的兇手,按照律令,殺夫的婦人要被處死,即使沒有被扭送到官府,依舊要按照族規(guī)把婦人浸豬籠處死,然而鐵錘兄弟幾人從小就看母親被暴打的慘狀,他著實狠不下心告發(fā)母親。 鐵錘對弟弟們說:“這段時日爹的病情越發(fā)嚴重,今日竟沒氣了,咱娘難受到撅過去才說了胡話?!?/br> “你們可聽清楚了?” 弟弟們含淚點頭。 接著,鐵錘又找出家中的面粉,花費好大力氣才把周大山脖頸上的青紫蓋住。 不過湊近看,仍舊可以看出周大山脖頸上白色面粉的古怪痕跡。 待將家中收拾好,鐵錘才去相好的鄰居家、王寶興家、jiejie家分別報喪。 看著弟弟雙目通紅的模樣,周氏眼淚直接留下來。 覺得自己給父母招來那么多非議的周氏,恐怕是整個周家對周大山感情最為復雜的人,而弟弟們對周大山的恨意更濃,濃到幾乎化不開。 家里布置出簡易的靈堂,鐵錘眼睛里不停涌出眼淚來。 他自幼看母親、jiejie、弟弟挨個被父親打罵,每個人都有險些被打死的經(jīng)歷,只有他因為是父親的頭一個兒子、替父親爭了口氣才避免被挨打的命運。 鐵錘常常感覺到痛苦和無奈,他沒有讀過書,不曉得該如何將內(nèi)心的情緒說出來,只知道心里又酸又疼,恨不能被打的人是自己。 當看見周大山死去的剎那,鐵錘是有些快意在的。 但周大山畢竟是自己的父親,鐵錘心底仍會感覺到痛苦和迷惘。 懷揣著復雜的心情,鐵錘糊了滿臉的淚水。 農(nóng)家人鮮少有使用棺木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用席子卷了埋掉,極少數(shù)寬裕人家舍得用被子把人包裹起來。 鐵錘拿出家里最新的被子將周大山裹好放在靈堂里。 其實,如今手中有了銀錢,合該買副上好的棺材,奈何周大山走的太匆忙加上鐵錘怕出現(xiàn)變故,只能趕緊讓周大山下葬。 幸好東小莊有許多人知道周大山摔著的事,他的死亡倒不算蹊蹺。 唯一的變故發(fā)生在周大海身上。 周大海鬼機靈,非要扯開包裹周大山的被子看看兄長。 鐵錘趕緊往王寶興那處看。 周氏族里統(tǒng)共周大山和周大海兩戶人家,自然沒辦法請族里的長輩主持喪儀,鐵錘只好請來德高望重的王寶興。 王寶興秉承入土為安的念頭不想打開,可周大海反復堅持,眼瞧著要把事情鬧大,王寶興不得不對他點頭。 知道真相的鐵錘卻不愿意,他遲遲不肯讓周大??拷?/br> 直至周大海眼疾手快趕緊打開,他仔細端詳兄長的遺體,總感覺不大對勁。 王寶興暼過周大山的脖頸,立即把被子重新蓋上:“死者為大,先讓你兄長入土為安要緊。” 說話時,王寶興死死盯著周大海的眼睛。 他的壓迫感太濃,以至于周大海忘記了自己本來打算說的話。 而心里藏有秘密的鐵錘壓根不敢直視王寶興的眼睛。 同時,旁邊的屋子里傳來婦人的笑聲。 原來周母已經(jīng)瘋掉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6-10 21:51:51~2022-06-12 01:30: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