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囤糧記 第154節(jié)
即使周家屬于后頭加入車隊的,從開始逃荒到定居已經(jīng)過了差不離一年,共同經(jīng)歷過重重磨難的他們已經(jīng)格外熟悉,村里很多人出門勸架。 王寶興同樣聽到了聲音,他讓崇遠跟隨自己出來。 崇遠:“聽響聲是周家?!?/br> 王寶興對大部分人的脾性摸得通透:“大約是周老二家,他家不是個省心的?!?/br> 王寶興覺得周大海夫妻一看就是不讓人省心的老油子,在車隊里沒有生事實屬萬幸,沒想到今日又鬧出了事。 至于周大山,王寶興對他的印象就是老實木訥的莊稼人。 周大山見到王寶興連句話都說不利索,脾氣倒好,說什么他就跟著干,半個不字都不說。 越走越近,卻見好多人圍在周大山家院子旁。 “別是周老二兩口子欺負他兄嫂了吧?” 王寶興快步走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周大山拿掃帚追著他的長子鐵錘打的景象。 見崇文在不遠處,王寶興問:“你岳家發(fā)生了何事,怎么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周母早就被抬到炕上去,王寶興沒有見到她的慘狀,至今還以為是兄弟亦或兒子欺負周大山性子好。 崇文覺得丟人,一時間找不出措辭。 人人以為岳父性子好,若非周氏曾與他說起往事,崇文恐怕同樣會被誆騙過去。 不提旁的,且說這么些年的相處。 岳父一向是老好人的角色,有時候他跟周氏起了小別扭,岳父也是偏幫崇文的。 當(dāng)初岳父岳母帶著周大海兩家去給崇武說親,一直是周大海兩口子不停挑刺找茬,即使被王李氏刺撓回來,岳父同樣是跟個面團子差不離。 周家人離開時,王李氏還悄悄跟崇文說周家老二為人不行,周大山夫妻當(dāng)真不孬,若他們能跟周大海家遠著點,倒不是不能處。 如今,連見多識廣的族長都被周大山蒙騙過去,只以為他是個老實人。 崇文硬著頭皮道:“岳父說要把幾個小舅子受傷分來的銀錢給侄子娶親,岳母不愿意,被岳父打傷了,鐵錘他便……” 除了柳樹和冬生,屬鐵錘的傷最重,王寶興沒有忘記這茬。 他不曉得周母受傷多重,還以為只是打了幾個耳刮子鬧起來,王寶興跑到前頭:“鐵錘他爹,你先停下來,別打了!” 周大山見到王寶興,才終于收斂些。 他露出從前經(jīng)常掛在臉上的憨笑:“族長,你咋來啦?” 如果那人是王氏宗族之人,王寶興說話定不會如此客氣,他會直接讓人搬來桌椅板凳坐在院子里給人評理,然而這是周家的家事,他總要額外給周家面子。 王寶興指著周大山手里的掃帚問:“我聽聞你家有吵鬧聲,便趕過來瞅瞅,你這是發(fā)生了何事?” 好些人圍在他家院子里,大多是過來看熱鬧的。 農(nóng)家沒有旁的消遣,各種家長里短成為他們唯一的娛樂,見到尋常吵架拌嘴都能討論個兩三天,更甭提周家將事情鬧得這般大。 周大山的笑容僵在原地。 假如周母沒有被他險些打死,他還能用孩子不懂事忤逆自己搪塞,眼下周母不知死活,他著實不敢跟王寶興說實話。 王寶興看見鬼鬼祟祟的周大海夫妻,直接將他們喊到跟前:“發(fā)生了何事?” 王寶興早就厭煩了周大海兩口子,對他們不冷不熱,又讓人挑不出毛病。 周大海露出心虛的笑容:“俺想給兒子娶媳婦,奈何手里沒有銀錢,迫不得已來同兄嫂借些銀錢支應(yīng),卻不成想最后鬧到這般田地?!?/br> 王寶興簡直要氣笑:“當(dāng)初分給你家的銀子弄哪里去了?” 大幾十人圍在院子里,不過分銀兩人人有份,王寶興倒不拘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提此事。 周大海撓頭:“俺本來將銀子藏的好好的,結(jié)果蓋完房屋竟不見了,俺沒法子才厚著臉皮跟兄嫂借錢支應(yīng)。” 鐵錘氣不過,直接把實情告訴王寶興:“族長,你莫要聽他的,從前在周家時就靠俺家接濟他,二叔二嬸習(xí)慣占便宜,定然不是丟了銀子,他們不過想占俺家便宜罷了?!?/br> 通過鐵錘,王寶興才知曉周大海竟要借五十兩銀子娶媳婦。 他踉蹌兩步,普通農(nóng)家人誰會花費五十兩銀子娶媳婦,那娶的可能不是媳婦是菩薩。 當(dāng)初崇文娶周氏給了五十兩聘金不假,可里頭卻是有門道的。 王家在十里八鄉(xiāng)屬于了不得的體面人家,再積累些年歲恐怕能成為財主,周家卻家貧連口飯都吃不飽,如果不幫扶他們,出去丟的還是自己的臉。 王寶山給了親家五十兩銀子的聘金,也有讓他們修整房屋、換下打滿補丁的衣裳別給自己丟人的意思在。 周大海本就是破落戶,給兒子娶媳婦委實用不到五十兩銀子。 不消細說,王寶興便猜出了其中的關(guān)竅。 周大海這個人精,恐怕來誆騙兄嫂手中的銀錢了,怪道鬧得這般厲害。 “你們族人皆不在,我便觍著臉多說兩句話,你們愿意聽呢,就好好想想,若不愿聽,兩家再商量旁的法子?!?/br> 鐵錘明白王寶興最明事理不過了,否則他不會跟著王家族人喊他族長。 鐵錘忙道:“能活著安頓下來還能蓋房置地多虧族長,族長您有法子說出來便是,俺聽你的?!?/br> 王寶興捋捋胡須:“你們親兄弟互相幫扶不假,卻總歸分了家,何況鐵錘兄弟六個,若想給六兄弟娶妻蓋房不是容易事,周老二你再家去找找,銀錢說不準(zhǔn)被忘在哪個旮旯角了。若你實在找不到,讓鐵錘兄弟幾個去你家?guī)兔φ乙渤?,鐵錘你愿意領(lǐng)這個差事嗎?” 鐵錘趕緊跳出來:“愿意,俺這就過去!” 鐵錘明白族長這是向著自個兒,他不是蠢笨的,立馬將機會給抓住。 周大海卻急了眼:“不成,俺自個兒回去找?!?/br> 他將銀錢藏的隱蔽不假,但萬一被翻出來咋辦?周大海實在不放心。 此時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落進王寶興的圈套中:“那你這是自己藏迷糊啦?” “對,俺或許是落在哪處了,不用辛苦侄子們,俺這就家去找?!?/br> 鐵錘沒想到一向賴皮的叔父竟如此好對付,呆呆立在原地。 王寶興見事情解決,拍拍屁股打算走人:“既然將事情給了了,你父子倆再好好說道,我也該家去了?!?/br> 聽聞,鐵錘居然帶著他五個弟弟跪在原地。 王寶興并沒有注意周母不在,見鐵錘幾個如此鄭重,王寶興趕忙扶起他:“你同我說說遇見了什么難處,我給你做主?!?/br> 鐵錘眼含熱淚:“族長,你一定要給俺主持公道。” 他對王寶興說起周大山是如何關(guān)起門毆打妻兒的,又如何在外頭裝模作樣擺出老好人的架勢。 王寶興聽罷大驚失色。 鐵錘又請王寶興來到內(nèi)室瞥了眼周母的模樣。 此刻情況危急,實在顧不上男女大防,再者周母已經(jīng)屬于老人的范疇,倒不必像年輕女子那般忌諱。 盡管只是匆匆看了眼,王寶興仍能看出鐵錘他娘傷的不輕。 周大山面對家人態(tài)度豪橫,對外人卻唯唯諾諾,王寶興在旁邊跟鐵錘說話的時候,他壓根不敢發(fā)出聲響。 崇文對王寶興點頭暗示小舅子沒說謊。 作為女婿,崇文不好插手岳家的家事,然而身為為數(shù)不多的知情者,他明白此事拖不得,否則遲早會出人命,唯有竭盡所能讓王寶興知曉實情。 王寶興心下駭然。 自詡有幾分識人眼光的王寶興著實沒想到看著老實巴交的周大山關(guān)起門來竟是這個性子,而且還持續(xù)了十幾二十年。 王寶興問鐵錘:“按理說你正值弱冠之齡也是個大人了,你是如何想的?” 鐵錘跪在地上遲遲不接茬。 良久之后方才下定決心:“俺們賣命的銀錢被俺爹攥著,若非今日鬧大,遲早會落到二叔手里,俺想讓族長您做個見證,將銀錢給分了。” 假如鐵錘已經(jīng)娶妻,即使沒有孩子,他照舊可以要求分家。 然而災(zāi)荒耽擱他的親事,沒娶妻的他根本沒辦法要求分家,否則肯定會讓別人說道。 思慮再三,鐵錘決定將銀錢拿到自己手中,如此才能避免被旁人占去。 此時,分家分產(chǎn)肯定不能私下分了,為以示公道,會有很多見證人。 見證人一般由族老來當(dāng),以后有糾紛的話也好及時解決。 周家只有兩戶,如此情形只能由王寶興來當(dāng)這個見證人。 王寶興又問鐵柱他們五人:“你兄長說要把打土匪的銀錢分掉,你們幾個是如何想的?” 除卻年紀(jì)最小的鐵杵,其余幾人皆上了十歲,屬于能替自己做主的年紀(jì)了。 兄弟幾個異口同聲回答說愿意。 年紀(jì)最小的鐵杵甚至說:“族長快給俺分家吧,俺不想被爹打?!?/br> 當(dāng)初多年無子,周大山最先打罵周氏和她娘,鐵錘是他好不容易盼來的兒子,他倒很少打鐵錘。 后頭兒子越來越多,加上周大山已經(jīng)戒不掉打罵妻兒的習(xí)慣,后頭幾個兒子無一例外被周大山的拳腳威懾過。 見周家兒子如此說,又顧慮周大山關(guān)起門來的作風(fēng),王寶興吩咐崇遠:“去族里還有劉家、吳家、徐家都叫個人來作見證?!?/br> 方才他以為沒事,把看熱鬧的人給攆走了,現(xiàn)在分手里的金銀,肯定不能只他在場,需要多出幾個人,往后出現(xiàn)糾紛也能及時解決。 等人到齊,王寶興才說起周家的事:“今日的事鬧得不小,你們恐怕也聽聞了。按幾個孩子的意思,先將銀錢分給他們要緊,不然難免會出變故?!?/br> 他們不知道發(fā)生何事,只覺得兒子沒成親就要分家實在不合適。 劉福貴便同王寶興說了其中的不妥。 “我也不是讓他們分家,當(dāng)初鐵錘鐵柱皆受傷才多得了銀子,孩子叔嬸惦記銀子,他爹娘性子又軟和,若再讓鐵錘他爹攥著銀錢遲早要被老二家蒙騙去,所以先把銀子分掉要緊,幾個孩子也是這個意思,至于分家,等他們成親再說?!?/br> 王寶興給周家留了層遮羞布,并未將腌臜的真相公之于眾。 周大山依舊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哪怕知道兒子和族長他們正在討論分他銀子的事,他仍沒有勇氣說反對。 在周大山的沉默以及鐵錘鐵柱兄弟幾個的堅持中,他們將此前得來的銀兩分掉。 經(jīng)過打土匪、受傷和賣糧食,周家有二百多兩銀子,即使蓋房屋花去不少,仍剩下將近二百兩。 王寶山做主給周家每個兒子分去三十兩,剩余的則給周大山。 臨了還問周大山:“你可有要改的地方?” 周大山跟個鷓鴣似的,搖頭說沒有不愿意的。 “老五老六年紀(jì)小,分來的銀子先給鐵錘保管,大伙在此見證,等老五老六滿了十五,再讓鐵錘將銀子給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