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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 第78節(jié)

    劉密道:“我和刑部的兩位同僚懷疑寧月仙八年前殺了司空觴,將尸體藏過,避禍加入匪幫,至于閻氏又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因何而死,便不得而知了?!?/br>
    荀知縣想了半日,搖頭嗟嘆道:“此事真是錯綜復雜,一團迷霧?!?/br>
    劉密道:“荀兄,不知司空玳是怎樣一個人?”

    “人都說他古道熱腸,慷慨大方,是關(guān)中豪杰,不怕劉大人笑話,我這個縣太爺在武安縣說話都不及他管用?!避髦h噙著一絲苦笑自嘲,眼神透著不甘,又道:“不過這些世家大族,總是表面光鮮,背地里怎樣,誰知道呢。”

    劉密端起茶盞,劃著蓋,低眸看著茶湯上漂浮的碎葉,道:“我想他父親的事,除了他母親,他應該是最清楚的人?!?/br>
    荀知縣神色一凝,道:“劉大人,你要去問他?”

    劉密微笑道:“荀兄放心,你在此地的難處我明白,不會說出對你不利之言。”

    荀知縣松了松身子,在心內(nèi)斟酌一番,道:“若能協(xié)助大人擒獲寧月仙,我也不怕得罪司空家?!?/br>
    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擒獲頭號欽犯寧月仙,這樣大的功勞,荀知縣哪怕只能分到一點,也足夠他離開武安縣,去一個更多機遇的地方。

    劉密看他一眼,笑道:“難得荀兄有這份心,待我回京,一定向羅大人和章侍郎多多舉薦你?!?/br>
    荀知縣心中歡喜,道:“大人提攜之力,感激不盡,他日愿效犬馬之勞?!笨纯赐饷?,又道:“天色不早,我請大人吃頓便飯,略盡地主之誼罷。”

    劉密欣然答應,兩人乘轎來到街上的一家酒樓,坐在二樓靠窗的一桌。天光收盡,風中添了涼意,遠處連綿起伏的山梁隱入夜色。

    正吃著,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夾雜著破風之聲傳來。

    劉密循聲看去,樓下一片空地上,許多少年手持火把,頭裹白巾,赤著上身掄起長鞭,合力抽打一個巨大的陀螺。

    火光中,那陀螺旋轉(zhuǎn)如飛,揚起灰蒙蒙的塵埃。月仙頭戴帷帽,素紗覆面,一身白衣站在塵埃里,仰望著樓上的他。

    第一百三十章

    西子湖

    按察司負責一省的刑名,訴訟事務,章衡與姚寶漸熟歸熟,審起案子來一點不含糊。每日卯時他便起身,帶著晚詞吃過早飯,從下榻的西湖會館乘轎至按察司衙門,提審犯人,核查卷宗,天黑才離開。姚寶漸深知其性,不以為意??蓱z晚詞跟著章衡早出晚歸,辛苦了大半個月,連西湖都未好好逛過。這日中午,章衡要去布政使任元度府上應酬,心知晚詞不耐煩,便沒叫她去。晚詞終于得空,帶著無病和絳月走在清風徐來,柳絲如浪,桃花噴薄的西子湖畔,甚是愜意。春光烘得花氣暖融融,直往人臉上撲,頭頂一聲又一聲的婉轉(zhuǎn)鶯啼,從這兒到那兒,忽東忽西,分辨不清。

    按察司負責一省的刑名,訴訟事務,章衡與姚寶漸熟歸熟,審起案子來一點不含糊。每日卯時他便起身,帶著晚詞吃過早飯,從下榻的西湖會館乘轎至按察司衙門,提審犯人,核查卷宗,天黑才離開。

    姚寶漸深知其性,不以為意。可憐晚詞跟著章衡早出晚歸,辛苦了大半個月,連西湖都未好好逛過。

    這日中午,章衡要去布政使任元度府上應酬,心知晚詞不耐煩,便沒叫她去。

    晚詞終于得空,帶著無病和絳月走在清風徐來,柳絲如浪,桃花噴薄的西子湖畔,甚是愜意。春光烘得花氣暖融融,直往人臉上撲,頭頂一聲又一聲的婉轉(zhuǎn)鶯啼,從這兒到那兒,忽東忽西,分辨不清。

    樹下有著艷色薄衫的女子鬢插鮮花,搖著團扇,煙視媚行,有頭戴方巾的書生三五成群,談笑風生。更多的是扯著嗓子叫賣花翠汗巾,藕粉茶湯的小販,和布衣草鞋,衣上綴著補丁,腳趾鉆出破洞的挑夫船工。

    晚詞買了三碗藕粉,三人也不分主仆,并排坐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捧著碗,看著湖光山色,悠哉悠哉地吃著。

    晚詞道:“章大人不在,咱們都自在多了?!?/br>
    過于剛強的章衡做上司,做情郎,都叫人緊張。絳月和無病深有感觸,沉默地附和她。

    晚詞擱下空碗,雙手撐在身后,深吸了口氣,長長地吐出來,道:“若能去個他找不到的地方,分開一段時日也好?!?/br>
    這話絳月和無病便不能茍同了,兩人都知道章衡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真要分開,不知又會鬧出什么事。四目相對,虛空中幾乎激起水紋。兩人都覺得應該說點什么,打消她這一可怕的念頭。

    絳月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章大人這般著緊姑娘,分開了,只怕他受不了?!?/br>
    晚詞瞥她一眼,道:“他一個大男人,有什么受不了的?!?/br>
    無病道:“世道險惡,姑娘就算不為他著想,也該為自己考慮。分開了,萬一遇上什么麻煩,阿姐又不在身邊,我和絳月哪有章大人主意多?”

    絳月忙道:“正是這話!”

    晚詞撇了撇嘴,道:“我不過隨便說說,去哪里,怎么去,我都不知道,你們不必如此緊張?!?/br>
    她站起身,去逛古玩字畫鋪子,西湖周圍這類鋪子極多,東西良莠不齊,價錢往往也不公道。她看中一個白玉詩筒,上面刻著兩株古梅,勁骨清峭,花萼綴枝,是難得的佳品。店主直夸她眼光好,說這是唐貞觀年間的東西,要價三百兩。

    晚詞這趟出來,身上連一百兩都沒有,放下又舍不得,看來看去實在喜歡,躊躇半日,叫店主等一等,帶著絳月,無病一徑回到會館,將自己用的白玉鎮(zhèn)紙,紫檀木筆筒和一個玉扇墜拿到當鋪里兌了兩百五十兩銀子,又和賣詩筒的店主討價還價,最終添了三十兩成交。

    傍晚章衡回來,見她坐在榻上看書,拉了拉手,笑道:“我叫人備了船,咱們?nèi)ゴ铣燥?。?/br>
    他換下官袍,穿了一件月白寧綢窄袖衫,與她來到湖邊。此時的西湖又是另一番景象,落日熔金,滿天霞飛入水,五光十色,宛如靚妝炫服的美人。一只采菱船泊在岸邊,章衡叫船家下去,自己搖著櫓,蕩向不遠處的南屏山。

    悠悠鐘聲中,晚詞笑道:“你這船劃得比過去強多了?!?/br>
    章衡道:“想著和小姐泛舟西湖,我在家練過幾次了。”

    晚詞一怔,道:“真的?”

    “騙你我就是這水里的泥鰍。”

    晚詞面上笑意更濃,她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想和他分開,現(xiàn)在要她和他一輩子泛舟湖上,她也是愿意的。

    看他搖了一會兒,晚詞自覺會了,伸手向前道:“讓我試試?!?/br>
    章衡松開手,她接過船櫓,使勁劃拉了幾下,船只原地打轉(zhuǎn),寸步不前。

    “可煞作怪,我哪里不對,它怎么就不走?”

    章衡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弄直了船,往前劃出三四丈,晚詞道:“我會了,你松手罷?!?/br>
    章衡看著她被晚霞染紅的臉龐,置若罔聞,劃入蘇堤畔的樹影里,方才松開手,環(huán)住她半弓的纖腰,在她腮邊落下一吻。

    堤上人來人往,這船沒遮沒擋,晚詞不想他做得出,又驚又怕地環(huán)顧四周,只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章衡笑著耳語道:“沒人看見的?!?/br>
    這里不是京城,認識他們的人寥寥無幾,看見了又怎樣呢。江南的春風溫暖濕潤,吹得人心都鼓脹起來。晚詞扭過臉,飛快地親了下他的唇,丟下船櫓,回到艙里坐著。

    章衡難以置信地摸了摸嘴唇,靦腆者的熱情放肆像藏在碗底的珍饈,叫人有種意外的感動。他將船搖到阮公墩旁,在她對面坐下,一邊吃酒,一邊等待月色。

    “西泠月照紫霞叢,楊柳多絲待好風。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無夢不濛橡。金吹油壁……”

    晚詞吃多了酒,回去時扶著章衡,腳步踉蹌,口中呢喃。章衡將她扶到房里,放在榻上,自己走到桌案后坐下,提筆蘸墨,欲把她在湖上作的詩錄下來。

    他習慣用鎮(zhèn)紙壓著寫,找來找去不見鎮(zhèn)紙,便問旁邊的絳月:“鎮(zhèn)紙呢?”

    絳月低了頭,訥訥道:“姑娘日里看中一個白玉詩筒,就是桌上那個,要三百兩,她沒那么多錢,便把原先的筆筒,鎮(zhèn)紙,還有一個扇墜都當?shù)袅??!?/br>
    章衡愕然,他與晚詞濃情蜜意,好得難舍難分,雖不是夫妻,他早已占了做丈夫的便宜,自認養(yǎng)活她也是應該的,區(qū)區(qū)三百兩,她竟寧愿當東西也不問他要。饒是知道她孤傲,不想孤傲至此。

    絳月以為章衡聽了這話會不高興,他是喜歡被女人依賴的男人,姑娘卻是不喜歡依賴男人的女人,她不僅不愿花他的錢,還想著去他找不到的地方透口氣,似乎俗稱頂梁柱的男人于她而言,是個包袱,累贅。

    榻上晚詞枕著一個玉色縐紗靠枕,已經(jīng)睡熟了。章衡看她良久,轉(zhuǎn)頭對絳月道:“當票呢?”

    絳月覷著他的臉色,并不算壞,打開一個匣子取出當票給他。

    晚詞次早起來,見桌上硯臺下壓著一張小楷,是自己昨晚作的詩,心中歡喜,捧在手里看了幾遍,叫絳月收好。

    花廳里,章衡吃著一碗粳米粥,見她來了,也沒有說什么。吃過飯,兩人乘轎去按察司衙門。

    晚上勾當了公務,晚詞回到房中,看見那白玉鎮(zhèn)紙,紫檀木筆筒,玉扇墜都回來了,愣了一愣,心知怎么回事,倒有些意外章衡今日若無其事的態(tài)度。

    她和絳月一樣以為他會不高興,至少會說點什么,可是章衡能說什么呢?他早就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他接受她的孤傲,也要履行丈夫的義務。剛強人的體貼包容,像冰天雪地里的溫泉,有浸透肌膚,撫慰身心的奇效。

    晚詞握著那方鎮(zhèn)紙,不想去謝他,也無意拒絕。兩人默契地當沒有這回事,案子審核得差不多,便準備去寧波看望呂慈。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探故宅

    這座矗立山間的宅院占地甚廣,三丈多高的院墻氣勢恢宏,將眾多房屋包圍在內(nèi),好像堅固的城堡。聽說這里住過司空家的十二代家主,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劉密跟著管家走在長長的甬道上,兩旁是牡丹靈芝,仙鶴孔雀,各式各樣的壁雕。左拐進了一座院落,走到廳上,管家客客氣氣道:“劉大人稍等片刻,家主這就來了?!眲⒚茳c點頭,在上首一把交椅上坐下,剛吃了兩口茶,司空玳便走了進來。他比劉密大幾歲,看起來卻成熟得多,穿著蔥白素緞箭袖袍,頭戴藍色武生公子巾,劍眉星目,稱得上儀表堂堂。

    這座矗立山間的宅院占地甚廣,三丈多高的院墻氣勢恢宏,將眾多房屋包圍在內(nèi),好像堅固的城堡。聽說這里住過司空家的十二代家主,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

    劉密跟著管家走在長長的甬道上,兩旁是牡丹靈芝,仙鶴孔雀,各式各樣的壁雕。左拐進了一座院落,走到廳上,管家客客氣氣道:“劉大人稍等片刻,家主這就來了。”

    劉密點點頭,在上首一把交椅上坐下,剛吃了兩口茶,司空玳便走了進來。

    他比劉密大幾歲,看起來卻成熟得多,穿著蔥白素緞箭袖袍,頭戴藍色武生公子巾,劍眉星目,稱得上儀表堂堂。

    劉密起身與他見過禮,他含笑道:“劉大人遠道而來,有何貴干?”

    劉密從袖中拿出那張畫著龍王面具的紙,展開道:“聽說這面具是司空氏世代相傳的徽識,對么?”

    司空玳看著紙上的面具愣了愣,點頭道:“是的,怎么了?”

    劉密道:“閣下想必知道飛鵬幫的三當家寧月仙,她便戴著這樣的面具,我想問問閣下與她是何關(guān)系?”

    他語氣溫和,似乎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尖銳。司空玳神情有些詫異,又往那張紙上看了兩眼,道:“我從未見過寧月仙,我家族人皆愛行俠仗義,或許哪里得罪過飛鵬幫,他們嫁禍于我家也未可知。”

    劉密微微頷首,道:“閣下所言也不無道理。但寧月仙親口說過,她加入飛鵬幫是因為她殺了一個很有名望的男人?!鳖D了頓,斜眼瞧著司空玳,道:“閣下可知寧月仙加入飛鵬幫與令尊失蹤恰巧是同一年?”

    司空玳臉色大變,直直地看著劉密,道:“大人的意思是寧月仙殺了家父?”

    劉密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眼下我們一無所獲,這么說也只是推測,你別太絕望。假使令尊真被寧月仙所害,只有抓住寧月仙,才能找到他的尸首?!?/br>
    說到尸首,劉密神情不忍,道:“你仔細想想,令尊失蹤之前,可有與二十左右,武功高強的年輕女子結(jié)過仇?”

    司空玳眼神飄忽了一下,又堅定地與劉密對視,道:“家父寬厚仁愛,憐貧惜弱,從不與女子為難。彼時他正值壯年,仰慕他的年輕女子不可勝數(shù),但他與先母伉儷情深,并無納妾的打算。若有女子因此記恨他,倒也不奇怪,但我實在不知道是誰。”

    劉密沒有說話,側(cè)頭看著旁邊天然幾上擺著的古銅花觚,里面插著幾枝海棠,那嬌艷的粉紅在這間色調(diào)沉悶的老房子里煥發(fā)著異樣的生機。

    司空玳低頭吃著茶,余光瞥他一眼,放下茶盞,道:“說起來,家父收過一個女弟子,她性格孤僻,天資奇高,獨自一人住在外面。家父時常去教她武藝,我們誰都沒有見過她。家父失蹤后,她也不知去向。”

    難道這女弟子就是寧月仙?司空觴和她只是師徒關(guān)系么?

    劉密帶著晦澀的疑問看向司空玳,對方面上掠過一絲尷尬,別過臉,回避他的目光。

    正值壯年的師父,青春少艾的女弟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教習難免身體觸碰的武藝,當真能清白無私?

    同為男人,連司空玳都不相信他父親,何況劉密呢。

    “此事令堂知道否?”

    司空玳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劉密緊緊地盯著他,道:“聽說令尊失蹤不到一月,原本身體康健的令堂便暴病而亡,這中間是否有甚隱情?”

    司空玳驚訝地看他一眼,連忙搖頭道:“沒有,那個月時疫蔓延,縣里死了不少人,縣衙也是有記錄的?!?/br>
    劉密默了默,神情稍緩,道:“那名女弟子過去住在何處?”

    司空玳告訴他,又要叫人帶他去。劉密婉言謝卻,留下兩名隨從暗中盯著司空玳,自己去了那女弟子曾經(jīng)的住處。

    宅院已經(jīng)荒廢,門前有一株大榆樹,落了滿地的榆錢。四周靜悄悄的,許久不見有人走動。推開兩扇白胚柴門,老舊合葉發(fā)出嘎吱一聲呻吟,像剪刀把這片闃寂剪開一個口子。

    劉密沒來由地緊張起來,仿佛這里住過什么毒蛇猛獸,至今還殘留著危險的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