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堅點了點頭，順著這個臺階，拂袖而去。

    晚詞噗嗤笑了，道：“若是沒有劉大人，看他如何收場！”

    劉密嘆氣道：“你們這兩張嘴比刀子還厲害，別說羅大人，就是六科廊的言官加起來怕也說不過。”

    晚詞謙遜道：“哪里哪里，劉大人過譽了。”

    劉密也忍不住笑了，看看榻上赤條精光的尸體，又收斂了笑意，道：“你們說，兇手殺潘逖，尹洪山父子，汪如亭這四個人，是否因為他們有某些共同之處？”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汪如亭

    章衡道：“尹洪山父子我和少貞并不了解，但如亭和潘逖，怎么看都是兩樣的人?！蓖羧缤な钦潞獾呐笥眩€差點娶了章珮，章衡對他了解頗多。劉密道：“去年我去東昌衛(wèi)查案，倒是知道一些尹洪山父子的事。尹洪山原本只是一個世襲百戶，四年前他兒子娶了魯王府管家的女兒，后來便一路升遷，當上了指揮僉事?！闭f到魯王府，劉密盡量不帶情緒，怕晚詞疑心。晚詞并未聽出什么，但心里還是不自在，低頭看著地上發(fā)黑的血跡。劉密看了看章衡，接著道：“他們父子橫行鄉(xiāng)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要說和潘逖有何相似之處，便是他們死前都曾犯下人命官司?！?/br>
    章衡道：“尹洪山父子我和少貞并不了解，但如亭和潘逖，怎么看都是兩樣的人。”

    汪如亭是章衡的朋友，還差點娶了章珮，章衡對他了解頗多。

    劉密道：“去年我去東昌衛(wèi)查案，倒是知道一些尹洪山父子的事。尹洪山原本只是一個世襲百戶，四年前他兒子娶了魯王府管家的女兒，后來便一路升遷，當上了指揮僉事?！?/br>
    說到魯王府，劉密盡量不帶情緒，怕晚詞疑心。晚詞并未聽出什么，但心里還是不自在，低頭看著地上發(fā)黑的血跡。

    劉密看了看章衡，接著道：“他們父子橫行鄉(xiāng)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要說和潘逖有何相似之處，便是他們死前都曾犯下人命官司?！?/br>
    章衡道：“什么人命官司？”

    劉密道：“他們死前一個月，將一個叫玉蓮的女孩子擄到府上，沒過幾日便折騰死了。那女孩子父親早逝，家里只有一個瘸腿的母親，也不敢去告他們。此事便不了了之，連卷宗都沒有?！?/br>
    “豈有此理！”因尹洪山父子借勢魯王府，晚詞一發(fā)憤恨，道：“這等說，他們父子死有余辜，殺了也好?！?/br>
    “殺了也好……”劉密喃喃重復(fù)這話，心中一動，道：“我想這或許就是兇手殺他們的原因?！?/br>
    章衡道：“可是如亭并不曾犯下人命官司，他雖有些風流，但絕不是尹洪山那種人?！?/br>
    晚詞直覺劉密的推測是對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背地里做的事，難道都告訴你不成？”

    章衡見她向著劉密，質(zhì)疑自己識人不明，便有些不高興，道：“我與如亭自幼相識，常在一處玩耍，他的為人我還不清楚么？”

    晚詞把嘴一撇，道：“那曹經(jīng)略還不相信盧保會殺人呢，盧保是他的親隨，不比你和汪如亭親近么？”

    曹經(jīng)略畢竟是個武夫，章衡自覺比他心細多了，這話卻不好說出口，看了眼晚詞，心中愈發(fā)郁悶。她總是向著劉密，似乎對他有種別樣的信任，過去也就罷了，如今自己和她才是一條船上的，她怎么還胳膊肘往外拐？

    劉密看章衡郁悶的神情，忍住浮上嘴角的笑意，道：“汪如亭是我們所知的第一個，有些特殊也未可知，但尹洪山父子和潘逖，我想正是因為他們的惡行，讓兇手起了殺心?！?/br>
    這話章衡也是贊同的，點頭想了想，道：“潘氏與玉蓮的事讓兇手如此憤怒，兇手多半是個女人?！?/br>
    晚詞看著窗外的垂柳，聽他這話，忽然想到十一娘。她說過她有個meimei，遇人不淑，斷送了性命。為這些弱女子報仇，太像她的作風。倘若兇手是她，該如何是好？

    離開潘府，已是正午時分，三人在附近的酒樓吃了頓飯，騎馬回衙門。

    竹簾子擋住了日光，屋里影影綽綽的，葛玉芝倚著靠枕，歪在榻上，秋香色的道袍衣襟半敞，露出雪白中衣。他兩腮泛著潮紅，目光渙散，茫茫地看著屋頂，一副魂魄出竅的神情。

    月仙走進來，一看他這樣，蹙起眉頭，拿起條幾上的銀鏨花圓盒，見里面還剩薄薄的一層淡紅色粉末，道：“這東西吃多了傷身子，你是大夫，比誰都清楚，理該節(jié)制些！”

    葛玉芝笑起來，聲音慵懶道：“三當家，你不明白，傳聞五石散會讓人體內(nèi)猶如火炙，不能坐臥，只能行走，又叫行散?？墒呛畏蛉伺涞奈迨⒉煌潞笪抑挥X神明開朗，飄飄欲仙，天地萬物皆在眼前。你若是嘗一嘗，我保證你也會迷上這滋味?！?/br>
    月仙冷笑道：“我可不想變成一個離了藥便活不下去的廢人?！?/br>
    葛玉芝也不惱，飲了杯酒，目光在她面上緩緩聚焦，她未施脂粉，青絲隨意一挽，身上穿著杏紅素綾襖兒，腰系一色月華裙，臂上還搭著一條青綢百筒裙，都是簇新的。

    “新衣裳很好看。”

    月仙臉色稍霽，將那條百筒裙往身上比了比，道：“哪條更好看？”

    問這話時，她顯出一種活潑的神采，像將要去見情郎的少女。

    葛玉芝捏著酒杯，一臉認真地看了半晌，道：“三當家天仙般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月仙伸手向他頭上拍了一巴掌，佯怒道：“少油嘴，到底哪條好看？”

    葛玉芝摸著頭，笑道：“你身上這條就很好?！?/br>
    吃過晚飯，無病在廚房里燒水，他自覺好得差不多了，但晚詞和絳月都不讓他勞動，他閑得發(fā)慌，只好做些輕活。

    晚詞推門走進來，無病連忙站起身，道：“姑娘有事么？”

    晚詞在灶邊的一個小杌子上坐下，示意他也坐，道：“昨晚有人殺了潘逖，無病，你說這個人會不會是jiejie？”

    無病吃驚地看著她，道：“姑娘怎會覺得是他？”

    晚詞低頭抓了一把稻草，胡亂掐著，道：“這個兇手不僅殺了潘逖，還殺了東昌衛(wèi)的指揮僉事尹洪山父子，尹洪山與魯王府的管家是親家，正是借著這層關(guān)系，為非作歹。潘逖和他們都曾殘害無辜女子，我們猜測這便是兇手殺他們的原因?！?/br>
    “你知道jiejie，這兩樁案子委實太像她的作風。潘逖一死，官府必然加強巡捕，有道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倘若真是她，我必須想法子替她遮掩。所以你要是知道什么，千萬別瞞著我?！?/br>
    她抬頭看住無病，目光堅韌，帶著一種無所畏懼的神情，好像不管他說出什么駭人聽聞的事，她都能接受。

    無病怔了半晌，笑道：“姑娘多慮了，阿姐其實并不是個很熱心的人，姑娘與他投緣，他才甘冒風險，為你做這些事。你說的那兩樁案子，我敢保證與他無關(guān)?！?/br>
    有他這話，晚詞安心多了，吁了一口氣，道：“不干她的事便好?！迸牧伺氖种械牟菪?，站起身道：“你的傷還沒痊愈，早點休息罷?！毖援叄吡顺鋈ァ?/br>
    無病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正望著紅艷艷的火舌出神，木門一響，又有人走了進來。

    無病忙又站起身，低聲道：“少爺，您怎么來了？”

    章衡道：“你現(xiàn)在感覺怎樣了？”

    無病道：“好多了，只是姑娘和絳月太小心了，總不讓我動，我髀rou都復(fù)生了?！?/br>
    章衡笑道：“受了那么重的傷，理該多休養(yǎng)些時日?！闭f著從袖中拿出一只瓷瓶，道：“這是太醫(yī)配的補藥，用紅糖水研開吃，別讓她看見?！?/br>
    無病道謝接過，又笑道：“少爺，剛剛姑娘來問我，會不會是jiejie殺了尹洪山父子和潘逖？”

    章衡詫異道：“她怎會如此想？”

    無病便把與晚詞的話復(fù)述了一遍，章衡聽了又好笑，又感動，好笑她胡思亂想瞎cao心，感動她竟打算為了十一娘徇私枉法。

    她畢竟是向著他的，即便她不知道那是他，他依然受用。

    晚詞在燈下看著汪如亭的卷宗，章衡走進來，她也不搭理。這廝專橫慣了，日里她質(zhì)疑他對汪如亭的判斷想必讓他很不高興，她偏不要縱著他。

    不想章衡走到跟前，向桌上看了看，微笑道：“范主事，你恁般用功，下個月我該給你發(fā)雙份俸祿才是。”

    晚詞聽他語氣不像是不高興的，意外地看他一眼，道：“誰稀罕那點俸祿?！?/br>
    章衡掇了張圓凳，在她旁邊坐下，看著那份卷宗，道：“有件事一直想問你，如亭遇害時，我在東鏡樓上看見的人是不是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未亡人

    晚詞嗯了一聲，道：“那日是汪小姐的生日，湘痕拉我去看她，我和她原有些不對付，聽了會兒戲便出來了。聽說他們家東鏡樓藏書頗多，我想去看看，走到二樓有一股血腥味兒從房里冒出來，我知道不好，正要去叫人，便看見你來了。我怕被你看見，躲了起來，等你進屋我再下樓，不想你又追了出來，差點兒就被你追上了。”說著慶幸的話，心里卻悵然，那日若被他追上，會是怎樣的光景？他發(fā)現(xiàn)趙琴就是趙小姐，或許便不會錯過這段姻緣。他們定親成親，和和美美，生兒育女，日子在別人看來自然是好的。世間少了一個范主事，多了一個章趙氏，她的理想抱負都淹沒在夫妻恩愛中。真的好么？晚詞不知道。

    晚詞嗯了一聲，道：“那日是汪小姐的生日，湘痕拉我去看她，我和她原有些不對付，聽了會兒戲便出來了。聽說他們家東鏡樓藏書頗多，我想去看看，走到二樓有一股血腥味兒從房里冒出來，我知道不好，正要去叫人，便看見你來了。我怕被你看見，躲了起來，等你進屋我再下樓，不想你又追了出來，差點兒就被你追上了?！?/br>
    說著慶幸的話，心里卻悵然，那日若被他追上，會是怎樣的光景？他發(fā)現(xiàn)趙琴就是趙小姐，或許便不會錯過這段姻緣。他們定親成親，和和美美，生兒育女，日子在別人看來自然是好的。

    世間少了一個范主事，多了一個章趙氏，她的理想抱負都淹沒在夫妻恩愛中。

    真的好么？晚詞不知道。

    輕易得到的女人，對男人而言總顯得有些乏味。章衡也不知道，如果沒有這么多磨難，她順水推舟成了自己后院里的女人，自己還會不會這樣愛她。

    想著另一種人生，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又回到現(xiàn)實。

    章衡道：“原來真的是你，難怪你回國子監(jiān)一直向我打聽如亭的事。我那時還納悶，你們明明不認識，你為何如此關(guān)心他？后來一想，我便明白了?！?/br>
    晚詞嘆道：“可憐汪小姐，生日變成她哥哥的忌日，往后都不是滋味。我也想盡早破案，將兇手繩之以法，他們一家人心里也好受些。”

    她先前還想著替十一娘遮掩，這會兒又說想盡早破案，章衡聽著多少有點道貌岸然的感覺。

    晚詞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道：“我想正林說得不錯，汪如亭的死必然也與女人有關(guān)。你說他有些風流，你可知他當時與哪些女子相好？”

    章衡想了想，道：“他最常去的是碧玉樓，當年我也去查過，有個叫蟲娘的妓女是他梳籠的，與他親密非常。如亭每次去碧玉樓，都宿在她房中。蟲娘得知如亭被殺，十分意外的樣子，當晚割腕自盡，被鴇母發(fā)現(xiàn)，救了回來。”

    “我疑心她是做戲，畢竟當時如亭已和四meimei定親，她因愛生恨，雇兇殺人也未可知?？墒翘K大人派人盯了她許久，她確實無甚可疑之處?！?/br>
    晚詞沉吟不語，聽二更的梆子聲響過了，方覺夜深，叫絳月打水來盥洗。章衡跟著她洗了洗，上床放下帳子，將她摟在懷里，枕著一個紅紗鴛鴦?wù)碚f話。

    “那日我在汪府門口看見你家的馬車，還想會不會遇見你。你也真是可惡，看見我，躲什么呢？”

    晚詞溜他一眼，道：“每次提到我堂妹，你那眼光跟賊似的，當我看不出來？被你知道我就是趙小姐，我還怎么敢上學(xué)？”

    “凈胡說！”章衡捏了下她的臉，笑道：“國子監(jiān)儒林圣地，又有你爹看著，我能把你怎么樣？”

    晚詞道：“你這禽獸，誰知道呢？”分明是羞他，他沒什么，倒把自己臉說紅了，扭過身去背對著他。

    章衡環(huán)在她腰上的手臂一使勁，與她貼得更緊。她軟軟的像一條熱鍋里的黏糕，密不透風地黏著他的胸膛，小腹，堵得氣血一陣陣往下涌。

    晚詞清晰地感覺到他衣衫下的欲望，一發(fā)把臉飛紅了。

    章衡閉上眼睛，道：“我記得那日樓下曬著許多被子，你穿著鵝黃襖，湖色裙，一轉(zhuǎn)眼便不見了。后來常常夢見我追上了你，醒來卻是一場空?！?/br>
    這話中浸透的遺憾和失意讓晚詞心中作痛，說不出話。年少頑皮，誰想會釀成日后的苦果。她聽著他落在耳畔的呼吸，極力回想，卻想不起來他那日穿的什么衣裳。

    有時她覺得章衡的感情比自己更深，卻不明白這是為何，似乎過往有至關(guān)重要的一部分被他瞞過了。那部分到底是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更多時候她覺得這只是章衡甜言蜜語帶給她的錯覺。

    次日上午，晚詞帶著兩名公差，便裝來到馬行街的一座民宅門前。公差敲了敲門，里面響起一個婉轉(zhuǎn)的女聲：“誰??？”

    公差道：“刑部主事范大人找蟲娘有事?！?/br>
    延捱了一會兒，門才開了，里面站著一名穿著樸素的婦人，她個子不高，頭發(fā)緊緊地貼著頭皮，在腦后挽成一個髻，頸間系著條青布帕子，一張臉枯瘦蠟黃，眼窩深陷，顴骨高凸，干巴巴的身板兒像一把腌過的雪里蕻，擰不出一點油水。

    公差聽聲音還以為是十幾歲的少女，見狀一愣，道：“你是蟲娘什么人？”

    婦人脧了眼晚詞，道個萬福，道：“奴就是蟲娘，不知大人光降，有何貴干？”

    晚詞心下詫異，蟲娘今年不過二十五，怎么看起來這樣老，口中道：“進去再說罷?！?/br>
    婦人讓他們進來，這宅院不大，有三間屋子，院子里種著一畦青菜，草地上晾著幾塊白布，雞舍里養(yǎng)著幾只雞。明間有一架紡車，一張退光漆方桌，桌面磨得發(fā)亮，兩旁兩把交椅，陳設(shè)十分簡陋，四個人走進來便顯得擁擠。

    碧玉樓的鴇母說蟲娘七年前替自己贖了身，買下了馬行街的這座宅院，獨自過活?？催@光景，日子頗為拮據(jù)。

    晚詞在一張交椅上坐下，蟲娘給她沏茶，晚詞留心看她手腕，果然有一道舊傷疤。

    晚詞道：“不知姑娘還記不記得汪如亭？”

    蟲娘手一抖，茶水濺在桌上，順著桌沿往下滴，她也顧不得擦，驚愕地看向晚詞，眼神帶著幾分探究，道：“記得，汪公子風流倜儻，慷慨大方，是個很好的人?？珊蘩咸鞜o眼，八年前叫他為歹人所害。范大人今日問起他，莫不是有了兇手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