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65節(jié)
老鴇聽了這話,似乎放心了,將銀子掖入袖中,帶著他們往里走去。晚詞頭一回逛青樓,不免好奇,東張西望,只見四處掛著簾幕,簾后人影綽綽,鶯聲燕語不時傳入耳中。 此情此景令她不禁想起魯王府的后院,很有幾分相似,只不過王府后院更奢華,嫖客只有宋允初一人。 走到花園西北角的三間抱廈廳前,章衡看見章徵的小廝蘭溪坐在廊下篩酒吃呢。 那小廝看見他,愣了一愣,慌忙站起身來,躬身唱了個喏。 章衡原不想理會,卻聽見房里一個柔媚的女聲飛出半掩的窗牖:“九公子,聽說日前有歹徒用火藥謀殺你家六公子,是真的么?” 章徵略帶酒意的聲音笑道:“千真萬確,我六哥的臥房都被炸毀了,人竟毫發(fā)無傷,你可知為何?” 粉頭好奇道:“難道他不在房中?” 章徵道:“當(dāng)然不是,我告訴你,他打小練一門功夫,叫金剛不壞神功,練成了水火不侵,刀槍不入?!?/br> 粉頭不相信,嬌嗔道:“世間哪有這等功夫?公子哄奴呢!” 章徵言之鑿鑿道:“不哄你,這門功夫只有童子身練得,所以他至今未娶,身邊一個侍妾都沒有。若不是為了練功,怎么可能呢?” 粉頭被他說服了,恍然道:“難怪大家都說章侍郎不近女色呢!” 晚詞聽了這番編排,一手捂住嘴,一手扶著廊柱笑彎了腰。劉密也忍不住,望著旁邊的竹林肩頭顫動。 章衡看了他們一眼,陰沉著臉走到房門前,深吸了口氣,一把推開房門。 “六哥?”章徵擎著酒杯與粉頭坐在桌旁,滿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還沒站起身來,便被他按在桌面上,提起拳頭,連鑿了七八個栗暴。 章徵痛哭流涕,不住求饒,章衡擰著他的腮幫子,道:“下回再讓我聽見你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br> 章徵連連點(diǎn)頭道:“愚弟再也不敢了!” 章衡松開手,向外面冷冷道:“蘭溪,送九少爺回去!” 章徵看著縮在角落里,驚恐萬狀的粉頭,還想安撫她幾句,被章衡目光一掃,屁也不敢再放一個,忙不迭地帶著蘭溪走了。 章衡料理完家事,見晚詞還蹲在地上笑,沒好氣道:“范主事,地上寒氣重,小心著涼?!?/br> 晚詞站起身,這才不笑了。 劉密敲開美娘的房門,美娘看著他們?nèi)?,愕然道:“三位有何貴干?” 第一百零八章 司空家 “我們是孟相公的朋友,來找他打聽點(diǎn)事?!泵嫌釉诶镂萋犚娺@話,披了件衣服,趿著鞋走出來,道:“正林,你怎么來了?這兩位是?”劉密見他衣襟大敞,露出毛茸茸的胸脯,眉頭微不可見地一蹙,笑道:“英合,我和刑部的章侍郎,范主事在查一樁案子,有個問題需向你請教。天冷,你先把衣服穿好,別凍著?!泵嫌右徽?,連忙穿好衣服,拱手向章衡作揖道:“下官見過章侍郎?!?/br> “我們是孟相公的朋友,來找他打聽點(diǎn)事?!?/br> 孟佑在里屋聽見這話,披了件衣服,趿著鞋走出來,道:“正林,你怎么來了?這兩位是?” 劉密見他衣襟大敞,露出毛茸茸的胸脯,眉頭微不可見地一蹙,笑道:“英合,我和刑部的章侍郎,范主事在查一樁案子,有個問題需向你請教。天冷,你先把衣服穿好,別凍著?!?/br> 孟佑一怔,連忙穿好衣服,拱手向章衡作揖道:“下官見過章侍郎?!?/br> 他此前并未見過章衡,卻一眼看出這面色冷峻的年輕人不是范主事,而是章衡。 章衡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禮,坐下說罷?!?/br> 四人在一張圓桌旁坐下,美娘端上茶來,知趣地帶上房門,去姐妹房里了。 劉密從袖中拿出畫著那張面具的紙,展開遞給孟佑,道:“英合,我記得你家里也有一個這樣的面具,是么?” 孟佑看著紙上的面具,神情遽變,似驚愕又興奮,抬眸看向他們,道:“是有一個差不多的,怎么了?” 劉密道:“我們想知道你那個面具從何而來?” 孟佑沉吟不語,似乎陷入回憶,目光有些惘然,半晌道:“大約十年前,我隨先君去陜西販賣一批貨物,經(jīng)過鶻嶺時遇到一伙強(qiáng)盜,我們都以為在劫難逃,卻見一白衣人戴著面具,騎著黑馬,身后跟著十來個人飛馳而至,將那伙強(qiáng)盜殺得抱頭鼠竄?!?/br> “我們得救后,拿出一百兩黃金謝那白衣人,他堅(jiān)決不收。臨別時,先君再三請他留下姓名,他才說他叫司空玳。后來我們打聽到司空家是陜西的名門望族,司空玳是當(dāng)時家主司空觴的長子?!?/br> 晚詞道:“司空玳救你們時戴的面具就是這個樣兒么?” 孟佑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說起這個面具,陜西武安縣有一種儺戲,叫請龍王,戲中龍王所戴的面具便是這樣。龍王面具在當(dāng)?shù)刂挥兴究占业娜四艽?,因?yàn)橄鄠魉究占沂驱埻鹾笕恕}埻跖d云布雨,法力無邊,司空家也出過幾名大巫師。 不過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他們也不相信巫術(shù),只是把這面具作為宗族信物而已?!?/br> 章衡道:“你對司空家如此了解,想必后來去過他們家?!?/br> “是的,我不僅去過,還不止一次。”孟佑端起手邊的茶盞,啜了兩口,道:“第一次是因?yàn)閺年兾骰貋砗螅染龑λ究占业木让髂钅畈煌?,次年欲再去陜西登門道謝,卻不幸患了重病。臨終前,他再三囑托我去司空家道謝。于是辦完喪事,我又去了陜西,在司空家見到了司空玳和他父親司空觴。” 晚詞忙問道:“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司空玳當(dāng)時多大?現(xiàn)在還活著么?” “那是嘉佑二十九年的秋天?!币?yàn)楦赣H在那一年去世,孟佑印象深刻,道:“司空玳比我小五歲,當(dāng)時年僅十八,正是現(xiàn)任的司空家家主。” 晚詞愣了一下,又問:“那司空觴呢?” 孟佑微妙地看了她一眼,道:“司空觴當(dāng)時正值壯年,三十五六的樣子。他們父子古道熱腸,很有任俠氣,那次承蒙款待,我在司空家住了一月有余。兩年后再去拜訪,司空觴卻離奇失蹤了?!?/br> “失蹤?”三人面面相覷,一個大家族的家主失蹤絕不是件簡單的事。 劉密道:“那后來找到他沒有?” 孟佑搖了搖頭,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幫他們尋找司空觴,與司空玳常有書信往來。據(jù)我所知,他父親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我剛才看見這張面具,便想問你們,可是有司空觴的消息?” 他滿含期冀的目光投射過來,叫人不忍心說沒有。晚詞低頭轉(zhuǎn)著手中的茶盞,章衡與劉密打了個眼色,劉密便對孟佑道:“英合,眼下這樁案子我們也不十分清楚,聽你這么說,或許與司空家有關(guān)。等我們回去再做分析,若有司空觴的消息,一定告訴你?!?/br> 在詢問孟佑之前,三人誰都沒有想到這張面具會牽出一樁多年前的失蹤案,苦主還是遠(yuǎn)在陜西的名門望族。 寧月仙為何要戴著象征司空家的龍王面具?她與司空家有何關(guān)系?司空觴的失蹤會不會與她有關(guān)? 離開江花苑,三人滿腹心事,坐上馬車都不言語。 車夫問道:“少爺,去哪兒?” 章衡想了想,道:“回府罷?!?/br> 夜色茫茫,銀河浸練,馬蹄噠噠地踏過冰封的街面,那聲音分外清晰。顛簸幽暗的車廂里,晚詞攥著手爐,忽然開口:“我猜司空觴七年前便被寧月仙殺了?!?/br> 章衡道:“何以見得?” 晚詞道:“那晚我問她為何落草為寇,她說因?yàn)樗龤⒘艘粋€很有聲望的男人。司空觴七年前失蹤,寧月仙加入飛鵬幫也是七年前?!?/br> 殺了一個大家族的家主,不得已落草為寇,確實(shí)說得通。 然而有一點(diǎn),劉密感到不解,道:“當(dāng)時她還不是土匪,既然要?dú)⑺究沼x,必然是有深仇大恨,誰會戴著仇人家的面具給自己添堵?” 晚詞道:“劉大人,這你有所不知,寧月仙畢竟是個女人,要猜她的心思,比海底撈針還難。我看她年紀(jì)不上三十,七年前也就二十左右,司空觴正值壯年,為人俠義,且又豪富,惹她情動也很尋常。但司空觴有妻有子,以寧月仙的性子,決計不能容忍,于是逼他私奔。司空觴不答應(yīng),便被她殺了?!?/br> “她把尸體藏過,落草為寇,心里卻還放不下他,于是戴著龍王面具作為念想,這有什么稀奇的?” 章衡和劉密目瞪口呆,這有什么稀奇的?一個年輕女子殺人藏尸,做了土匪,還對死者念念不忘,整日戴著象征他家族的面具燒殺搶掠,這還不稀奇嗎? 女人的心思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兩人不約而同地暗自感慨,仔細(xì)想想,又覺得她的推測雖然離奇了些,也不失為一種可能。 劉密道:“范主事,想不到你年紀(jì)輕輕,對女人倒是十分了解?!?/br> 晚詞聞言,登時緊張起來,干笑道:“劉大人過獎,我又不是章大人,練什么金剛不壞神功,對女人自然有些心得?!?/br> 章衡磨了磨牙,笑道:“如此說來,我也該向九弟學(xué)習(xí),多往那脂粉堆里取經(jīng)才是。” 一聲你敢?guī)缀趺摽诙?,礙于劉密,晚詞生生憋住,瞪著章衡咬牙不語。 章衡將她一軍,洋洋得意。 劉密雖然看不清兩人的神情,也能想象,笑道:“麗泉重情重義,與九公子是兩樣的人,那種事學(xué)也學(xué)不來的。” 章衡看他一眼,道:“那可未必?!?/br> 劉密但笑不語。到了章府,三人下車,在暖閣里圍爐而坐,梳理案情。 第一百零九章 卻回頭 “七年前,也就是嘉佑三十一年,司空觴,姑且算作失蹤罷,寧月仙加入飛鵬幫。在此之前,他二人若有聯(lián)系,司空觴身邊的人總該知道點(diǎn)什么,尤其是司空觴的夫人。故而要弄清寧月仙的來歷,我想得派人去一趟司空家?!蓖碓~說著這話,看向章衡,意思是叫他派自己去。章衡怎么放心派她去,除非自己陪著,但自己身為刑部堂官,不能隨便離京,于是避開她的目光,低頭思量合適的人選。劉密道:“別人不清楚情況,還是我去罷。”章衡道:“你去自然最好,但我擔(dān)心司空家若真藏著寧月仙的秘密,恐怕會有危險。”晚詞道:“那我和劉大人一道去,多個人,多雙眼睛總歸穩(wěn)妥些?!彼胫约涸趧⒚苎劾锸莻€男子,所以無需避嫌。她以為她和章衡把劉密蒙在鼓里,卻不知他們兩把她蒙在鼓里。 “七年前,也就是嘉佑三十一年,司空觴,姑且算作失蹤罷,寧月仙加入飛鵬幫。在此之前,他二人若有聯(lián)系,司空觴身邊的人總該知道點(diǎn)什么,尤其是司空觴的夫人。故而要弄清寧月仙的來歷,我想得派人去一趟司空家?!?/br> 晚詞說著這話,看向章衡,意思是叫他派自己去。章衡怎么放心派她去,除非自己陪著,但自己身為刑部堂官,不能隨便離京,于是避開她的目光,低頭思量合適的人選。 劉密道:“別人不清楚情況,還是我去罷?!?/br> 章衡道:“你去自然最好,但我擔(dān)心司空家若真藏著寧月仙的秘密,恐怕會有危險。” 晚詞道:“那我和劉大人一道去,多個人,多雙眼睛總歸穩(wěn)妥些。” 她想著自己在劉密眼里是個男子,所以無需避嫌。她以為她和章衡把劉密蒙在鼓里,卻不知他們兩把她蒙在鼓里。 劉密笑著看向章衡,那眼神不言而喻。 讓他們倆結(jié)伴去陜西查案,章衡光是想想便心里冒火,冷冷道:“你手無縛雞之力,安分些,別給劉大人添麻煩。” 晚詞心中不服,沒力氣怎么了,你的命還是我救的呢!當(dāng)著劉密,不得不給他留面子,便沒有說什么。 劉密道:“你若不放心,派幾個人跟著我就是了。” 章衡點(diǎn)點(diǎn)頭,與他說定日期,用了些宵夜,兩人告辭離去。 更鼓沉沉,絳月剔亮銀燈,繼續(xù)做著針線,聽見晚詞回來了,迎出門道:“公子怎么這會兒才回來?害奴好不擔(dān)心!” 晚詞見她穿著銀紅小襖兒,湖綠撒花褲,披著黑鴉鴉的頭發(fā),嬌艷可愛,伸手向她腮上一捏,笑嘻嘻道:“乖小rou兒,你哥哥我去了趟江花苑,叫那里的姑娘纏住了,好不容易才擺脫她們回來陪你?!?/br> 絳月一愣,道:“江花苑是什么地方?” “青樓?!?/br> 絳月瞪大眼睛,進(jìn)屋接過她脫下的斗篷,道:“姑娘去那種地方做什么?” 晚詞道:“查案?!?/br> 絳月嘆了口氣,一面打水伺候她盥洗,一面勸道:“姑娘休怪奴多嘴,院里人家是非多,那些粉頭哪個不是人精兒,您這身裝扮未必瞞得過她們,還是少去為妙。” 晚詞道:“我曉得,君子不立于危墻下,我一個人斷不會去那種地方惹麻煩?!?/br> 絳月聽這話,好奇道:“還有誰跟您一起去了?” 晚詞道:“章大人,劉大人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