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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 第52節(jié)

    衛(wèi)七十分謹(jǐn)慎,并不接他這話,道:“你果然是他的弟子,他脾氣古怪,多少人想拜他為師都不能夠,你是個有福氣的,只可惜命不久矣?!?/br>
    晚詞沉下臉,攢起雙眉,險些罵出來。

    章衡迎著衛(wèi)七惡毒的目光,淡淡道:“我的命不勞你這泥菩薩cao心,你的同黨若敢來找我報仇,我正好送你們團聚?!?/br>
    離開暗室,兩人看見曹承志也從方氏的牢房里出來了,臉上帶著悵然若失的神情。

    曹承志看見他們,笑了笑,道:“章侍郎,那名刺客審得如何?”

    章衡搖頭道:“是個硬茬,不好對付。”

    曹承志道:“其實就算他不說,朝中能布下這般圈套的人也寥寥無幾。官場就是這樣,許多事你我并非不知,只是無可奈何。在我看來,沙場上的敵人要比官場上的敵人好對付得多?!?/br>
    章衡笑道:“難怪經(jīng)略不愿在京城多待,要回遼東呢?!?/br>
    走出死牢的大門,晚詞呼出一口濁氣,陽光正好,照在身上生起薄薄的暖意。

    曹承志一臉慈祥地看著晚詞,道:“小范主事,小女聽說城東有座木棉庵景致不錯,下午想去逛逛。我怕她惹是生非,不知你能否幫我看著她些?”

    晚詞一愣,這分明是當(dāng)?shù)膸椭畠杭s會,心里不太想去,為難地看向章衡,意思是叫他幫自己推了。

    章衡卻樂呵呵道:“少貞,既然經(jīng)略這么說了,下午你便安心陪伴曹小姐,莫要有什么閃失。”

    晚詞不知他怎么想的,只好答應(yīng)了。

    這木棉庵四周粉墻包裹,向陽兩扇八字墻門,上面掛著金字匾額,不時有男女香客進出。約在未時,嫻嫻帶著一名丫鬟早早地來了,坐在對門的茶館里,等了兩盞茶的功夫,晚詞戴著官帽,穿著水綠官袍,足蹬粉底皂靴踩著點兒走進來。

    嫻嫻眼睛一亮,卻矜持地不動身。

    等晚詞上前作了一揖,道:“小姐久等了?!眿箣狗讲耪酒鹕?,揚了揚下巴,道:“走罷。”

    晚詞道:“小姐要去庵里游玩,怎么不事先知會庵主,叫閑人回避,如此也安全些?!?/br>
    嫻嫻聽這話是關(guān)心自己,抿著嘴一笑,道:“我不喜歡冷冷清清的,怪沒意思的。再說你把人都趕出去,也不見得安全?!?/br>
    進了一座雕花門樓,只見一帶三間佛堂,十分高敞,許多香客圍著佛堂前的一個大香爐點火上香。一片青煙裊繞中,眾人面目都有些模糊,丫鬟和呂無病緊緊跟定二人,生怕走散。

    嫻嫻走到佛堂里,看了看三尊金光燦爛的大佛,道:“范宣,你相信佛祖能普度眾生么?”

    晚詞道:“普度眾生怕是有點為難佛祖,但我相信他老人家能保佑這些僧尼躲避賦稅,不事勞作,也賺得盆滿缽滿?!?/br>
    一個老姑子在旁聽得清清楚楚,白胖的臉兒漲得通紅,扭過頭來便要發(fā)作,見她是個當(dāng)官的,咬了咬牙,一聲不吭,神情難堪極了。

    嫻嫻笑起來,道:“都說你們讀書人嘴皮子厲害,我算是見識了?!?/br>
    庵里有一座七層寶塔,兩人走到塔下,抬頭看去,甚是巍峨。嫻嫻要爬上去看看,晚詞便陪著她拾級而上。爬到第五層,晚詞扶著腰,氣喘吁吁,每抬一下腿都十分艱難。嫻嫻在前面腳步輕盈,一點不覺得累。

    到了塔頂,沒什么人,晚詞倚著欄桿,幾乎癱倒。

    嫻嫻望著她,笑道:“范宣,你這身子骨兒也太弱了,平時不能只讀書寫字,需勤加鍛煉。”

    “小姐說的是。”晚詞話剛說完,聽見身后咔嚓一聲,連忙讓開。

    她剛才靠著的那截欄桿年久失修,已經(jīng)裂開了好幾條縫,呂無病伸手一晃,咯吱咯吱響。

    “幸虧公子身子輕,若是個胖子,剛才便掉下去了?!?/br>
    四人向下一望,皆是后怕,不敢再靠近欄桿。

    嫻嫻過意不去道:“我不該要上來的,剛才你若出事,叫我如何彌補?”

    晚詞道:“這怎么能怪小姐?”轉(zhuǎn)頭對呂無病道:“待會兒下去,你記得跟庵主說一聲,平白收了那么多香油錢,這欄桿也不修一修,回頭鬧出人命來叫她們吃不了,兜著走?!?/br>
    看了會兒風(fēng)景,嫻嫻團著手里的帕子,忽道:“范宣,你真好?!?/br>
    晚詞忙道:“小姐過獎?!?/br>
    嫻嫻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柄是碧玉雕花的,鎏金鞘上鑲著珠寶,華美非常。

    她依依不舍地看著晚詞,道:“多謝你救了家父,我明日便要隨他回遼東了。京城險惡,你多加小心,他日若有麻煩,憑此物去見家父,他一定幫你。”

    晚詞心中感動,道:“小姐好意,在下感激不盡,但此物太過貴重,還請小姐收回?!?/br>
    嫻嫻道:“這也是家父的意思,你若不收,他便要惱你了。”

    晚詞無可奈何,再三道謝收下。

    日光照得佛堂頂上一片金亮,塔檐下的鈴鐺在風(fēng)中清響,西面有一片竹林,中間隱隱露出回廊花徑,幾間房屋,十分幽靜,大約是尼姑們的住處。忽見一名小尼姑從竹林里跑出來,迎面碰上一個老姑子,小尼姑一把抓住她,說了句什么。老姑子大驚失色,和她一道跑進竹林里,半晌沒出來。

    晚詞直覺有些不對勁,道:“曹小姐,我們下去罷?!?/br>
    出了塔,晚詞帶著嫻嫻往竹林里走,那一老一小兩個姑子將好從一間房里出來,看見晚詞,都嚇得呆住。小尼姑不過十四五歲,竟不管不顧,扭頭便跑。

    晚詞喝道:“站?。 ?/br>
    呂無病箭步上前,拉住那小尼姑,道:“你看見我家大人,不行禮,跑什么?”

    小尼姑渾身發(fā)顫,臉色煞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老姑子忙堆下笑來問個訊,道:“小孩子家沒見過世面,見了大人威儀,難免有些害怕,失了禮數(shù),還望大人海涵?!?/br>
    嫻嫻奇道:“范大人生得如此文秀,就算是個當(dāng)官的,何至于嚇成這樣?”

    老姑子一時語塞,晚詞知道她們心里有鬼,徑直推開那間房門,走了進去。里面收拾得好不精雅,正中間的香幾上供著一尊鎏金菩薩,右邊靠壁設(shè)有一張羅漢床,凌亂的被褥間躺著一名赤身裸體的女子。

    嫻嫻和丫鬟驚叫起來,女子面孔朝上,毫無反應(yīng)。晚詞走上前,伸手按了按她的頸部,一點波動沒有。

    嫻嫻顫聲道:“她死了么?”

    晚詞點點頭,打量起這具年輕白皙的尸體。她身材瘦削,面容嬌美,戴著一對黃澄澄的金累絲燈籠耳環(huán),胸前有斑斑點點的紅痕,顯然才與男子歡愛過。晚詞進門時便聞到了那股味道。

    奇怪的是,她全身上下看不見一處致命傷。唯有身下一灘血跡,不知是癸水還是落紅。

    第八十七章

    丑奴兒(上)

    老尼姑和小尼姑見事情敗露,早已跪在地上,面無人色。晚詞轉(zhuǎn)過臉來看住她們,道:“這是怎么回事?”老尼姑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大人,不關(guān)小尼的事啊,這位檀越是曾員外家的千金,上午她和她母親柳夫人過來上香,用過齋飯,她自家昏昏欲睡。柳夫人還要聽講經(jīng),讓小尼帶她去歇息。小尼便帶著曾小姐來到這間靜室,安排她睡下,著小徒惠修守在門外,小尼自去陪伴柳夫人。適才柳夫人要走,小尼來喚曾小姐,誰知小徒慌慌張張地跑來說曾小姐斷氣了!”“小尼不敢相信,走進來一看,竟是真的。阿彌陀佛,敝庵是清凈之地,從未有過這等事,小尼沒腳蟹般慌了半日,正要去告訴柳夫人,大人和這位小姐便來了?!币娡碓~眼神狐疑,老尼姑連磕了幾個頭,道:“佛祖在上,小尼所說句句屬實,曾小姐之死與小尼并無半點干系?!?/br>
    老尼姑和小尼姑見事情敗露,早已跪在地上,面無人色。

    晚詞轉(zhuǎn)過臉來看住她們,道:“這是怎么回事?”

    老尼姑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大人,不關(guān)小尼的事啊,這位檀越是曾員外家的千金,上午她和她母親柳夫人過來上香,用過齋飯,她自家昏昏欲睡。柳夫人還要聽講經(jīng),讓小尼帶她去歇息。小尼便帶著曾小姐來到這間靜室,安排她睡下,著小徒惠修守在門外,小尼自去陪伴柳夫人。適才柳夫人要走,小尼來喚曾小姐,誰知小徒慌慌張張地跑來說曾小姐斷氣了!”

    “小尼不敢相信,走進來一看,竟是真的。阿彌陀佛,敝庵是清凈之地,從未有過這等事,小尼沒腳蟹般慌了半日,正要去告訴柳夫人,大人和這位小姐便來了?!?/br>
    見晚詞眼神狐疑,老尼姑連磕了幾個頭,道:“佛祖在上,小尼所說句句屬實,曾小姐之死與小尼并無半點干系?!?/br>
    晚詞道:“你叫什么?”

    老尼姑道:“小尼賤號靜嵐。”

    晚詞冷冷道:“靜嵐,人死在你這里,怎樣你都脫不了干系?!庇值溃骸盁o病,你去請里正和仵作過來?!?/br>
    呂無病答應(yīng)一聲,去了。

    晚詞道:“曹小姐,待會兒人來了不免忙亂,你還是先回去罷?!?/br>
    嫻嫻道:“我不走,我?guī)湍憧粗齻??!?/br>
    晚詞拿她無法,靜嵐和那名叫惠修的小尼姑跪在地上,也不敢起來。晚詞坐在一把藤椅上看著她們,一言不發(fā)。師徒兩個低著頭,臉上不住地冒汗。

    過了一會兒,呂無病帶著里正,仵作和兩個巡捕來了。庵主也聞訊趕來,雙手合十,在門外直念佛。仵作是個姓胡的年輕人,晚詞之前并未見過。

    胡仵作仔細(xì)查看了尸體,面色疑惑,道:“大人,死者既無中毒跡象,口角也不見被捂壓的痕跡,一時難以斷定死因?!?/br>
    晚詞請嫻嫻的丫鬟幫曾小姐穿上衣服,指著靜嵐對一名巡捕道:“你押著她去前面請柳夫人過來認(rèn)尸?!?/br>
    柳夫人等了這半日,早已急得冒火,見巡捕押著靜嵐來了,吃驚道:“師太,這怎么說?”

    靜嵐哭喪著臉道:“柳夫人,令千金不知為何在房中暴斃,被刑部的范主事發(fā)現(xiàn),叫您過去認(rèn)尸呢!”

    柳夫人聽了這話,頂門上不見了三魂,腳底下蕩開了七魄,行尸走rou般跟著他們來到靜室,見了晚詞,也不行禮,撲倒床前一看,果真是女兒,怔了片刻,回魂似地伸手撫摸她臉龐,失聲痛哭:“我的兒!”

    晚詞和嫻嫻勸慰良久,她稍稍止住哭,起身道個萬福,哽咽道:“大人,小女好端端地來歇息,怎么會突然喪命?這當(dāng)中必有蹊蹺,您要為小女做主??!”說著又淚如雨下。

    晚詞道:“柳夫人,你常來這里禮佛么?”

    柳夫人點點頭,晚詞又問:“那今日是你要帶令千金來,還是令千金自己要來?”

    柳夫人道:“是她自己要來的。說來奇怪,我平日叫她來,她都不耐煩?!?/br>
    晚詞心里有三四分明白了,道:“令千金今年多大,定親不曾?”

    柳夫人道:“小女今年十八,因拙夫一向挑剔,尚未定親?!?/br>
    晚詞想那灘血跡多半是落紅了,怕她眼下承受不住女兒失貞的打擊,便沒有說。

    這間靜室有幾扇窗,都是從里面拴上的。晚詞背著手,在房中轉(zhuǎn)了一圈,道:“柳夫人,令千金死因尚不明確,我需將她的遺體帶回衙門復(fù)驗,望您諒解?!?/br>
    彼時官府對驗尸頗為重視,但凡命案,總要派兩名仵作反復(fù)檢驗。親屬不同意,強行驗尸也是有的。柳氏雖然不舍,心里也疑惑得很,見這位范主事態(tài)度堅決,料想強不過,便答應(yīng)了。

    卻說姚尚書的長子今年在杭州做官,派人捎回來幾盒藕粉,姚尚書拿了兩盒分給蘇景期和章衡。蘇景期吃了一碗,覺得十分香甜,想多要一點帶回去給妻兒嘗嘗鮮,又不好意思問姚尚書要,便走到章衡的值房,笑道:“麗泉,部堂給的藕粉你吃了么?”

    章衡正在忙,翻著手里的卷宗,頭也不抬道:“沒有?!?/br>
    蘇景期一喜,道:“我剛嘗過了,甜膩膩的,你肯定不喜歡,不如給我罷?!?/br>
    章衡道:“你要那么多做甚?”

    蘇景期道:“我?guī)Щ厝ソo孩子和他娘嘗嘗?!?/br>
    章衡原本就不打算給他,聽了這話,顯得就他有媳婦孩子似的,更不樂意給了,道:“我家有幾個meimei愛吃這個,我要留給她們呢?!?/br>
    蘇景期走后,晚詞來了,章衡放下手里的卷宗,笑道:“你送曹小姐回去了?”

    晚詞點點頭,道:“木棉庵出了一樁命案?!?/br>
    章衡收斂笑意,道:“坐下說罷?!?/br>
    晚詞坐在對面的圓凳上,將前事說了一遍,遞上驗尸格目,又道:“卑職認(rèn)為曾小姐一反常態(tài),想去木棉庵是與情郎有約,可她死因不明,究竟是否他殺,難下定論。另外靜嵐和惠修兩人十分可疑,卑職已經(jīng)將她們和尸體一并帶回來了?!?/br>
    章衡看著驗尸格目,道:“胡仵作經(jīng)驗尚淺,有三處漏查了?!?/br>
    晚詞道:“哪三處?”

    章衡道:“死者頂門,鼻孔你們查過不曾?”

    晚詞搖了搖頭,道:“查這兩處做甚?”

    章衡道:“將燒紅的鐵釘釘入人頂門或者鼻孔,頃刻喪命,外表卻看不出傷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