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47節(jié)
晚詞道:“那我們拿兇手就無可奈何么?” 劉密見她一會兒高興,一會兒著急,十分孩子氣,不禁笑道:“小范主事,你先別急,麗泉肯定會有法子的?!?/br> 章衡道:“依我之見,先不要聲張,暗中派人搜集曹承志和方氏通jian的證據(jù),只要能證明曹承志有殺害白甲的動機(jī),事情便好辦了。” 劉密點頭道:“這主意不錯,到時候曹承志為了洗脫自己,必然會放棄這個盧保。” 晚詞想了想,嘆氣道:“也只能如此了?!?/br> 上完漆,眼看紅日西墜,天色傍晚,晚詞叫絳月裝了一盒蒸酥,又拿了一壇酒作為謝禮,霍閱推辭不過,只得收下,呂無病送他離開。 章衡和劉密也要告辭,晚詞遲疑片刻,道:“兩位大人在寒舍吃了飯再走罷?!?/br> 劉密看了看章衡,道:“那便叨擾了?!?/br> 絳月炒了幾個菜,呂無病去街上買了些燒雞豬蹄之類,回來在暖閣擺了一桌酒席。明角燈照得杯泛金波,三人淺斟細(xì)酌,閑話半晌,窗外淅淅瀝瀝,竟下起雨來。 劉密道:“天也晚了,我該回去了?!?/br> 章衡雖不想走,卻怕他多疑,于是道:“我和你一道走。” 晚詞因見他二人都是騎馬來的,便叫絳月去拿油衣。家里只有兩件油衣,一件是晚詞自用的,穿過幾次,有些舊了,一件是備用的,還沒穿過。晚詞將舊的那件遞給章衡,忽然想起來他是上司,不太合適,手在半空一轉(zhuǎn),便要遞給劉密。 章衡一把攥住她手中的舊油衣,晚詞看著他,以為他沒留意這件是舊的,也不好說什么,只得松手。 劉密看著兩人這番動作,雖不知章衡要那件舊衣是有心還是無意,卻知范宣面上與章衡客氣,心里不拿他當(dāng)外人。 這兩人之間必然有些首尾。劉密接過另一件穿上,道聲留步,和章衡上馬離開。 天上無月,冷風(fēng)夾雨拂面,晚詞站在檐下,望著他們?nèi)チ耍讲呕胤俊?/br> 章衡到家脫下油衣,撣了撣雨水,叫人收好。走到房中換了衣服,看了會兒公文,心思卻還縈繞在那油衣的主人身上。 他原想等到時機(jī)成熟再和晚詞相認(rèn),如今看來情況有變。劉密既然對范宣起了疑心,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會發(fā)現(xiàn)她就是晚詞。這是章衡之前萬沒想到的,他甚至不確定,換做自己,能否這么快認(rèn)出她。 以他對劉密的了解,即便發(fā)現(xiàn)范宣就是晚詞,也不會立刻相認(rèn)。就像當(dāng)年,劉密明明早就知道趙琴女扮男裝,卻不言語。 可是章衡不能冒險,萬一劉密在他之前與晚詞相認(rèn),晚詞會怎么看他?有眼無珠的蠢物,還是毫無長進(jìn)的傻瓜? 不能再等了,章衡吐出一口濁氣,下定決心。無論相認(rèn)之后,她是何反應(yīng),都好過讓劉密搶先。 次日上午,晚詞正在值房看書,一名公差走進(jìn)來道:“范大人,張家鹵rou店的伙計李四說他有要事必須當(dāng)面稟告大人?!?/br> 晚詞走到一間空房,讓公差帶李四過來。 李四生得矮小,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走上前磕頭道:“草民李四見過大人?!?/br> 晚詞道:“你有何要事稟告?” 李四道:“大人,那日白甲被殺,掌柜的被叫過來認(rèn)尸,回來對大家說若是想起什么,務(wù)必告知官府。草民昨日忽然想起來,白甲遇害之前,草民見過他?!?/br> 晚詞聽了精神一振,身子微微前傾,道:“你在何時何地見過他,細(xì)細(xì)說來?!?/br> 李四道:“當(dāng)時天快黑了,他提著只鳥籠打從店門前經(jīng)過,店里有個客人看見他籠子里的鳥,很是喜歡,問他賣不賣。白甲一向愛鳥如命,別人出多少錢都不肯賣。那客人急了,說他是……是……” 他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低了頭揉搓衣袖。 公差在旁催逼道:“李四,你若有隱瞞,是要連坐的?!?/br> 晚詞擺了擺手,拿出一錠銀子,在李四眼前晃了兩下。 李四盯著那銀子,眼也不眨道:“他說他是曹經(jīng)略的親隨,還威脅白甲,說你若不賣,便抓你去坐牢?!?/br> 晚詞道:“你還記得他長什么樣,穿的什么衣服么?” 李四點頭道:“記得,他和這位公差大哥差不多高,臉兒黑黑的,穿著一件青布長袍?!?/br> 晚詞大喜,將銀子丟給他,走來告訴章衡。章衡聽了,眉頭微微一蹙,凝眸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晚詞催促道:“眼下有了證人,大人快出牌拘人罷!” 章衡轉(zhuǎn)過頭來看她一眼,依言發(fā)出一面憲牌附上文書,讓公差去曹府拘人。 管家拿著憲牌文書走到書房,對坐在椅上看書的曹承志道:“老爺,刑部來人說盧保殺了人,要拘他過去審問呢!” 曹承志吃了一驚,接過憲牌文書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證據(jù)確鑿,心中猶是不信,叫來盧保問道:“你果真殺了人?” 盧保臉色劇變,道:“經(jīng)略這話從何說起?” 曹承志敲了敲桌上的文書,道:“你自己看罷?!?/br> 盧保接過文書看了一遍,面無人色,撲通跪下道:“屬下不曾殺人,想必是有人偷了屬下的衣服行兇,還望經(jīng)略明察!” 曹承志看他半晌,道:“起來罷,近日不要出府,我自會派人查清真相?!?/br> 盧保磕頭道謝,眼中不覺流下淚來。 曹承志不肯放人,這在章衡意料之中,卻把晚詞氣得不輕,道:“物證人證俱在,他怎么還想抵賴?” 章衡道:“他若輕易把人交出來,豈不寒了手下的心,以后誰替他賣命呢?少不得先打上幾場筆墨官司熱熱場,后面的戲才好唱?!?/br> 晚詞坐在椅上,嘟著嘴不說話,章衡看她像只河豚,不禁笑起來,道:“少貞,幫我去部堂那里要個錦盒來?!?/br> 姚尚書人情往來多,值房里堆放著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錦盒。 晚詞道:“要什么樣的?” 章衡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金嵌珍寶白玉荷包,道:“送人的,裝得下就行?!?/br> 晚詞看那荷包式樣分明是女子用的,道:“送什么人呢?若是年輕的,得挑顏色鮮亮些的,若是年長的,得挑老成些的?!?/br> 章衡道:“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br> 晚詞一言不發(fā),走到姚尚書的值房里,挑了一個特別艷俗的桃紅色錦盒,拿過來放在他桌上,道:“我去忙了。” 章衡原沒多想,聽這口氣不對,再看她挑的這個顏色,才意識到她誤會了,叫住她,又拿出一張粉蠟箋,道:“再幫我寫幾個字?!?/br> 晚詞磨了磨后槽牙,忍氣坐下,提起筆,語氣硬邦邦道:“寫什么?” “愚兄衡賀七妹芳辰?!?/br> 晚詞愣了愣,原來是送給他親妹子的生辰禮,心里不好意思起來,寫完帖子,道:“這錦盒似乎有些大了,我去換一個罷?!?/br> 章衡看著她的背影,搖頭失笑,心想這氣性,十個男人有九個受不了。 第七十九章 解連環(huán)(十) 安國公府第四層小花園旁有一座精致院落,蕉葉門上寫著回風(fēng)二字,章衡走進(jìn)門來,院里忙活的幾個丫鬟連忙行禮。院子的主人,章九少爺日前被安國公痛打了一頓,正在房里臥床養(yǎng)傷。丫鬟挑起門簾,道:“少爺,六少爺來看您了。”六折泥金檀木屏風(fēng)后傳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嗯,章衡轉(zhuǎn)過去,見章徵作勢要起身,道:“九弟躺著罷,傷可好些了?”章徵道:“白天還好,夜里疼得厲害,睡不著,也沒胃口。” 安國公府第四層小花園旁有一座精致院落,蕉葉門上寫著回風(fēng)二字,章衡走進(jìn)門來,院里忙活的幾個丫鬟連忙行禮。 院子的主人,章九少爺日前被安國公痛打了一頓,正在房里臥床養(yǎng)傷。 丫鬟挑起門簾,道:“少爺,六少爺來看您了。” 六折泥金檀木屏風(fēng)后傳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嗯,章衡轉(zhuǎn)過去,見章徵作勢要起身,道:“九弟躺著罷,傷可好些了?” 章徵道:“白天還好,夜里疼得厲害,睡不著,也沒胃口?!?/br> 章衡看他面色紅潤,顯然是補(bǔ)品吃多了,嘆氣道:“船載的金銀,填不完的煙花賭債,我早就勸你收斂些?!?/br> 章徵瞅著他,幽幽道:“六哥,我思來想去,委實不知近來何處得罪了你,還望你明示?!?/br> 章衡訝異道:“九弟這話從何說起?” 章徵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少來,我賭錢的事若不是你捅給父親,他怎么會知道?” “不錯,是我告訴大伯的?!闭潞鈴淖郎系谋P里拿了一只雪梨,坐在矮凳上用匕首削皮,一邊道:“但我只是盼著九弟回歸正道,并沒有報復(fù)你的意思?!?/br> 章徵半信半疑,道:“六哥的心思,愚弟向來猜不透,你說什么便是什么罷?!?/br> 章衡笑了笑,將削好的梨遞給他,道:“有個問題請教你?!?/br> “經(jīng)略,死者白甲今年三十六歲,是商戶之子,家有一妻,無兒無女,平日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十五日下午他在萃華軒買了一只鳥籠,待到傍晚時分才離開。有人看見他在張家鹵rou店門前和盧保起爭執(zhí),原因是盧保要買他的鳥,這白甲死活不肯賣。盧保還說自己是經(jīng)略親隨,白甲若不賣,便抓他去坐牢。白甲沒有理會,徑自走開了。” 曹承志坐在一把花梨木交椅上,面無表情地聽著下屬的回報。 “白甲死于戌牌時分,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刑部主事范宣和大理寺丞劉密。白甲身中十四刀,兇器大約是一寸寬的匕首之類?!?/br> “軍門中人大多帶有這樣的匕首。”曹承志終于開口。 下屬點了點頭,他的靴筒里便有一把。 曹承志閉上眼睛,抬手捏了捏鼻梁,道:“這么說,盧保和白甲分開后不到一個時辰,白甲便遇害了?!?/br> 下屬道:“正是如此?!?/br> 兇手在不到一個時辰內(nèi)偷盧保的衣服,找到白甲行兇,似乎不太可能。 曹承志心里明白,兇手十有八九就是盧保,可是當(dāng)真要把自己的親隨交出去償命? 下屬看出他很為難,勸道:“經(jīng)略,這是天子腳下,皇親國戚也得收斂些個,何況盧保?他自家不懂事,您有您的難處,大家伙都明白的。” 曹承志嘆息一聲,還是想把事情料理得好看些,問道:“你剛說白甲有個遺孀?” 下屬點頭道:“那婦人姓方,今年三十一歲,原是芙蓉院的粉頭。” 曹承志倏忽睜開眼,面上掠過一抹異色,道:“她叫什么?” 下屬愣了愣,道:“叫方靈云?!?/br> 靈云合被桃花笑。方靈云,這個名字像三月里的春風(fēng),輕柔溫暖,吹動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的心。曹承志抬起頭,依稀看見十五年前的芙蓉院,紅妝縵綰,香幃風(fēng)動。 章徵接過章衡手中的雪梨,心中奇怪他能有什么問題請教自己,想了想,道:“六哥莫不是看上了哪位姑娘,不知怎么下手?” 章衡道:“假使有個與你相好的姑娘嫁了人,許多年后,你的手下因為一點小事殺了她的丈夫,你知道后會怎么做?” 章徵兩口將梨吃了一半,拿著剩下的半個笑起來,道:“我會讓兇手償命,給她一筆錢傍身。她若收下,萬事皆休,她若不收,便大有文章了。我須登門賠罪,試她態(tài)度,她若不理不睬,也就罷了,她若理睬,我的好哥哥,有什么比舊情人變寡婦更快活的事?” 章衡把玩著匕首,但笑不語。 章徵吃完梨,擦了擦嘴,道:“六哥,你把你舊情人的丈夫殺了?” 章衡瞥他一眼,道:“別胡說,殺人犯法,我瘋了不成?” 章徵笑嘻嘻道:“哥哥,別人不敢,你可是刑部侍郎,真要犯法,誰查得出來?” 這話誤打誤撞,正中章衡下懷。 熟知刑罰政令之人亦深諳犯罪之道,倘若宋允初只是一般人,哪里還能活到今日?怎樣才能讓一個受寵的皇子死得毫無疑點,章衡想了四年多,種種計劃都不盡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