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巴掌大的地方,廚房臥室一體,根本沒隔斷,段嘉憶自己拿回來幾塊木板隔出來一個小空間,充作自己的臥室。樓下面單獨建的公廁,要上廁所得來回十分鐘。 他是學校的特招生,學費全免,自己沒什么花錢的地方,除了學習就是打工,養(yǎng)活自己和母親。 鎢絲燈昏黃的燈光照在灶臺前佝僂的婦女身上,他偷偷揉了揉肩膀,大概是青了,不敢當著她的面看。 簡簡單單的番茄炒蛋,盛上飯還沒吃兩口,房門就吱呀開了,段嘉憶皺著眉看著搖搖晃晃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胃口全無。 男人罵罵咧咧地闖進門,一頭栽在了床上,像是馬上要嘔吐了,喉嚨里發(fā)出貫耳的噪音,女人急忙上前去梳理他,拿著垃圾桶讓他別吐到處都是。 段嘉憶到自己睡覺的隔間,在兵荒馬亂中迅速換了身日常的衣服,拿上手機出門了。 “嘉嘉,吃完飯再出門吧?!眒ama擔憂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同學約我去外面吃,你多吃點吧媽。”他回答著走下了樓梯。 “敗家東西……有錢下館子……沒錢給老子買點酒……” “嘿嘿……老子的種……你們羨慕?。磕銈兩怀鰜磉@么好的兒子哈哈……”又哭又笑的醉鬼呢喃傳來,像是荒誕的夢境。 走到樓下,段嘉憶深深地閉了閉眼,他平時很忙,學習,打工,滿滿當當?shù)纳?,沒時間給他悲春傷秋。 但是在這樣的生活間隙里,伺機而動的孤獨漫了出來,讓他喘不過氣,他拿出手機,想要做點什么,想找個人說會話,想約個朋友出來玩一會,什么都行,反正就是別讓他自己這么待著。 翻開好友列表,好友數(shù)量倒是不少,好幾百個,可是從頭拉到底,再從底拉到頭,真跟他說得上又交情的就那么幾個。 他給同桌周放發(fā)消息:“在嗎,吃飯了沒,出來整點?” 想了想,為了增加能約出來人的籌碼,又補上一句:“我請客。” 兩分鐘之后周放回了消息:“現(xiàn)在嗎?。。磕阒鲃蛹s我真少見啊哥!” “對?!?/br> “現(xiàn)在出不來,今天不是剛出成績嗎,我下滑了挺多的,被爸媽勒令哪也不許去,只能在家看書。” “太不巧了哥。” 最后又發(fā)了一個流淚的表情。段嘉憶頓了半天,只能回道:“那你好好看書?!?/br> 確實不巧,他握著手機的手指用力到發(fā)白,盯著列表里的另一個人看了半天,點開消息框編輯信息,打了字刪掉,打了字又刪掉。 最終還是沒有給林挽月發(fā)消息。他說不上是怕還是什么,只是覺得,他經不起又一次拒絕了。 熄滅的手機屏幕倒影出他的臉,蹙著眉,深刻的五官透著無家可歸的疲倦。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穿著員工制服挖冰淇淋球的時候,段嘉憶沒想到他會碰到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有發(fā)出邀請的人。與其獨自散發(fā)負能量,還不如打工搞錢。他最終來了平時常來的冰淇淋店打工。 把手上的冰淇淋遞給了客人,他看見她的一瞬間是有些雀躍的,剛想出聲喚她,可看清楚之后,又暗自慶幸著剛才沒有發(fā)消息給她,說出口也沒用,鐵定會被推,因為她那個出眾的男朋友正牽著她的手跟在她身后。 那個外校的少年離開校服,穿著平時的衣服,衣著精致考究,腳上的限定球鞋一塵不染,戴著價值不菲的腕表,整個人貴氣又矜傲,段嘉憶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像許芊羽那樣的人,是高門大戶被金錢養(yǎng)出來的天鵝。 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向來自視甚高的段嘉憶倉猝地產生了自慚形穢的心態(tài)。段嘉憶趕緊把頭上跟制服配套的員工鴨舌滿往下壓了壓,心上泛起了讓他窒息的尷尬不適。 他之前打工的時候,不是沒被同學碰見過,看見他課余打這種零工,帶著朋友的同學都會露出訕訕地裝作不認識他,單獨一人的同學撞見他,倒是不會裝不認識,也會上來跟他攀談,可是眼底那種看稀奇的神情藏不住,他不會把旁人的目光往心里去,可他知道他們到底是看不起他這樣的。 林挽月有這樣的男朋友陪在身邊,要是看到他,也會覺得丟人吧。 他不想在她的臉上看到那樣的神情,于是頭埋得更低。 林挽月早就看見了她的前桌,他這樣的個子,在人群中想不被注意到都很難,況且他外形突出,顏色艷俗的傻氣員工服在他身上都被穿得格外標致,偶有過路人都會被他吸引側目,他們這個店,估計是沾他的光,生意比周圍的店鋪好上不少。 但她也不想跟他搭什么話,每天在學校里已經說了那么多話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所以全權讓她的小男朋友去柜臺點單:“一個草莓冰淇淋?!?/br> 她在店門外設立的桌椅坐著等,就看見段嘉憶頭越埋越低,身子越弓越彎,挖她的草莓冰淇淋球的時候神思不屬地都沒挖到正常的大小,就扣到了甜筒上,遞給了她的小男朋友。 他在干什么? 接過了小男朋友拿過來的干癟的冰淇淋,林挽月默了一瞬,站起身走到了段嘉憶面前,扯過他的領子迫使他頭,他漂亮的桃花眼閃過驚惶。她湊到他耳邊咬牙切齒:“偷工減料是吧,現(xiàn)在、馬上、給我弄個更大更圓的草莓球出來,不然我投訴你啊?!?/br> 段嘉憶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她的神情語氣跟在學校里沒有任何不同。 就像穿著呆呆的員工服給客人滾冰淇淋球的段嘉憶跟在學校里春風得意的段嘉憶沒有任何不同一樣。 他無所適從的尷尬在她灼灼的目光下驀然消融。 小男朋友急切地走過來:“挽挽,怎么了?!?/br> 林挽月松開手:“沒什么,一個朋友?!?/br> 挽挽。 這個稱呼讓段嘉憶咋舌,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親近的人原來是這么叫她的,段嘉憶站直了身體,把頭上兀自往下扣的鴨舌帽整理了一下:“你好,我是林挽月的同學?!?/br> 那少年審視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跟他說話。 段嘉憶重新拿了個甜筒,挖了個超大的草莓球扣上去,遞給她:“快走,讓老板看到我給你弄這么大的,該罵我了。” 林挽月接過了這個頂著拳頭大冰淇淋球的甜筒又默了一瞬:“你就不會做正常的冰淇淋球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