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僅因?yàn)闃淠鞠菜芑鸬木壒?，更因?yàn)闃溲浀?，那片湖的湖水很清澈，夜晚時能倒映出完美的圓月，水中的妖們也很友好，偶爾還能和愿意冒出水面的鮫人們一起吸收日月精華。

    樹妖有時候，也喜歡和他們閑談一會兒時，說說他們近些時日周游五湖四海的趣聞。

    樹妖不懂人的七情六欲，但樹妖覺得，這就是快樂。

    直到突然闖入了一個人類。

    他不知為何，竟然破開了鮫人設(shè)在此處的禁制，直接偷走了樹妖的樹皮。

    樹妖也不是什么大妖，更是從未游歷過人世。

    驟然遇到這樣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周圍也沒有任何熟悉的妖族，樹妖整個人都慌亂起來。

    她剛要做什么，就見對方‘撲通’一下跪倒在了她面前。

    他‘砰砰砰’地磕了好幾個響頭，言辭懇切：“這位仙女娘娘，我是施仙村的秀才施守業(yè)，此番來朝暮林是聽聞了傳言，想要請您回去為家中病重的嬸娘治病，絕沒有冒犯之意！”

    “只要仙女娘娘愿意隨我前去，等治好了我嬸娘，要?dú)⒁獎?，隨仙女娘娘的心意便是！”

    樹妖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妖，縱然自身血脈不俗，然而她從來被朝暮林保護(hù)的很好，與她談天說地的鮫人們也很少說起外頭那些烏糟的事兒，從來只挑選些好玩有趣的。

    樹妖對人類沒有防備心。

    于是她答應(yīng)了人類的要求。

    天真爛漫的樹妖，就這樣聽信了人類的讒言，懵懂地跟著人類離開了。

    人類將她帶回家中。

    樹妖根本沒見到人類的嬸娘。

    一連七日過去，樹妖還是沒有拿回自己的樹皮。

    她終于察覺到了不對。

    在樹妖幾次三番的要求下，人類終于袒露了自己的心聲。

    “要回去做什么？那朝暮林鬼氣森森的，看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人類——也就是施守業(yè)輕蔑道，“你不如跟了我，我好歹也是個秀才公，你跟了我，以后在人間做個管家娘子，不比在那陰森森的樹林子里快樂么？”

    樹妖不通俗物，懵懂道：“秀才是什么？管家娘子又是什么？難道比另一片林子里的萬物生還厲害嗎？”

    她已經(jīng)記不清是哪里了，只記得朝暮林里的大家都說過，萬物生一族雖然子息稀少，但卻是妖族里最強(qiáng)悍的一族。

    秀才施守業(yè)卻因?yàn)樗谥S刺，頓時漲紅了臉，一把將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大吼大叫道：“什么萬物不萬物的？”

    施守業(yè)眼睛一瞪，撕破了先前做小伏低老實(shí)人的假面，捏著樹妖的手腕，兇惡道：“我就問你，你是從，還是不從？！”

    樹妖當(dāng)然不從。

    施守業(yè)倒也暫時不敢逼迫她，但同樣的，她也無法離開這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被封閉起來的屋子。

    失去了樹皮的樹妖極度虛弱。

    她需要水，源源不斷的水。

    施守業(yè)當(dāng)然不會給她。

    她……她只能用自己的枝干交換。

    一口水，一截小小的枝干。

    樹妖不知道施守業(yè)要自己的枝干做什么，但她想，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樹妖也知道，自己不該給的。

    但她太怕了。

    怕疼，怕缺水，怕自己就此枯萎，然后再也回不到朝暮林，再也見不到朝暮林里熟悉的一切。

    于是就這樣日復(fù)一日，茍延殘喘。

    ……

    直到門轟然炸開。

    不是被輕巧的打開，也不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敲門。

    倘若是上面的情況，她都有千百種方式拒絕。

    可這一次，門是直接被拆開的。

    整塊地拆開，不留絲毫余地，“砰”的一聲，像是要將黑夜都碾碎成螢火。

    細(xì)碎的陽光大片大片地投射進(jìn)來，那一瞬，連旋在重物倒地的風(fēng)聲中的灰塵，都耀眼得像是璀璨的銀河星光。

    “jiejie，你叫什么名字呀？”

    樹妖下意識抬眸望去。

    一個很容貌極美的小姑娘。

    美到連見慣了美人的樹妖都恍了下神。

    她不似那種匠人手中泥塑的美人，美則美矣卻沒有半絲脾氣。也不像是世人稱頌的玉石佳人，純凈到易碎，讓人但凡靠近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樹妖想，面前的這個小姑娘像是朝暮林的掠過長空的飛鳥，自由而快活，愿意時便仰天長鳴，不樂意了，就無聲無息地掠過，不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響。

    所作所為，無拘無束。

    自由來去，僅憑心意。

    ……不像她。

    樹妖怔怔地抬起頭，嗓音嘶啞干澀：“我不記得了。”

    太久太久，好久好久。

    她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這不對??！

    如今距離她被帶回，不過是短短幾日，怎么就連名字都不記得了？

    宣夜揚(yáng)皺起眉，想要提醒虞珈雪小心，于是探出腦袋：“這——”

    然而他剛剛一路面，原本還情緒穩(wěn)定的樹妖突然就激動起來。

    “你別過來！”樹妖一下從稻草堆上躍起，向后褪去，驚疑不定道，“你們不許靠近我！”

    虞珈雪眼神一動。

    這一瞬的樹妖，似乎和剛才有什么不一樣了。

    宣夜揚(yáng)和余清夢頓時止住腳步，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虞珈雪。

    虞珈雪從容不迫：“我算了下時間，那坨可能要回來了，你們再去努力攔一攔。”

    宣夜揚(yáng)和余清夢秒懂。

    正好，他們在看到了這一切后院，心中也有股火氣難消呢！

    待兩人離去后，虞珈雪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

    “jiejie還記得自己是什么妖嗎？”

    樹妖警覺道：“什么妖不妖的？我不記得了！”

    虞珈雪眨了下眼，瞬間切換人設(shè)，乖巧道：“jiejie不信他們，也該信我啊。”

    感謝甲方生涯。

    虞珈雪表示，自己的人設(shè)可以千變?nèi)f化。

    樹妖眼神瞇起，依舊防備地靠在墻角：“你有什么證據(jù)？我怎么知道你們是不是和那秀才是一伙的？”

    虞珈雪沉默了一下，然后道：“jiejie稍等！”

    她閉上眼，在心中默念很多遍“妖販子施守業(yè)”后，成功感受到了頭發(fā)細(xì)微的變化！

    虞珈雪睜開眼，欣喜地捏住了自己頭發(fā)的一角。

    “jiejie看，我的頭發(fā)是綠色的！”

    “所以我和你是一族的！”

    樹妖：“……”

    樹妖下意識挪開了目光，一直平淡無波的語氣中，終于透出了些許純?nèi)坏暮闷妫骸澳闶鞘裁醋宓模俊?/br>
    應(yīng)該是朝暮林里的，否則不可能她不認(rèn)識。

    而且這顏色吧……

    怪鬧心的。

    樹妖忍不住想到，倘若這么多年里，有個這樣的姑娘陪著她，哪怕是在這茅草屋中再待上個幾百年，她大抵也不會覺得寂寞。

    “——我當(dāng)然是草族啦！”

    見對方終于肯搭理自己，虞珈雪歡快道：“所以jiejie你也一定和我一樣，是草族對吧！”

    樹妖：“……”

    對不起，她收回自己之前的話。

    樹妖：“草族化作的妖物也有許多種，你是什么族的？”

    虞珈雪頓了頓。

    她本來想直接借一下沈雪燭的名頭，扯個“萬物生”來著，但又怕被面前這個宛如驚弓之鳥的妖族jiejie識破，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用個穩(wěn)妥些的。

    于是虞珈雪心中有了決斷。

    她道——

    “生草族！我是生草族的！”

    看看她這一頭秀發(fā)！

    一定是血脈純正的生草族！

    虞珈雪自信滿滿，目露期待地看著面前人。

    樹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