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打了，足夠我們吃了……三殿下要留下來吃嗎？”李明霜隨口問道。

    “不了，等會就?回去?。”盛昭起身說道，“不打擾你們了。”

    白淼淼看著人?離開了，冷不丁從吃食中?抬眸看著他。

    “怎么了？”盛昭察覺到她眼底的意猶未盡，低頭問道。

    白淼淼把剝干凈的板栗捏在手心，也不吃，只是來回在手心倒騰著，好一會兒才吶吶說道：“沒?什么?！?/br>
    ——小娘子的心思寫在臉上，卻又沒?有開口。

    盛昭擰了擰眉，卻也沒?有再問，只是笑說著：“若是有事，讓和政來找我?！?/br>
    白淼淼點了點頭。

    等人?走后，李明霜一改撞死的樣子，連忙抱著小貓直接坐在白淼淼身邊，用手肘錘了錘小娘子，擠眉弄眼：“殿下為什么來找你啊？”

    白淼淼一只手抱過小貓，一只手用板栗堵住她的嘴。

    李明霜一看就?覺得有貓膩，連忙把板栗咽了下去?，正準(zhǔn)備再問，話剛出口立馬又被塞了一口板栗，立馬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再一次把板栗囫圇吞棗咽下去?，正準(zhǔn)備開口，就?看到虎視眈眈舉著板栗，準(zhǔn)備塞到她嘴里的小娘子。

    滾圓的大眼睛，瞧著和懷中?的小貓兒一模一樣。

    “你……哎哎哎，我是說去?找和政她們吧。”李明霜眼疾手快攔著小娘子的手，嘴皮子飛快地?轉(zhuǎn)移話題，這才免了一嘴巴栗子。

    “我去?換個衣服?！卑醉淀蛋研∝垉哼€給阿霜，悶悶起身說道。

    李明霜揉著小貓的下巴，看著小娘子的背影，冷不丁說道：“二娘知道長安到西山，騎馬要多久嗎？”

    —— ——

    “不過一個多時辰的事情?！币股?，連著盛昭的聲音都模糊了一些，好似一個時辰的快馬不過是眨眼的事情。

    白淼淼正懶洋洋趴在窗邊，窗下面坐著一人?。

    夜色寂寥，月光黯淡，但頭頂?shù)男切菂s又給明亮，是漆黑小院中?唯一的光。

    漫不經(jīng)?心坐在窗沿下的小郎君一只腿曲起，月光照亮他半邊身軀，已然鋒芒的眉眼在此?刻都溫潤幾分?。

    “騎馬都要一個多時辰啊?！卑醉淀翟缫焉⒘祟^發(fā)，撐著下巴，看著外面閃著光的青石板，“我坐馬車做了兩?個多時辰呢，人?都要散架了。”

    盛昭只是笑著，手里拿著白淼淼剛才塞的糕點。

    小娘子聽說他沒?吃飯，特意選了一個她最?愛的遞了過來。

    原來今日他心中?記著小娘子那日的神色，本只打算來看看小娘子，卻不料被還沒?睡的小娘子抓了個正著。

    白淼淼白日吃得多，積食了，只好趴在窗戶上賞月，正正和翻墻小賊碰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兩?兩?無語。

    “你那日想要說什么？”盛昭也不慌，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嘴巴卻格外鎮(zhèn)定，“怕你想著睡不著，讓你的束脩交得比較冤枉?！?/br>
    “大晚上來？”白淼淼警覺。

    “白日里事情很多，抽不出空來?！笔⒄延欣?有據(jù)。

    “那我要是睡了怎么辦？”白淼淼繼續(xù)追問著。

    “那你睡了嗎？”盛昭心平氣?和反問著。

    白淼淼果不其然卡住了，到嘴邊的話囫圇咽了下去?。

    “我說是巧合，你信嗎？”盛昭一貫是說謊也不打磕巴的，這般無辜的反問，實在是太過良善。

    白淼淼被牽著走，迷迷瞪瞪點頭：“信，信的吧。”

    畢竟聽上去?真的還挺有理?有據(jù)。

    “你那日想和我說什么？”盛昭坐在她的窗沿下，繼續(xù)把人?帶偏。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她重新軟綿綿地?趴了回來，蔫噠噠說道，“大概是我想多了?！?/br>
    盛昭抬眸，稍淺的瞳仁在月光下華色流轉(zhuǎn)，溫和沉靜。

    “那也可?以說說?！彼f，“而且我看二娘并沒?有想明白?！?/br>
    白淼淼撐著下巴的手一頓，隨后半個身子垂了下來，垂落在背后的長發(fā)便也緊跟著散了下來，黝黑柔順的頭發(fā)就?像瀑布一眼，被月光一照，素華清光，凝霜黑羽。

    那頭發(fā)明明并未靠近盛昭，只在他身側(cè)緩緩悠悠，可?頭發(fā)上的桃花頭油的香味卻順著風(fēng)飄了過來。

    “三殿下當(dāng)時為什么沒?有去?睢陽支援?！彼痈吲R下地?盯著盛昭，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

    盛昭許是沒?想到小娘子心中?一直藏著這個事情，有一瞬間的失神。

    “那日睢陽淪陷的消息傳到長安時，我正跟著阿娘在城門口施粥，好多人?哭了?！卑醉淀党聊ｎD片刻，強調(diào)著，“好多好多人??！?/br>
    盛昭手中?的糕點被捏碎了也不知，只是抬頭去?看小娘子清亮的眸光。

    “阿娘說是因為他們都是英雄?！卑醉淀道^續(xù)說道，“阿霜說當(dāng)時明明其他城池都有重兵的拱衛(wèi)的，難道真的一點兵力也抽不出來嗎？可?明明有一年時間可?以布控，難道他們也被叛軍圍住了嗎？我只是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床怀霰?？?/br>
    小娘子停了停話，隨后再開口時，聲音越發(fā)迷茫：“朝廷不要睢陽的百姓了嗎？”

    盛昭呼吸一頓。

    他幾乎不敢去?看小娘子清澈的眸光，更不敢說破其中?骯臟的爭斗，不敢說這是朝廷內(nèi)斗的惡果，更不敢說，這是陛下和太上皇之間的斗爭。

    有人?在為朝堂艱難守城，有人?卻在后方為利益而勾心。

    太上皇不甘心只困在巴蜀之地?，皇上更是對?權(quán)力不肯退后一步，所有人?都在站隊，政治漩渦拉著所有人?走向不可?抗力的深淵。

    人?命，不過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白淼淼看著他長久沒?有說話，抿了抿唇，小聲說道：“肯定是因為太遠(yuǎn)了，你們都沒?趕上，阿霜說章相公日夜急行也遲了三天?！?/br>
    她一向善良，不肯把人?往壞里面想。

    小娘子坐回原處，聲音倏地?低了下來：“只是那日那個書生突然說起這個事情，我才想起這個事情，覺得，覺得有些難過罷了?！?/br>
    她年幼時在邊境見過那些被壞人?擄掠過的城池，城破時，里面的百姓不過是最?卑賤的草，沒?有人?會低頭去?看他們，可?一旦壞人?被趕走了，這些草便會重新生長。

    那些荒涼，那些破敗，終覺會被人?占領(lǐng)，成了生生不息的生氣?。

    可?一座城若是連著草也沒?有了。

    那這個城就?會徹底壞了，在最?是熱鬧的水瞿通達處，便會出現(xiàn)一個荒城。

    怎么，就?沒?有人?去?看看他們呢。

    小娘子心中?不甘地?想著。

    “那個書生，是太上皇的人??！痹S久之后，盛昭低聲說道。

    白淼淼一怔，不解歪頭。

    “譙郡的許叔冀是太上皇的人?，臨淮的賀蘭進?明是陛下的人?，至于彭城的尚衡則是和張巡有個人?恩怨?！笔⒄牙^續(xù)說道，就?像要把所有黑暗借著夜色平鋪開來，用小娘子善良的目光，批判至今還在爭權(quán)奪利的人?，所有在此?事中?有不可?推卸的人?，甚至是當(dāng)時所有旁觀的人?。

    “他們本可?以棄城而走的。”

    在此?之前朝堂已經(jīng)?丟了數(shù)十座城池了，死了數(shù)百萬人?，再多一座也不過分?。

    “睢陽丟，天下失。”

    盛昭手中?的糕點被捏的粉碎，細(xì)小的粉末落滿衣擺上。

    “他守的是，天下?！?/br>
    —— ——

    盛昭站在夜色中?，聽著小娘子的哭聲逐漸微弱，到最?后不知不覺已經(jīng)?睡了過去?。

    她在為兩?位無畏的將軍，為守城的士兵，為滿城的百姓而傷心。

    世人?爭奪的權(quán)力成了殺人?的一把刀，落在無辜的百姓身上，忠義的將軍頭上，成了再也洗不干凈的血城。

    小娘子第一次直面這些血腥，只覺得心都碎了。

    她不懂，也不想懂。

    盛昭輕輕一躍入了內(nèi)，隨后抱著她回了榻上，小心擦干凈臉上的淚痕，隨后為她仔細(xì)蓋上被子，這才悄然離去?。

    “與她說這些做什么？”夜色中?，白家二郎君的聲音驟然響起，“世人?多冷血，何必涼了小娘子的純善。”

    盛昭回神，看著樹下的黑影，慢慢下了臺階：“她既然想知道，便也不該瞞著她，你們?yōu)樗Q起一座座高塔，現(xiàn)在可?以保她無憂，可?那些保護終究是因為你們的離去?而消失，她終究要自?己保護自?己?！?/br>
    白家大郎君借著月光打量著面前的三殿下，驀地?輕笑一聲：“我以為你會說，你是她的下一座高塔?！?/br>
    第41章

    白淼淼昨夜睡得很沉, 第二日連著早飯都沒吃就睡過去了，直到午時才餓著肚子爬了起來。

    “二娘眼睛怎么腫了。”昔酒見小娘子紅彤彤的眼皮子，心疼說道。

    白淼淼心虛, 伸手按了按眼睛，含含糊糊說道：“昨夜做了個很傷心的夢?！?/br>
    昔酒取了熱帕子覆在人眼睛上, 仔仔細(xì)細(xì)地按了按：“以后可別這?樣哭了，仔細(xì)傷了眼睛?！?/br>
    白淼淼閉上眼乖乖靠在椅子上, 連連點頭。

    “可是?做了什么夢？”碧酒小心翼翼給人擦臉, “哭的這?么傷心, 眼睛腫成這?樣?！?/br>
    白淼淼不?敢胡亂說，只是?敷衍著：“忘記了, 做了好長的夢?！?/br>
    “肚子好餓啊?！苯袢詹?出門, 白淼淼便隨意地挽了一個發(fā), 轉(zhuǎn)移話題, “阿娘今日怎么沒來找我。耶耶和兄長們都出門了嗎？”

    一側(cè)的碧酒突然捂嘴笑了起來：“夫人正忙著大郎君和二郎君的事情呢?！?/br>
    白淼淼一驚, 扒拉下半邊熱帕子，不?解問道：“大哥二哥的事？”

    “聽說是?想要為?兩位郎君擇媳?！蔽艟七B忙把人腦袋按下去，帕子也重新蓋回去，“今日本打算帶著二郎君去赴宴的, 誰知道二郎君昨日練武，摔了臉, 見不?得人，大郎君的婚事則是?一開始就說好的原安西都護府司馬家的大娘子?！?/br>
    白淼淼眼睛一亮：“是?周家的那?位大jiejie嗎？”

    昔酒點頭。

    “我去看看?！卑醉淀祦砹伺d致。

    白夫人早上剛把白潯放回去, 還沒坐下來喝口水，看好賬本, 就看到二娘就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跑這?么急做什么？”白夫人一眼就看到小娘子的眼皮，卻毫無驚訝之色, “昨日不?好好休息，和你二哥胡鬧，瞧著眼睛腫的。”

    “啊?！卑醉淀荡舸舻乜粗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