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回長安第一日，李大將?軍便入宮面見?陛下，出宮時陛下也賞了不少東西。

    得天家沐恩，自來只有一回。

    “只是給我們幾匹馬, 應(yīng)該不礙事吧。”李明霜嘟囔著?，目光忍不住往不遠(yuǎn)處正低頭吃草的駿馬看去, 那些馬身材雖矮小，卻比例勻稱, 關(guān)節(jié)強韌，眼神清亮, 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良馬。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滇馬嗎？”她心癢癢說?道。

    前?朝為順應(yīng)當(dāng)?shù)匕傩招枨?，也為了?好鞏固西南西北地區(qū), 便開設(shè)以茶葉和?馬匹為主要交易內(nèi)容、以馬幫為運輸工具的商品貿(mào)易通道，也便是世?人常說?的茶馬古道。

    時下以西域的大宛馬為馬中極品，背為虎紋龍翼骨，大宛馬自漢朝走入眾人視線中，強健英勇的駿馬便是手持馬槊這類重型兵器的將?軍也能作戰(zhàn)奔襲。

    大宛馬稀少，培育不易，格外稀少，軍中將?士的馬大都是普通雜交的大馬。

    因茶馬古道逐漸盛行，滇南的滇馬順勢在長安名聲大噪，此馬據(jù)說?可以日行五百里，尤善馳驟，數(shù)十里而不知喘汗，行走山谷宛若平地。

    太上?皇幸蜀三年，劍南節(jié)度副使崔圓一向長袖善舞，背靠這條通道，想來收了不少這樣的駿馬貢獻(xiàn)給太上?皇，不曾想太上?皇竟如此大方?，一口氣給了李家五匹，連著?女?眷都一人一匹，可見?出手闊綽。

    “我們先歸家吧?！崩罴掖罄晌站o手中的圣旨，“太上?皇不可能只給五匹馬，且回家看看是否還有旨意到了家中。”

    “旨意分開傳？”白淼淼敏銳問道，“為什么?要分開??？”

    李家大郎抿唇。

    他心中有無數(shù)猜測，卻都不能說?出口。

    “先送二娘回家?！崩蠲魉夹奈?，意味深長，“消息也該傳回長安了。”

    —— ——

    白淼淼剛下馬車，桂嬤嬤就把人帶到主院來。

    “阿娘?！卑醉淀等雰?nèi)，興沖沖說?道，“太上?皇給李家下了褒獎的圣旨?！?/br>
    白夫人坐在書桌前?練字，巍然?不動，只等最后一個字收了筆鋒，這才放下毛筆，抬眸說?道：“聽到消息了?！?/br>
    白淼淼吃驚：“消息傳的這么?快？”

    “太上?皇給李老?將?軍送了二十臺獎賞，從丹鳳門抬出來的，想來現(xiàn)在長安無人不知?！卑追蛉私舆^帕子，仔細(xì)擦了擦手，平靜說?道，“很是體面?！?/br>
    白淼淼猶豫問道：“若是好事，阿娘怎么?瞧著?不太開心?！?/br>
    李白兩家自疏勒鎮(zhèn)相識，小輩一起長大，長輩同騎御敵，一向關(guān)系親厚。

    若真的是好事，阿娘也該很開心才是。

    白夫人悲憫的目光看向剛寫好的那副字上?。

    字跡娟秀，筆鋒中卻又帶著?一絲凌厲。

    ——“赴國難，同生死?！?/br>
    白淼淼也緊跟著?看了過去，不解問道：“怎么?了？”

    “半個時辰前?，陛下因功加任老?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兼任衛(wèi)尉卿，封爵虢國公，食邑兩百戶?！?/br>
    白夫人伸手把那張紙緩緩撕碎，最后一片片扔到火盆上?，原本安靜的火盆瞬間冒出火苗，照得白夫人臉上?的神色明暗不定。

    白淼淼呆呆地看著?那個火苗倏地躥高?，又很快安靜下來，就像宴會上?那些絢爛卻短暫的煙花，看的人眼睛疼。

    “這是在吵架嗎？”她小聲嘟囔著?。

    白夫人輕笑一聲，側(cè)首去看迷茫的小娘子，只覺得諸多?繁雜國事瞬間被吵架二字演繹地淋漓盡致。

    “阿娘笑我？”白淼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紅撲撲的耳朵，“我就是隨便說?說?的。”

    白夫人把最后一片碎紙扔了，笑說?著?：“阿娘不是笑你?，阿娘是才發(fā)現(xiàn)我家二娘才是這滿長安里最聰明的，最看得清的小娘子?！?/br>
    白淼淼被夸得不好意思，小臉?biāo)查g紅了

    “尋常父子吵架不過是嘴皮子動一下，最不濟(jì)也是分家各過?！卑追蛉寺曇糍康刈兊?，只剩下對面的白淼淼才能依稀聽到幾句，“……這是天下父子啊……”

    “那現(xiàn)在怎么?辦呢？”白淼淼憂愁問道，“他們吵架會不會牽連李家啊，阿霜會不會有事啊，今日六殿下一直圍著?阿霜的事開口，李家二哥哥嚇壞了，口氣都是僵硬的，六殿下是打算娶阿霜嗎？”

    盛宴過了年就十八了，至今還未娶妻。

    “李家是不會同意明霜入宮的?！卑追蛉税参恐?，“如今前?線還需要李家，陛下也不會輕舉妄動的?！?/br>
    白淼淼松了一口氣。

    “那你?呢？”白夫人話鋒一轉(zhuǎn)，溫柔地注視著?面前?的小娘子，“你?想入宮嗎？”

    白淼淼一怔，下意識搖了搖頭：“不，不要的，二娘想要永遠(yuǎn)陪在阿娘身邊?！?/br>
    白夫人看著?面前?天真懵懂的小娘子，心底的憂慮便再也壓不住，忍不住低聲說?道：“阿娘只是怕……”

    她倏地一頓，不再說?下去。

    “怕？怕什么?？”白淼淼敏銳問道，“這事也和?我們白家有關(guān)嗎？”

    白夫人嘆氣：“良弓藏，飛鳥盡，阿娘不過是……”

    “害怕?！?/br>
    白淼淼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瞬間察覺到這句話后的未盡之意。

    現(xiàn)在的戰(zhàn)火燒到李家，不過是因為李家先回來，若是過幾日白家也回來了呢？

    白淼淼沉默地眨了眨眼，最后低聲說?道：“阿娘不要怕?！?/br>
    只是這份擔(dān)憂，比白家想象中來的還要再快一些。

    “太上?皇要見?我？”白淼淼看著?面前?年邁的太監(jiān)，迷茫問道。

    那太監(jiān)著?紫色圓領(lǐng)窄袖袍衫，頭戴幞頭，面容有些衰老?，只那雙眼睛還透出一絲精明，正是太上?皇身邊的近宦，三品冠軍大將?軍馮元一。

    “正是?！瘪T元一笑著?點頭，說?話不急不緩，“陛下早在蜀州就聽聞白將?軍臨危受命，單騎退敵，可謂是世?間少有的奇將?，世?人稱贊，只是如今老?將?軍還未帶兵凱旋，太上?皇便想著?能見?見?您也是極好的?！?/br>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白淼淼無法反駁，也不能反駁，又見?阿娘也是一臉平靜，便只能屈身接旨。

    “后日入宮，這不是和?阿耶回來的日子撞上?了嗎？”等人走后，白淼淼捧著?圣旨，皺眉問道，“我不想去?！?/br>
    白夫人轉(zhuǎn)著?手腕上?的玉鐲子，聞言淡淡說?道：“先回去再說?吧?！?/br>
    桂嬤嬤察覺到夫人的意思，讓今日不曾當(dāng)值的仆人丫鬟們在屋內(nèi)不準(zhǔn)出來，今日當(dāng)值的也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準(zhǔn)隨意走動。

    白淼淼跟著?阿娘回了寢屋，悶悶坐在羅漢床上?。

    “昨日找李家，今日就來白家。”她小聲說?著?，“太上?皇到底在想什么?啊？”

    “昔酒，去給二娘準(zhǔn)備后日入宮的衣物?！卑追蛉擞袟l不紊地吩咐著?。

    “既然?入了宮那也是要去看一下昭儀娘娘的，桂溪，你?去草擬一個禮單來。”

    “碧酒，去廚房盯著?今日的飯菜，也順便讓下人們都警醒一點，去吩咐各門的管事，這幾日無事不能外出?！?/br>
    白淼淼聽著?阿娘冷靜的聲音也跟著?安靜下來，把手中的圣旨隨意推到茶幾上?。

    “不必慌張，太上?皇既然?光明正大請你?入宮，便只能是真的想要看看你??！卑追蛉诉@才扭頭安慰著?小娘子，“你?入了宮，禮數(shù)要周全，若是不懂不會的只管說?不知，你?還是小孩，她們不會為難你?的?！?/br>
    白淼淼嚴(yán)肅點頭。

    “那太上?皇會問我什么?呢？”她緊張問道，“阿娘先和?我說?，免得我到時候說?錯了。”

    白夫人笑了笑：“反正也是你?不會的東西，說?多?了反而讓你?緊張，不過太上?皇最會享樂，你?到時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白淼淼被阿娘嫌棄后只是懵坐著?，猶豫說?道：“只吃東西就好嗎？會不會不太好?。俊?/br>
    “二娘覺得不好？”白夫人反問。

    白淼淼摸了摸耳朵：“聽上?去好像就知道吃一樣，若是被人知道了，又要笑我了?！?/br>
    白夫人輕笑一聲，又問道：“那若是太上?皇問你?，你?阿耶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可有往家中寄信？”

    白淼淼點頭：“自然?是寄了？”

    “想來前?線也有很多?煩惱，可有什么?煩惱的地方?需要他來解決?！卑追蛉死^續(xù)問道。

    白淼淼苦惱地皺了皺眉。

    阿耶寄信雖然?厚，但都是給阿娘的家常話，給自己的更?是只有幾句話，大都是對小孩子的嬌哄，這些話哪能說?出口。

    白夫人忍笑，繼續(xù)說?道：“那若是太上?皇再問你?，前?幾日驛站被毀，你?可擔(dān)心？”

    白淼淼繼續(xù)點頭：“自然?很擔(dān)心?！?/br>
    “之后的信件可有收到？”

    白淼淼又是一臉懵。

    —— ——

    “難道陛下就沒有找人送還給你?們？”上?首的太上?皇話鋒一頓，隨后和?善找補著?，“想來是事務(wù)繁忙忘記了?！?/br>
    白淼淼只是撲閃著?無辜的大眼睛。

    “應(yīng)該是的?！彼f?，順勢把最后一口杏仁酥塞進(jìn)嘴里。

    ——阿娘說?的沒錯，這里的糕點真的好好吃啊。

    太上?皇看著?面前?一臉懵的小娘子，心里也是緊跟著?一臉無語。

    ——白家二娘子很是單純，想來是最好說?話的。線報若是說?道。

    太上?皇不說?話，白淼淼也忙著?吃面前?的點心和?冰乳酪，一開始的緊張也隨之消失不見?了，只顧著?埋頭吃東西。

    一時間，殿內(nèi)格外安靜。

    今日早上?剛?cè)雽m，白淼淼還是非常緊張的，先去了清思殿請安，阿姐讓彩卷親自把她送來，一路上?也是多?加安慰，只是隨著?一道道吃的被端上?來，再多?的緊張也跟著?煙消云散了。

    ——都是沒見?過的好東西。

    “聽說?你?今年及笄了？”太上?皇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白淼淼抬眸，輕輕嗯了一聲。

    “可有婚配？”年邁的太上?皇垂眸看著?面前?年輕嬌美的小娘子，和?善問道。

    白淼淼下意識警惕起來，猶豫一會兒才慢慢吞吞說?道：“阿娘說?阿耶回來就去相看的?！?/br>
    “原來如此?！碧?皇輕笑一聲，盯著?白淼淼看了一會兒，之后移開視線，淡淡說?道，“當(dāng)年你?阿姊也是這個年紀(jì)入宮的?！?/br>
    白淼淼一向藏不住心思，下意識皺起眉來。

    “我也乏了，送二娘出宮吧?！碧?皇靠回軟靠上?，閉眼說?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