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殿下回長安的消息不知從哪里傳了出來，鬧得人盡皆知，人人都去圍觀，導(dǎo)致四殿下差點(diǎn)連城門口都沒走進(jìn)來，還是陛下身邊的小黃門親自把人挖了出來。

    那日白淼淼正在金玉閣買著長安如今最流行的首飾，聽到動靜后扭頭去看，遠(yuǎn)遠(yuǎn)就認(rèn)出那匹黑馬上的魁梧郎君，正是四殿下盛顯。

    四殿下沉著臉騎在馬上，腰上掛著一把沒有任何裝飾的刀，不說話時，嘴角緊抿，冷眼看著一切，瞧著不好相處，前頭的小黃門倒是笑臉盈盈，一點(diǎn)也不盛氣凌人，見有人擋路，還好聲好氣地勸人離開。

    坊間都說四殿下脾氣不好，如今這樣招搖走一圈，想來傳言只會越演越烈。

    “是四殿下啊?！北叹企@訝說道，“怎么突然回來了。”

    此刻距離白淼淼給阿耶傳家書，不過十日。

    ——想來是阿耶勸住了。

    外人看不清如今的局勢，也不知三殿下和四殿下為何會接連回長安，朝堂爭斗的一把刀落在眾人面前，前途叵測，未來不知。

    白淼淼難得嘆了一口氣，看著手中的蝴蝶簪子突然沒了滋味，訕訕放了回去，低聲說道：“不買了，回家吧?！?/br>
    “可是這蝴蝶簪子，二娘不喜？”掌柜連忙問道，“這個可是和田玉，您瞧這細(xì)密陰線，還有這個如意云紋，都是頂好的手藝?！?/br>
    碧酒也跟著勸著：“二娘難得出來，若是不喜歡這個，那就看看別的，之前絹布做的那只蝴蝶簪也是極好看的。”

    白淼淼伸手摸著蝴蝶晶瑩透亮的翅膀，冷不丁說道：“蝴蝶會飛嗎？”

    碧酒嗯了一聲，不解說道：“蝴蝶當(dāng)然會飛?！?/br>
    “二娘是想要翅膀能動的小蝴蝶嗎！”掌柜連忙說道，“也是巧，店內(nèi)的人昨日新做了一根用珍珠和綠松石做的雙股簪，兩個翅膀里有著小扣子，用手撥弄著就會動，只還未上最后合股，正好現(xiàn)在等您指點(diǎn)，我們讓簪娘按著您的要求做?！?/br>
    白淼淼興致缺缺聽著，但又不好撥了人的面子便點(diǎn)頭說道：“那就拿來看看吧?！?/br>
    那簪子確實(shí)好看，秀氣小巧，作為玉梳背側(cè)的小點(diǎn)綴最是合適。

    白淼淼臉上露出笑來，付了定金，讓人弄好之后送上府。

    “夫人說今日可以在外面用膳，二娘可要去饕餮樓里吃?！北叹菩栔?。

    白淼淼撐著下巴靠在窗邊，懶洋洋對看著熱鬧的人流，突然目光一凝，坐直身子。

    “怎么了？”碧酒好奇地湊過去看，只是還未湊近，白淼淼卻突然伸手拉著她的袖子，把人拽了回來，自己擋在車簾前，圓滾滾的眼珠子盯著她看，雖一直沒說話，但臉上寫滿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碧酒一臉不解：“二娘可是有話要說？”

    白淼淼手指繞著女使的袖子，好一會兒才哼哧說道：“我，我突然想起來……”

    碧酒格外有耐心，繼續(xù)等著她說下去，又見她半天沒說話，只好接下去問道：“二娘是想起什么？”

    白淼淼和她四目相對，嘴皮子磕巴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子水潤潤的，到最后一咬牙，用力拽著碧酒的袖子，小臉通紅：“簪子……要不幫我都買了吧。”

    碧酒一驚，確認(rèn)著：“是剛才看的那幾個嗎？”

    白淼淼含含糊糊點(diǎn)頭，眼神躲閃，耳朵暈紅，坐立不安。

    幸好碧酒并沒有起疑，只當(dāng)是小娘子臉皮薄，剛才拒絕了，現(xiàn)在又想要了。

    “那二娘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回?！北叹菩φf著。

    “等，等會?！卑醉淀道男渥?，手指頭因?yàn)橛昧Χ喊祝椭^，小聲說道，“再多買一些來。”

    碧酒只當(dāng)是二娘起了興致，點(diǎn)頭說道：“那就把剛才看的白玉龍形步搖釵，石榴花紋綠松簪都買來，對了那個鴻雁玉梳也不錯，二娘的瓔珞和耳珰比較少，這兩樣再多買一點(diǎn)?！?/br>
    白淼淼心不在焉地嗯嗯點(diǎn)頭。

    碧酒以為小娘子在害羞，打趣著：“二娘莫不好意思了，買賣講究你情我愿的，剛才沒買，現(xiàn)在買也是一樣的，您在馬車?yán)镒胰プ凶屑?xì)細(xì)挑一些回來。”

    白淼淼捏著手指，嗯了一聲，看著碧酒的身形消失在拐角處，這才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把腦袋從車簾外探出去，小腦袋還沒伸出去，就突然被人揪了揪頭頂?shù)慕q花，立馬嚇得小聲驚呼一聲，噌的一下收回腦袋。

    車簾還未完全落下，一只手便隨意撫開簾子，日光便落了進(jìn)來，在白淼淼的裙邊落下一小塊光暈，耳邊傳來一個打趣的聲音：“二娘支開人的借口說的是越來越流利了?！?/br>
    窗邊的影子落了半截下來，連帶著那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含笑溫和，好似不過是偶遇的閑談。

    若非剛才看到殿下身邊的那個小黃門鴉泉在角落里連比帶劃，再看到他背后的站著的那個人，也不會支支吾吾把碧酒支開。

    ——現(xiàn)在竟然嚇?biāo)?/br>
    ——大尾巴狼！

    白淼淼氣得用手指戳了戳那影子，理了理被揪亂的絨花，腦袋這才重新探了出去，看到不知何時倚靠在車壁上的人。

    盛昭穿著淺灰色的圓領(lǐng)袍，領(lǐng)口處繡著金絲水波紋的花紋，腰間宛若胡人一般，懸掛一條黑色皮質(zhì)蹀躞帶，只不過那帶子并不寬松，反而微微收緊，勾勒出精瘦的腰身，上面掛滿了刀具香囊等物件，瞧著和尋常出行的小郎君并無兩樣。

    他此刻隨意靠在車壁上，說話間，眼波流轉(zhuǎn)，半邊日光落在淺色的瞳仁中，好似廟宇碧瓦上的琉璃珠，他雖有意在人群中隱藏自己，卻總能令人在不經(jīng)意捕捉到他時，又下意識移不開眼。

    “看我做什么？”盛昭見人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滿袖的皂角香迎面而來。

    白淼淼倏地回神，看了一眼金玉閣的大門，又側(cè)首看了一眼盛昭，突然說道：“真的嗎？”

    盛昭嗯了一聲，不解地去看小娘子。

    小娘子一雙漆黑的眼珠子圓滾滾的，就像御花園里養(yǎng)著的小兔子，目光清澈且真摯，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盛昭看。

    兩人四目相對，各自沉默。

    “大騙子?！卑醉淀狄娙瞬徽f話，嘟了嘟嘴，腦袋又要縮回去。

    ——果然又在騙她！

    盛昭這才意識這是在確認(rèn)他剛才的話。

    “我沒騙你?！笔⒄蜒奂彩挚炀咀∷X袋上的絨花，攔下她的動作，一邊斬釘截鐵說道，一邊把手中的糖葫蘆轉(zhuǎn)了個方向，自然塞到白淼淼手中。

    白淼淼被迫伸著脖子僵持在車窗口，手里又塞著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一時間不知道先生氣還是先高興。

    “你看你之前在馬車上都不知道如何開口，今天都知道用買首飾打發(fā)碧酒了，可不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進(jìn)步嗎？”盛昭義正辭嚴(yán)地夸道，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的。

    “真的！”他見人不說話，又特意強(qiáng)調(diào)著，“說明我們二娘是一個有進(jìn)步的聰明小娘子呢。”

    “還生氣嘛？”盛昭見她還不說話，只好彎腰低頭，打算去看看小娘子氣鼓鼓的小臉。

    白淼淼低頭盯著糖葫蘆，半信半疑：“那我是騙過碧酒了嗎？”

    “肯定是?！笔⒄岩娝雎?，這才信誓旦旦保證著。

    白淼淼驚疑不定的臉上露出一個開心的笑來。

    “二娘真是厲害！”盛昭趁熱打鐵，毫無余力地夸道，“這么聰明，非常值得吃個糖葫蘆慶祝一下?！?/br>
    白淼淼捏著那串糖葫蘆，鮮紅的山楂裹著淡黃色的糖漿，飽滿晶亮，酸甜軟糯。

    ——聞著味道就想吃了。

    白淼淼剛一動腦袋，突然覺得頭發(fā)絲疼，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疼得紅了眼睛：“快把我的絨花放開。”

    盛昭一驚，隨后訕訕?biāo)墒?，要知絨花是用熟蠶絲做的頭花，中間只用細(xì)細(xì)的鐵絲作為支撐，很是嬌貴。

    白淼淼捏著沉甸甸的糖葫蘆，嬌氣說道：“我的絨花壞了，你要賠我?！?/br>
    白淼淼頭頂?shù)氖且恢Z黃色的梅花，小小一簇，蠶絲的光澤在日光下好似發(fā)光一般，在一眾金玉翡翠中毫不遜色，淡柔奪目，襯著小娘子臉蛋粉嫩鮮妍，只如今，絨花被大手揪了兩次，算是徹底壞了。

    “壞了嗎？”白淼淼動了動腦袋，在馬車?yán)锓艘幌拢瑓s沒找到鏡子，只好抬頭去看盛昭。

    盛昭猶豫一會兒，盯著她微紅的眼眶，違心說道：“沒有?！?/br>
    白淼淼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奈何盛昭可不是白淼淼這樣騙個人都支支吾吾的人，說起謊連著思考都不帶磕巴一下的，甚至還會一臉真誠，哄得人完全不會多想。

    白淼淼果然信了，嘟囔了一句‘那就好’，就低著頭開心地咬了一口山楂，酸的瞇了瞇眼。

    “學(xué)會騙碧酒怎么這么高興？”盛昭盯著她彎彎的睫毛看得入迷，好一會兒才隨口問道。

    白淼淼聞言，歪著頭想了想，隨后咬碎糖渣，眼睛亮晶晶說道：“對啊，感覺自己長大了?！?/br>
    盛昭一怔，低頭去看小娘子：“為什么這么說？”

    “因?yàn)榘⒛锢嫌X得我是小孩，什么都不跟我說，碧酒也是，騙人還挺……”白淼淼擰眉，認(rèn)真想了想，“刺激?！?/br>
    白夫人膝下雖有三兒兩女，但前頭二兒一女出生在白家式微之事，自小跟著耶娘奔波，性格沉穩(wěn)，大女兒更是早早入了宮，大郎君十八歲后也跟著戍邊，經(jīng)年難回，等白家穩(wěn)定后，二娘子和三郎君意外來臨。

    雙生子自來便一強(qiáng)一弱，小娘子自小嬌弱，白家長輩捧在手心，舍不得受一點(diǎn)委屈，如今長安城風(fēng)云詭譎，想來更是不愿意小娘子牽涉其中。

    盛昭的目光在那沾了糖霜的唇珠上一掃而過，小小的唇珠微微嘟起，就像小兔子的唇瓣，一動一動的。

    “殿下偷偷摸摸找我做什么。”白淼淼吃了三顆山楂才恍然想起此事，扭頭問道，“又要我?guī)兔o耶耶寫信嗎？”

    盛昭捏著腰間長刀處的紅繩，沉吟片刻，臉上露出笑來。

    眨眼間，頭頂?shù)年幱八查g落了下來，完完全全把小娘子籠罩其中。

    白淼淼詫異抬頭，一雙眼睛好似小貓兒一樣在暗色中瞬間睜大。

    早已不復(fù)記憶中的瘦弱郎君長成了高大沉穩(wěn)的大人模樣，此刻靠近了看，甚至能看到下顎處的鋒利弧度，就像被打磨的極為鋒利的刀鋒，冷冽的呼吸便劈頭蓋面撲了過來，

    “怎，怎么了……”白淼淼捏著糖葫蘆，呆呆問道。

    盛昭笑瞇了眼，那點(diǎn)銳利的氣息瞬間籠上日光，好似眨眼間便成了一把入鞘的寶刀，好看到令人愛不釋手。

    “三哥哥帶你去做更刺激的事情好不好?！笔⒄训穆曇艉盟乒颂撬话?，蠱惑著面前嬌憨稚嫩的小娘子。

    第17章

    白淼淼躲在角落里，心跳加速地看著白家的馬車消失在東市街頭，驚呼一聲：“真的走了！”

    “我還能騙你不成?！笔⒄颜驹谒澈?，挑了挑眉。

    白淼淼意猶未盡地收回視線，眼珠子往三殿下臉上掃了好幾眼，也不知道三殿下到底在紙上寫了什么，碧酒竟然完全沒有聲張就走了。

    “別看了。”盛昭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打量，舉著她還未吃完的糖葫蘆，無奈問道，“還吃嗎？”

    白淼淼扭頭，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一只興奮的小兔子，連著小臉都紅撲撲的：“吃?！?/br>
    “這么開心?！笔⒄咽Γ烟呛J塞回到她手中，“糖要化了?！?/br>
    白淼淼接過葫蘆串，走了一步，突然扭頭，興奮說道：“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