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看了一會兒，伸手比了一下大小，冷不丁地問：“你是養(yǎng)什么寵物了嗎？小雪，白?色的?？”

    宋枝香：“……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宋知寧也不生氣，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上次登門拜訪的?情景，除了那個照顧她的?男人，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什么動物的?蹤跡。

    藏起來了？養(yǎng)在陽臺？

    他拎著項圈在她眼前晃了晃，金屬的?桃心小牌牌搖曳在半空。宋枝香伸手去搶奪，他卻?猛地抽回手，歪了下頭：“挺好看的?。”

    宋枝香：“……？”

    她看著人偶摘掉領(lǐng)結(jié)，把意式襯衫的?扣子解開，露出他那截不太牢固的?脖頸——皮膚蒼白?細膩，而?且有一種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纖細。

    他把黑色皮質(zhì)項圈戴在了上面?。漆黑與蒼白?的?極致對?比，帶出驚心動魄的?美感。

    宋枝香心頭巨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項圈：“……變態(tài)??！”

    宋知寧盯著她的?眼睛：“還是買這種東西的?你更變態(tài)吧?！?/br>
    他說完這話，突然彎起唇角笑了笑，露出生動又不自然的?笑容：“再罵一句給我聽聽?！?/br>
    宋枝香：“……休想。”

    他摸了摸項圈，看起來好像很高興似的?，那種溢于?言表的?欣喜一下子沖淡了他的?危險感。宋知寧像一個得到糖果的?孩子，甚至跟她揮了揮手，禮貌地說：“去救火吧，再見?！?/br>
    太攀蛇一樣?游動著離開。宋枝香沖過去接住了談月。

    人偶的?腳步從走廊離開，正好迎面?見到趕來的?周奉真。

    雙方的?眼神有一瞬的?匯聚，但都沒有停頓。在相對?擦肩而?過的?剎那，宋知寧已?經(jīng)沒有任何?表情，他低聲道：“保管好你的?心臟，周奉真。要運作一具沉重的?身體，不能沒有一顆令我滿意的?心?！?/br>
    周奉真的?視線掃過他大方露出來的?脖頸，在金屬牌上停頓了半秒，隨后抽身而?去。

    宋枝香檢查了一下談月的?身體，確定只有肋骨斷了一根之后，連忙把她抱起來，扭頭看見周奉真來了：“幫我把小月送醫(yī)院去，段蕭在哪兒？”

    她不必問了，火勢產(chǎn)生的?濃煙已?經(jīng)蔓延到洗手間附近。周遭響起疏散人群的?聲音——是增援，但這聲音跟往常的?不一樣?，其中夾雜著極力阻攔民眾的?破音嘶吼。

    宋枝香眼皮一跳，沒等他回答，把談月塞進周奉真手里，掉頭就?走。

    周奉真和談月都愣住了，兩人望著她瀟灑的?背影。小周總不知所措地揪著她的?衣服。

    談月的?兩個小麻花辮垂下來，她突然萬分想念宋枝香接住她時的?公主抱，雙腳騰空地撲騰了一下，仰起頭，用那種“對?人類很絕望”的?眼神看著他：“這時候就?不要再講男德了啊！我要死?掉了……”

    周奉真把她提了起來，說：“忍一忍?！闭f著把她夾在胳膊下，穿行過安全通道。

    談月：“……”

    我還不如死?了！

    ……

    濃煙滾滾。

    “這火怎么滅不了啊！”、“別往上爬了，上面?的?大梁要掉了！”

    這次的?救援工作難度高出想象，戴著消防防毒面?具的?救援人員悶聲大罵，將一個死?活都要沖進火海的?觀眾生拉硬拽地拖了出來。

    離開觀眾席之后，那種讓人腦海guntang的?異常感立刻消失了。

    段蕭把救出來的?孩子交給隊員，送上救護車的?時候，他身側(cè)冒出來灰頭土臉的?宋枝香，同樣?拖家?guī)Э谒频?就?近拉出來倆，拎著倆成年人跑得健步如飛，連車上的?醫(yī)療人員都看得眼角一抽。

    段蕭剛要開口，執(zhí)行者遞給他一個消防過濾面?罩，他動作利索地戴上面?罩。

    就?算是經(jīng)過強化增幅的?異能者，也不能暴露在濃煙環(huán)境中太久。

    “你怎么離開那么久？”段蕭問，“談月呢?！?/br>
    “肋骨斷了，我讓周奉真看著她?！彼沃ο泐^也不回，她不是執(zhí)行者，后勤人員看著她愣了愣，不知道手上的?面?罩該不該發(fā)。

    段蕭眉頭一皺，當場想把自己?的?解下來給她。就?在此刻，一輛剛剛開到的?車上下來幾個穿著黑風(fēng)衣的?守墓人，其中翻下來一個女人，單手拉過宋枝香的?肩膀，給她扣上過濾面?具。

    “儀式中心在哪兒。”402邊戴邊說。

    “舞臺下方?！彼沃ο懔⒖袒卮?。

    402的?手上提著一個金屬手提箱，里面?收容著封印物。她扭頭跟段蕭道：“段隊長，讓執(zhí)行者退出舞臺周圍三十米的?范圍。”

    “好?！倍问挆l件反射回復(fù)，目光落在402抓著宋枝香的?肩膀上。

    守墓人們進入火場。

    有了面?罩過后，呼吸道的?負荷瞬間減輕。宋枝香跟隨402進入劇院，熱浪撲面?而?來，在燒得幾乎分崩離析的?火海之中，402打開了手提箱。

    隔絕特性的?金屬罩子收縮回去，露出里面?的?封印物——那是一張紙。

    只寫了一首詩的?紙。

    402戴著手套，嚴格按照封印物使用方法，雙手捧起這張紙，非常有感情地讀：“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

    ……一首古詩？宋枝香眨了眨眼，甚至還是義務(wù)教育里的?。

    “……胡天八月即飛雪?！?/br>
    周圍的?溫度猛地下降了幾度，宋枝香起了一身寒意，她搓了搓胳膊。

    “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br>
    火勢被?一股濃重的?寒氣包裹，在劇院之外，飛雪如梨花。

    402繼續(xù)朗讀了下去。

    在這首詩被?朗讀的?過程中，周圍的?溫度幾乎不斷下降，宋枝香的?手都要僵了，不?；顒又种福枪蔁崂艘?經(jīng)完全消失，火焰微弱地燃燒著，最后熄滅。

    眼前只剩下一片灰黑的?廢墟。

    402牙關(guān)打戰(zhàn)，她讀完詩句，將這首著名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重新放入收容器里，手提箱重新覆蓋住那張紙。

    “居然要動封印物no.125?！逼渲幸粋€守墓人低聲道，“它現(xiàn)在可只剩下一次效力了。”

    “這是……”

    “話劇、詩歌、歌曲、還有文物、雕塑，這一類的?東西都能通過方法觸發(fā)儀式效果?！庇腥嘶卮鹚?，“必須要配合已?經(jīng)形成的?封印物使用。你是新人嗎？地下陵寢鎮(zhèn)壓的?封印物no.6，就?是李白?的?《俠客行》?！?/br>
    這是極少數(shù)、不需要馴化就?能使用的?封印物。說是鎮(zhèn)壓，不如說是《俠客行》在鎮(zhèn)守陵寢。

    ……

    火焰燃盡后，后續(xù)的?救援清理工作，大多?數(shù)由?執(zhí)行者進行。

    守墓人收到命令，護送封印物no.125離開。這時候后續(xù)已?經(jīng)清理得差不多?了，太陽西沉。

    宋枝香沒跟著走，她接過段蕭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自己?灰不拉幾的?臉，深深地嘆出一口氣：“小段同學(xué)?！?/br>
    “嗯。”段蕭跟智能ai似的?，“我在?！?/br>
    “我怎么覺得最近的?事兒越來越多?了?！彼沃ο阕聊?，“這個破破爛爛的?世界是不是要毀滅了啊。”

    “是嗎？”段蕭靠著車門，在看傷亡名單，“不是一直都這樣?么。比起世界毀滅，我更擔心你會先?毀滅，501?！?/br>
    宋枝香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后繼續(xù)擦臉：“你早晚都會知道?！?/br>
    段蕭看報告的?目光停住了。

    他轉(zhuǎn)過頭，突然一把揪起宋枝香前胸的?衣服，盯著她道：“我們說過不可以去的?對?不對?？你戴過禁制器，怎么能重新又鉆回無?法控制的?籠子里？宋枝香，你想的?是什么，報仇、找到真相？還是再當一次英雄拯救這座城市？但我想你活著，我只想你活著！”

    他的?聲音到后面?已?經(jīng)有一種嘶鳴般的?沙啞。

    是煙嗆到嗓子了嗎？還是他……

    段蕭的?眼睛其實生得很鋒利，帶著一股天然的?冷酷味道。但他的?眼底在此刻太過濕潤，下眼瞼泛著紅。宋枝香沒有感覺到威脅，她怔了一下，隨后被?段蕭用力地抱住。

    他箍住她的?肩膀，很用力地、幾乎像是挽留一樣?地擁抱著他，讓宋枝香聯(lián)想到能夠把她撲倒的?大型護衛(wèi)犬，她反應(yīng)了一下，剛抬手想推開，就?聽到耳畔顫抖的?抽氣聲。

    ……段蕭？

    宋枝香哽了一下，忽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手掌攥緊她背后的?衣服，低低地、沙啞地吐出一口氣，她的?肩頭洇了一點溫熱的?淚。

    “我不會……”她想說自己?不會死?的?，但話語停頓了一下，又覺得不夠勸服他。

    “你從來沒有聽過我的?話?！彼f，“從來都沒有……”

    三年前，他說，宋枝香，你已?經(jīng)身負重傷，不要去。

    三年后，他說，宋枝香，做守墓人很危險，不可以。

    她從來都沒有聽過。

    在殺掉“傀儡師”那天，祭祀儀式被?徹底毀掉。在無?盡的?歡呼雀躍聲當中，留給他的?只有一位重傷的?病患，他等候手術(shù)室的?燈光、在靜謐的?夜里數(shù)著滴管里的?藥液滴落聲，看著工作人員給她戴上禁制器，說——“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會醒來，我們會全力搶救，但如果過程中產(chǎn)生嚴重異化的?話……”

    在那生死?未卜的?三天兩夜里，他這樣?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居然渴望這世上有神明眷顧。1

    封印物帶來的?雪還沒停。紛揚如梨花。

    宋枝香感覺到他沉默的?眼淚，段蕭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新人，他可以獨當一面?，宋枝香太久沒有見過他的?眼淚，她想了想，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道：“你看……三月下雪誒，很難得?！?/br>
    “嗯?！彼貞?yīng)。

    “小段同學(xué)……”宋枝香思考了一會兒，說，“其實我……”

    “不用告訴我。”他說，“要拋棄我的?話，不用告訴我?！?/br>
    宋枝香道：“哪里呀，我活得可堅強了，你別這么脆弱——”

    她話音剛落，往后一望，心里忽然咯噔一聲。

    在段蕭的?身后，大概五十米遠的?距離。在剛剛亮起不久的?路燈下，周奉真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天氣很冷，他的?臂彎里放著一件宋枝香的?厚衣服，自己?卻?輕輕地往手心里哈了口氣。

    那雙溫和安靜的?眼睛，對?上她的?視線。

    第28章

    他似乎才站到那兒, 又?仿佛已經(jīng)看了?很久。

    他的手指在陡然的降溫中微微泛紅，骨節(jié)繃緊，透出接近青白的顏色?？?他的眼?神還是那么溫和安靜, 沉寂如水。

    會有人害怕水嗎？人們怕得總是水中的潮汐巨浪。

    宋枝香推開了?他，而段蕭也立刻別過目光, 他抿直唇線, 冰冷得一?如既往，看起來從未潰敗過。

    “……還有事沒做完，你早點回去休息, 注意身體。”段蕭重新戴上耳麥，走入那片燒毀的廢墟中, 好像剛剛什么也沒說過。

    “你也是……”宋枝香終于感覺到氣氛有一?絲尷尬了?，她目送著對方繼續(xù)忙碌，直到看不見背影時，才猛地松懈下一?口氣，渾身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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