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春(重生) 第17節(jié)
說著,右手稍稍使勁兒,勉強維持靜滯的長棍便為她掌控,眾人還沒回過神,棍頭便貼著為首那人的側臉。而姑奶奶本人,含著笑都顯幽冷的目光從幾個壯丁身上滑過。沒說話,眼下之意卻再清晰不過了。再敢動,這張胖臉就別要了。 迫于這般情勢,幾個家丁頓時安靜如鵪鶉。跪地的那姑娘這才停止了彈奏,她站起身來,朝著吟雪福了福身,“多謝貴人相助!” 吟雪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你該謝的人是我們小姐?!?/br> 年輕的姑娘面露異色時,初夏在吟月和吟風小心翼翼地護衛(wèi)下,穿過了人群,站到了她的面前。 輕紗隔面,那姑娘看不清初夏的容顏,可就那周身風華,透著一股矜貴慵懶的勁兒,即便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蠱惑人心。這樣的人兒,絕對是非富即貴,同她這樣的卑微草芥完全不同。再聯(lián)想到己身近日種種,鼻間莫名一酸。她察覺到,只覺荒唐,父母死在那場災荒時她便發(fā)過誓,以后不會再哭。身在這不公的世界,哭有什么用?除了讓自己顯得卑賤,沒有一點著處。 思緒涌動,她按耐住了哭意,又對著初夏福了福身,“謝姑娘今日出手相助?!?/br> 初夏似沒察覺到她的打量與細微的情緒波動,兀自睨著她,目光清潤柔和,“姑娘可愿說說你的遭遇?若是對方有違律典或是常理常情,我定會保你安然?!?/br> 聞言,姑娘怔了數(shù)息,緩過神來,抱著琵琶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頭后,直起背脊睨著初夏、以及她身后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小女子名洛西,北境綿州人,家鄉(xiāng)遭了百年一遇的旱災......” “我在茶樓彈奏琵琶為茶客唱歌,雖不能賺許多銀錢,可我總歸是靠自己的能力將自己養(yǎng)活,為何要低賤看我待我?” “父母在時,家中雖萬般窮困,可他們總是待我如珠如寶,是以我能清貧活著,但我絕不輕賤自己,寧愿終身不嫁也不愿為妾?!?/br> 決絕言語,詳敘了這些時日是怎地被sao擾輕賤,再度掀起聲浪,一言一語皆匯向那句“人性本善”。 “呸,哪家老爺這般不要臉?人姑娘都不愿意為妾了,還將人逼到這個份上。” “就是就是。唱曲兒怎么了?認真說起來,這也算一門手藝,拿來謀生怎地不行?為何要被輕賤?” “姑娘,你快起來。他們要是再敢欺辱你,我們便陪你一起去告官,官若是不理,我們就找去北境將軍府?!?/br> “有理,搞死那老色胚?!?/br> 聲浪如水,一點點涌入初夏的耳朵里,薄紗下的紅唇悄然無聲翹起。 片刻后,她悠悠開口,“你可曾告官?” 洛西小臉因這問題越加緊繃:“自然是告過,幾次三番,然而衙門一次都不曾受理。” “不僅如此,衙門師爺還私下對我說,趙家老爺雖說年紀大了點兒,但是家大業(yè)大,我嫁過去不虧?!?/br> 這句話壓碎了洛西所有的期待,這才有了今日打算魚死網破的一幕。若北境污糟至此,普通人再無仰仗,那她便一死了之,能快些同父母相會,也算大幸福。 “荒謬.....” 洛西的話音才剛落全,初夏便聽吟月輕喝了一聲。但她并未說什么,目光轉向那幾個被吟雪震懾住的家丁,慣常輕柔的語調, “回去告訴你們老爺和衙門主理,明日鎮(zhèn)北王府會派人去縣衙督審此案,那位失了智一般的師爺一定要在?!?/br> “清寒貧苦之人又未吃你們一粒米飲你們一口水,憑甚么受輕賤?” 第22章 初夏鮮少外出,北境之人幾乎不識她。這會兒又是輕紗遮面,更是難以辨認。只能從她的言語之間揣測她和北境將軍府的關系。 “一開口便把將軍府搬了出來,這位莫不是初家小姐?” “除了她,北境有幾位姑娘能有這般姿色這等見識?” “不.....不可能吧?那位可是未來皇后娘娘,出街就帶這幾人?” “那除了她,還有誰?” “咱就甭管這姑娘是誰了,能制制惡霸糟老頭就成。” “還有官家,再縱容下去,咱們這等普通人的女兒就只配做妾氏了?!?/br> “沒錯,我們又沒有吃富貴人家一粒米,憑什么被輕賤羞辱?” ...... 刻意壓抑過的竊竊私語于初夏周圍響起,她恍若未聞,吩咐了吟雪護送洛西回家后便準備離開。 轉身那一霎,洛西起身追了上來,“多謝小姐今日出手相助,他日若有機會,洛西必定報答?!?/br> 初夏止住腳步,再度面向她,眼底有笑,“同為女子,遇見不平又有能力,幫一幫又有何妨?” “我無需你的報答,但若是姑娘日后有能力,撞見其他女子深陷囹圄,請務必幫她一幫。” 洛西因這些話怔了片刻,從小到大,她見多了世人低賤女子、女子之間為了得寵爭利互斗,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女子與女子當守望相助,還那般的溫柔,烘得她的心和四肢百骸皆溫暖,不由響應她, “好,洛西一定謹記小姐的話?!?/br> 初夏眼中的笑愈發(fā)濃郁,“那便祝姑娘日后萬事順遂,實在扛不住之時,可找任意一間郁家商行求助?!?/br> 洛西朝她福了福身:“謝小姐大恩。” 初夏朝她輕輕頷首,隨即轉身離去。 人群紛紛為其讓路,凝著她的側顏,思緒各異。有人還在揣度她的身份,有人在感慨北境有初家甚幸。有初家在一天,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就還有仰仗。 初夏一走,吟雪便將貼著壯漢臉側的棍子撤開,隨后擲向他,“我們小姐的話你們可記清楚了?” 眾家丁連連點頭:“記清楚了記清楚了?!?/br> 吟雪對他們的反應很是滿意:“那滾吧!再讓本姑奶奶看到你們欺負老百姓,我就把你們的臉打腫,然后游街示眾?!?/br> “謝女俠不殺之恩?!?/br> “那姑奶奶,我們先走了?” 一群家丁頓做鳥獸散,路人見此間事了,也漸漸散了去。 吟雪慢步走向洛西:“洛姑娘,走吧,我送你回家?!?/br> 洛西笑了笑,艷色隱現(xiàn):“有勞姑娘了,姑娘這身武藝,真是叫人欽佩?!?/br> 相偕而行,吟雪回說:“這有甚么好欽佩的?你要是想,也能做到。我幼時家中女兒四個,父母養(yǎng)不活,幾次起了將我賣了的心思。多虧了夫人,出資將我送去學武藝,不僅能自保還能保護小姐?!?/br> “從那時我便知曉,世道雖艱難,但總有破局之策。關鍵,在我們自己?!?/br> “若是有一日我們自己放棄了,那便什么都沒有了。” 若說方才初夏所言給洛西開辟了一個方向,那同她有著相似境遇的吟雪則給了她似能夠被觸摸到的希望。 她由衷地對吟雪說,“希望有朝一日我亦擁有自保,保護他人的能力。” 吟雪似也從這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目光柔和了幾分,“一定會的?!?/br> “你是我見過性子最烈的姑娘。” ...... 一刻鐘后,兩個人停在了洛西的小院外。雖說一磚一瓦都透著簡陋,但從院外精心打理的弧形花圃,可輕易窺見主人家對這個家花了多少心思。 吟雪的目光從盛放的各色花朵上掠過,心中對她的好感更盛:“洛姑娘快些進去,晚些還會有府中侍衛(wèi)過來確保姑娘安全?!?/br> “謝姑娘?!?/br> 洛西沒多拖怠,徑自往院門而去。須臾后,抵達,纖手松松地搭在門環(huán)上。停了停,她再度轉過身來,凝著吟雪:“你們小姐是初小姐嗎?” 問完,許是自己有些唐突,她連忙補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曉......” 哪知話還未完,吟雪便給了答復,坦坦蕩蕩,篤定安然,“是?!?/br> 別了洛西,初夏也失了閑逛的心思,自【青山嫵】拿了衣物便回了?;氐礁?,房都未回,徑自去了西苑找延禮。彼時已經下課,少年們散落各處,各種玩鬧。初夏的目光無聲梭巡了一圈,在一顆老柳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三哥和延禮。 延禮握著冊書在研讀,三哥時不時拿手指指點點嘴里念念有詞,似在教授。 難得的友好,和睦。 初夏看在眼里,嘴角有笑意溢出。而延禮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她的存在,似世間最敏銳的獸。 當他又一次精準地尋到初夏所在,兩個人的視線于半空相觸,她心里抑不住的泛起了甜。她喜歡眼里心里只有她的延禮,喜歡他全然屬于她一人的現(xiàn)在。這些點點滴滴就將化為養(yǎng)分,支撐他與她熬過分離,再度重聚。 延禮對初夏心中跌宕起伏一無所知,當即收了書,長腿往前一伸,撐著自己從地上起了來。整個一套動作極簡,似流水行云一般順暢。 隨后,沒有任何猶疑地朝著她而去。 “干什么去???先生沒和你說,讀書的時候要凝神凈氣,最忌諱開小差?!?/br> “而且你走就走,不會現(xiàn)......” 后續(xù)的話初承燁沒說出口,自個兒停的。因為他在不遠處看到了自家meimei,在這一瞬,延禮所有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釋。 只要初初出現(xiàn),狼崽子的眼里心里便只有她一人,與江山相比,他懷疑他的選擇都會是初初。就這么喜歡嗎?這樣深的牽絆又是何時出現(xiàn)的? 思緒連篇,初承燁略有些晃神。 直到延禮停在了初夏面前,他才回過神來,起身跟了過去...... 初夏找了個涼亭,將為二人帶的酥餅一一攤放。等四個盒子打開,吟月適時的送上了一壺桂花龍井和一碟鹽漬果子,皆是解膩的好物。斟滿了三人面前的茶盞,吟月便退到涼亭外,準備和吟風一道將剩余的酥餅送給西苑其他人。 初承燁慢條斯理地凈了手,先是提筷夾了枚山藥蓮子酥到初夏面前的圓碟中。小姑娘打小便愛這家的山藥蓮子酥,多少年不曾厭煩。 同時,問她,“怎地又出去了?” 初夏望著初承燁:“多謝三哥!明日想為延禮辦個生辰宴,今日出門置辦了些東西。途徑螺塔閣,嘴饞了,便帶了些糕點回來?!?/br> 這緣由是初承燁沒料想到的,怔了幾息,望向延禮。這一望,什么疑惑都沒了。這狼崽子一直生活深山野林之中,不知父母是誰,自然也不知何時生辰。如今生活在府里,定個生辰日子,也算好事兒一樁。 思緒一陣起伏,他回了初夏: “甚好,我等會兒回去就和母親說說,給這狼崽子備點禮?!?/br> 話罷,沒等初夏反應,又問延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再貴重都不如你實用。” 延禮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冷冷清清,一言不發(fā)。 “......” 初承燁氣得心口疼,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人獸殊途?不過僅僅過了幾息,他便同自己和解了,他是人,何必和只心智未開的狼崽子計較? 他像沒有碰到過軟釘子一般,淡定而自然地轉向初夏,“若是有事兒需要幫忙,初初只管同三哥說?!?/br> 初夏費力地按耐住笑:“初初知曉了?!?/br> 之后便將在榴花街遇到的事兒粗略地初承燁說了,“明日白日里,可否勞煩三哥跑趟衙門?若是能借此次案子給北境各級官員和豪紳一個警示,那便好了?!?/br> 初承燁俠義心腸,最見不得的便是有人持強凌弱,當即應了下來,“這事兒交與三哥便是,我保證借著這次,將這些個開始忘乎所以的達官貴人治得服服帖帖?!?/br> “這事兒我......” “三哥,初八說最近練了個殺招,三招之內能將你打趴下?!?/br> “三哥,初八向你選戰(zhàn)了。” 好不容易逮了個機會贊譽自己一番,結果沒能說完,涼亭外突生吵嚷,此起彼伏,初承燁想忽略都難。其他事兒,他就算了,下戰(zhàn)書比武,哪怕對方是只殘弱的小蝦米,他也是會應戰(zhàn)的,這是武德。他可不像延禮這狼崽子,各種德行缺失。 “初初,你先吃著,三哥去去就來。” 說話間,初承燁已經起身。 初夏笑睨著他,“三哥做甚要和個孩子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