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野是在四月初第一個周六中午去的小面館。

    掀開門簾，店里一如既往的喧雜和熱鬧撲面而來，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在哪個他感?知不到的平行世?界里，此刻的他們，應(yīng)該還堵在看櫻花的入園路上。

    賀知野微挑了下一側(cè)眉眼，覺得額發(fā)?有?些長?。以?后每個月，該在固定的時間理一下頭發(fā)?。

    老板娘看見?是他，趕緊邊打開收銀臺的抽屜邊說?：“小帥哥你終于來了，我都?急死了。你再不來我要去學(xué)校找你了?！?/br>
    賀知野微頓。

    老板娘拿出個小零錢袋，賀知野眼睛一瞇。

    “上個月十幾號早上，”老板娘捧著那?只毛絨絨的玉桂狗零錢袋，不知道?是該遞給他還是按答應(yīng)岑枳的辦，“你……你同桌，”她常聽岑枳這么叫他，“說?以?后你來吃面，都?她請?！?/br>
    賀知野狠狠滯頓住。

    又聽她的聲?音仿佛遠了一下，“小姑娘還讓我告訴你，她沒有?不告而別……”

    “傻不傻啊?！辟R知野垂眼低道?，又突地輕笑了一聲?，“不是……不會說?謊的嗎?！?/br>
    少年低低呢喃似的一句話，像滾了一圈粗糲的砂糖，囫圇在喉間。

    卻又在下一秒抬睫，收了手機，沖她淡然地笑了笑，表情平常道?：“那?麻煩您按她說?的，在里面扣吧?！?/br>
    老板娘愣了下，仿佛眼前少年剛剛一閃而逝的落寞是她的錯覺。

    她不明白少年說?的“不會說?謊”是什么意思?，那?句“小姑娘真的不回來了嗎”也咽了回去。只點點頭，說?：“好，好。那?我?guī)湍銈?，收著?！?/br>
    用餐高峰，店里陸續(xù)有?客人進來。

    “娟娟啊我坐那?里了嗷?！崩峡瓦M來，自己招呼自己。

    老板娘看過去，趕緊笑著招呼她，就是聲?音有?些?。骸皣唽O阿姨您坐那?邊吧，那?里還有?人的。”

    “哦，”阿姨拖著調(diào)調(diào)，笑得意味不明，“那?個小帥哥，在等那?個眼睛老大，長?得很靈的小姑娘對?吧？我知道?的呀，我跟她一起吃過面的你記得吧？他們當(dāng)初還說?不是一起的哦?！?/br>
    “對?對?對?，就是那?個。”老板娘趕緊笑著小聲?說?。

    “行，那?我換個位子好了呀?！卑⒁趟斓?。

    安排好客人，老板娘看了那?個角落里的位置一眼。

    明明很吵，她還是很輕很輕地，像生怕打擾到少年一樣，嘆了口氣。

    這小面館，是她從父親手上接下來的。

    好些年前，她看見?一個少年，時不時帶著這個不知道?叫“阿野”，還是“阿葉”的男孩子來吃面。

    兩個很漂亮的男孩兒，像兄弟，都?是半大的小少年。

    突然有?一年多的時間，再也沒見?過那?個溫柔的大哥哥。

    后來，又有?個嘴甜可愛的小姑娘，從未缺席地陪他出現(xiàn)在這里。

    可到最后，好像又只剩了這個，不知道?叫“阿野”，還是“阿葉”的少年。

    第67章

    好像不刻意去見一個人, 就算同在一個學(xué)校，同一個年級，同一幢教?學(xué)樓, 都是很難遇見的。

    除了岑枳剛走那會兒?, 和賀知野一塊兒?更變那處房產(chǎn)歸屬的時候見過?兩三次，簡星疏覺得自己好像已經(jīng)有?大半個學(xué)期沒見過?賀知野了。

    周五放學(xué)，住宿生也回去, 大道上的車填街塞巷的。簡星疏干脆給司機打?了電話，去他們那片老小區(qū)斜對面的便利店門口等他。

    乍一看?見賀知野穿著長褲短袖側(cè)身站在那兒?抽煙的時候，竟還生出兩分生疏來。

    簡星疏看?了他一眼, 語氣談不上多好：“抽煙呢？”

    賀知野微頓，指節(jié)夾著煙身垂手，側(cè)轉(zhuǎn)身看?向他，笑了笑。一垂睫, 掃到他手里還拎著的一大摞不是他們學(xué)校的卷子，微揚眉：“補……課呢？”

    “？”

    再見面不叫一聲小叔叔也就算了，還他媽一副“你難不成還準(zhǔn)備學(xué)習(xí)”的表情, 簡星疏無語道：“就你能為?她做事?？就你能當(dāng)她的靠山？”

    他都他媽補了小半年了，還是用的大侄女同款十位名?師！

    賀知野微頓，唇角提起?點兒?弧度, 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笑，略一點頜：“行。”

    賀知野這么?客氣，也沒懟他兩句, 反倒是換簡星疏別扭起?來了, 抱怨似的罵罵咧咧道：“補了半天也沒多少提高, 還不如干脆跟我老頭子說，讓我也進公司做事?算了。反正不怕神一樣的對手, 就怕豬一樣的隊友?！?/br>
    賀知野反應(yīng)了得有?兩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抬手，微偏頭抿了口煙，還是沒忍住，輕顫起?肩來。

    “……”

    簡星疏撇了撇嘴，見他終于似乎好像有?點兒?以前那樣了，才說：“我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我不聯(lián)系她，她從沒有?一次主動聯(lián)系過?我?！?/br>
    賀知野頓了下，看?了他一眼，笑意不著痕跡地薄下來，淡道：“她在和人面對面的時候，都得靠后天努力訓(xùn)練的技巧來分析我們說話和表情的意思，看?不見任何畫面的文字，或是一通電話，對她來說要?處理的信息量，要?面對的潛在的信息焦慮，都是我們沒有?辦法體會的。”

    簡星疏愣了下，賀知野看?著他：“就算不是文字和電話，一通視頻，她可能都要?忍受在那么?小的屏幕上，時不時避無可避地和人對視?！?/br>
    簡星疏：“……”

    簡星疏雖然闡述的是事?實，但這么?說的本來用意，就是為?了安慰一下賀知野。

    這意思就跟“你看?她也不怎么?聯(lián)系我這個小叔叔，你也別太矯情”差不多。

    結(jié)果反倒像他這個做小叔叔的在說小姑娘壞話，還要?賀知野抽絲剝繭逐字逐句地替他大侄女解釋起?來。

    他會想安慰一下賀知野，絕不是原諒他當(dāng)年的狗眼看?人低了！

    就是單純地看?他現(xiàn)在這樣子……就很奇怪。

    當(dāng)初連黨夏都來找過?他，自責(zé)了好些時候，抽抽噎噎地說不敢找賀知野，問他有?沒有?辦法能讓岑枳回來。

    但賀知野，明明應(yīng)該是最有?立場最應(yīng)該發(fā)泄情緒的人，偏偏是他們這些人里最平靜的一個。

    “你暑假……”簡星疏忍不住問他。

    “期末考結(jié)束就去帝都?！辟R知野微偏開臉，垂睫抬手，指尖熟練地在煙身上輕點了下，一截長煙灰掉進垃圾桶集灰器，他重新抬手，臉微錯，深長吸了口，半點猩紅很快燃至煙尾。再垂手時利落捻滅，青煙溢出微掀的唇繚到眼尾，他說，“我爺爺那兒??！?/br>
    簡星疏愣了愣。

    對賀知野不動聲色的打?斷。

    也對賀知野說的這兩句話。

    微張了下嘴，那句“你不得累死?”又闔唇咽了回去。

    其實他早就明白，賀知野不是第二個簡清暉，也不會允許自己變成第二個簡清暉。

    可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分別里，或許只?有?賀知野，才能完完全全地體會到，明天和未來，遠不是做完今天的卷子就能如期到來的。

    所以，在他還在為?賀知野先前走過?的路努力的時候，賀知野已經(jīng)要?去那個他或許還要?好些年才需要?接觸的……成年人的世界了。

    為?了今后，不再有?任何的無能為?力。

    熟悉的黑車閃了閃前車燈，緩速開過?來，簡星疏掃了一眼，對他說：“走了。”

    又突然說，“加油?！?/br>
    “嗯？”賀知野愣了下。

    簡星疏伸手，鄭重地拍拍他肩：“加油吧，侄女婿?！?/br>
    賀知野：“……？”

    初夏的黃昏，賀知野抄兜站在便利店門口的行人道上，微斜頭，看?著遠去的尾煙捻進橙黃落日間。

    看?不出開不開心地，提了提唇角。

    日子平緩又迅捷地往前。

    平緩得比教?室前倒數(shù)計時牌上的日期還一成不變，又迅捷得只?需要?切割成七八個小月考，就已經(jīng)讓大家站到了那個六月初的小戰(zhàn)場前。

    視線里是三分之一的客廳內(nèi)景，熟悉又安靜。

    賀知野指節(jié)搭著門鎖，無聲笑了笑，低道：“哥哥，再見。”

    -

    六月末，高考一早結(jié)束的岑枳，趴在小臥室書桌前，做她昨天剛從網(wǎng)上書店買到的j省歷年高考數(shù)學(xué)真題。

    “枳枳——”趙桑晚在主臥叫她。

    筆尖一頓，岑枳抬頭，視線有?些茫然地盯著眼前空蕩蕩的白墻。

    窗外?蟬鳴吱吱，老式的藍色搖頭小風(fēng)扇，在書桌一角滯頓地來回擺動。

    耳側(cè)兩根發(fā)絲吹粘在臉頰上，岑枳抬手，微歪著臉用手背蹭了下，提起?唇角，慢吞吞地拖著尾音：“我來啦。”

    主臥里，趙桑晚正在收拾她從小到大的教?科書。

    “枳枳，你來看?看?這些小時候的課本還要?不要?了。”褪掉浮腫的趙桑晚，整個人看?上去年輕許多，眉眼和岑枳都極相似，“不要?的話，這兩天有?收舊書的來mama就賣掉它們。”

    他們這個家實在不算大，趁著岑枳高考結(jié)束，和她商量之后，打?算收拾一遍。

    岑枳湊過?去，跟趙桑晚一樣膝蓋一斜坐到地板上：“小學(xué)和初中的都不要?了吧，高中的先留著？”

    “行啊?！壁w桑晚點頭，又傾身去柜子里翻，“我看?你這個小書……”驀地頓了幾秒，還是拿了出來。

    岑枳眼睫毛動了下。

    是她那只?背了半年多的，黃色的小書包。

    從c市回來之后，再沒動過?。

    趙桑晚朝她笑了下，伸手摸摸她腦袋，把小書包遞給她：“枳枳，去看?看?吧。看?看?有?什么?，以后還用得上的。”

    岑枳有?些木愣愣地把小書包抱住。

    “去吧，”趙桑晚像嫌棄岑景川似的朝她揮了揮手，“去自己房里看?。這里太小了。”

    岑枳笑著“唔”了聲，站起?來，回臥室。

    趙桑晚繼續(xù)歸整，直到十幾分鐘后，聽見岑枳在客廳里說：“mama——我出去剪個頭發(fā)?！?/br>
    趙桑晚愣了下，自言自語似的問：“嗯？不是還沒到剪頭發(fā)的日子嗎？”

    可等她站起?來的時候，岑枳已經(jīng)出了玄關(guān)，緊接著是后院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

    趙桑晚有?些納悶，還是開門去看?了一眼。

    小姑娘背影蹦蹦跳跳的，斜跨的小包包都飛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