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在指節(jié)下面動了下，賀知野“嗯”了聲，坐起來，電話沒掛，開了免提，點進?應用商店。

    一中的?app更像個宣傳小程序，包含了個n年前還流行論壇那會兒，一中就自創(chuàng)的?一個綜合型論壇。

    如果用網(wǎng)頁版打開，界面復古得?像免費代碼自動生?成的?框架。大多是本校的?學生?在上面灌水八卦。

    賀知野沒下過，自然也沒注冊，但瀏覽還是可以的?。

    于是在看到那條已經(jīng)?飄著?“hot”的?帖子標題時，眼睛微瞇了瞬。

    楊垚已經(jīng)?聽?見對面壓著?點兒什么的?呼吸聲，于是說：“這他媽學什么不好，跟無良狗仔學。爆料還要挑經(jīng)?紀公司和程序員休息的?時候，生?怕他們辟謠得?快又去修服務器是吧？”楊垚好笑地嗤了聲，“巧了，沒想到程序員今天本來就加班?！?/br>
    楊垚去年和學校幾個同?學參加的?商賽，內(nèi)容就是數(shù)字化技術方?面的?，實戰(zhàn)做數(shù)據(jù)爬取。幾個人拿了獎，學校自然就把app和學校官網(wǎng)的?維護任務光榮交給?了他們。

    “在學校？”賀知野問。

    “啊?！睏顖愓f，“在機房?！?/br>
    賀知野已經(jīng)?下了床，側耳夾著?手?機，單手?扯掉睡衣?lián)Q了件t恤，出臥室到衛(wèi)生?間：“等我十分鐘?！?/br>
    賀知野套了件衛(wèi)衣出門，頭發(fā)亂糟糟的?，額發(fā)還綴著?濕漉漉的?水珠子。神色涼涼寡寡，眼皮因為困倦微耷著?。

    看著?一副接近他三米之內(nèi)，即刻便能?擁有艾莎公主冰雪世界特效的?樣子。

    連小區(qū)門口一大早就吵著?要坐搖搖車的?熊孩子，見了他大步經(jīng)?過都一秒站直閉緊了嘴。

    賀知野微垂頭，拇指指腹蹭了下涼颼颼的?唇角。

    那帖子光看標題，都能?看見躲在后面那人拿腔作勢的?陰暗，和一種似乎料定了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自鳴得?意?。

    ——《誰能?想到高二新晉年級第二，居然是位精神病患者呢》。

    他壓著?火兒點進?去，看見發(fā)帖人亮出來的?心理輔導就診記錄。

    名字和日期非常顯眼。唯獨把病因遮了。

    賀知野即刻就想到是哪邊的?人會干這種事兒。

    腦子卻又在下一秒迅速被過往的?一個個小小信息點塞滿。

    只?了解字面意?思。

    所以當初他說：你坐。小姑娘就真的?坐了。

    不理解潛臺詞和復雜的?表情?，不敢和人對視。運動協(xié)調能?力差，怕很大的?噪音。

    興趣狹窄，會因為程序改變而沮喪。對不確定的?事情?有強烈的?不安全感。

    許多動作刻板而重復，就連打招呼的?姿勢和唇角翹起的?角度都像是程序設定過。

    用狹窄的?特殊興趣——刷數(shù)學題，制造愉悅感。會下意?識把心理活動讀出來，自言自語。不喜歡粗糙的?衣服質感，所有衣服要剪掉標簽。

    輕微強迫癥，過分注意?細節(jié)——

    就算是剛認識沒多久，連他臉上粘了睫毛，都要替他拿掉。

    很難做到和人商量，卻又做不到撒謊。

    ……

    賀知野沒有特意?關注過這個群體。

    只?是在偶爾看見關于孤獨癥的?信息時，也有過了解。

    但按照小姑娘目前的?狀態(tài)來說，大概率是從小就開始接受輔導的?。

    深秋的?晨風刮得?人眼睛有點兒不舒服，賀知野微偏頭闔了闔眼睫毛。

    并不是不愿意?相信或不敢面對岑枳有那帖子標題說的?情?況，才覺得?小姑娘的?真實情?況，應該是自閉癥譜系障礙中的?一種，傾向于高天賦孤獨癥的?狀態(tài)。

    畢竟就算有精神疾病，又怎么樣。

    ……

    機房門口，賀知野一口氣微微滯頓在胸腔里，幾秒鐘后，又長長吁了出來。

    推門進?去。

    “來了?！彪娔X屏幕后面的?楊垚探出個腦袋，一副“莫慌問題不大”的?樣子，還樂了下，說，“別說，枳枳人緣是真不錯。我都沒怎么帶節(jié)奏也沒刪樓呢，已經(jīng)?有不少人幫她說話了?！?/br>
    賀知野平著?嘴角，也看不出什么情?緒，但不知道是缺覺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的?躁意?，還是半點兒沒掩飾地浮著?，淡道：“知道是誰發(fā)的?帖子了?！?/br>
    “嗯。”楊垚點頭，招呼他過去，“發(fā)帖是匿名，但學校論壇注冊都是要實名制的?。是個女生?，叫周赟?！?/br>
    剛說完，楊垚又補充，“但我覺得?不是她本人想發(fā)的??！?/br>
    賀知野支腿，靠坐到旁邊那張電腦桌沿兒上，看了他一眼。

    “這女孩子臉上有一塊很大的?胎記，平常就很自卑內(nèi)向?！睏顖愓f，“你也知道，別管男的?女的?，總有那么些傻逼會因為這個欺負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一個個垃圾分類都找不到桶的?玩意?兒，好意?思嫌人小姑娘丑？”

    賀知野微揚眉。

    “挺可憐一小姑娘，成績還不錯，但總因為這個被人孤立。”楊垚再次分析確認，“和枳枳無冤無仇的?，大概率是被人當槍使了?！?/br>
    賀知野垂了下眼睫毛，幾乎可以想象得?出，如果被人知道這帖子是那個女生?發(fā)的?，那些欺負過她的?，甚至只?是“觀眾”的?人，會做點兒什么。

    楊垚下一秒就幫他總結好了心理活動：“要是被人知道這帖子是她發(fā)的?，什么相由心生?又丑又毒的?說詞，我都幫那幫垃圾想好了?！睏顖惪戳怂谎郏澳桥⒆幽?不能?在一中待得?下去都是問題?！?/br>
    賀知野看著?她，聽?不出情?緒地說：“你還挺同?情?人家?！?/br>
    楊垚“嘶”了聲，偏開視線：“我還不是為了你們一家人的?幸福，才了解得?這么清楚。”

    賀知野沒多說什么，只?問：“幾班的?？”

    “高一（3）班。”楊垚想了想，又補充，“就上回文藝匯演，說枳枳閑話正好被她聽?到的?，那幾個女生?班上的??！?/br>
    賀知野垂眼，點了點下頜，站直起身，走到他桌邊，指尖在桌面上點了下，說：“你這樣……”

    簡明扼要地說完，楊垚樂：“你去做明星公關也挺合適的??！?/br>
    賀知野似笑非笑地淡嗤了聲，又強調：“等我和枳枳確認好了，你這邊再動。”

    楊垚抬手?，跟他比了個ok的?手?勢。

    一切迅速安排好，賀知野困勁兒立馬回來了，偏頭抬手?，捏了捏后脖頸。

    楊垚笑他：“趕緊回去補個覺吧，就你現(xiàn)在這形象，也就是靠這張臉撐著?。要那天你是這么出現(xiàn)在教室里，枳枳保不齊想不想做你同?桌?！?/br>
    “你怎么也叫她枳枳了。”賀知野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你他媽這都要倒半瓶醋？”楊垚都樂了，“我可不像馬嘉悅那二逼，枳姐我叫不出口，你要不喜歡，我叫枳妹得?了?！?/br>
    賀知野：“……行吧。”

    賀知野困頓地往外走，楊垚想了想，又叫住了他。賀知野回轉身。

    “阿野?！彼f，“枳妹這情?況，你真……一點不介意??。烤湍阌袥]有想過，你們以后……”

    “嗯？”賀知野瞇了瞇眼睛，打斷他，像是還在夢游，淡然道，“不生?孩子不就行了。”

    楊垚：“……？”

    楊垚：“…………”那倒也，不用想得?這么遠。

    第54章

    賀知野回了小區(qū), 先回家?上了樓，也沒補覺。

    小姑娘院子里靜悄悄的，也不知道是還沒醒, 還是在作?什么妖。

    看著衛(wèi)生間鏡子里頭發(fā)亂糟糟的自?己, 那種在楊垚那兒好像還挺平靜的狀態(tài)，也跟鏡子里亂七八糟頭發(fā)絲似的起了毛躁。

    賀知野微傾身，撐住洗手臺, 唇線平著，也看不出那個鏡子里的人有什么情緒。

    可他自?己卻明白，他這會兒壓著的凌雜的反應是因為什么。

    仍舊不是介意不介意的事情, 而?是另一種，他有點兒抗拒，也不愿意去深想的東西。

    就這么默了得有七八秒，賀知野垂眼, 胸腔壓著起伏，沉緩地吁了口。

    伸手抬了下水閥，俯下身去, 又洗了把臉。

    岑枳收到賀知野消息，問她“醒了沒”的時?候，正在臥室里趴著小書桌, 盯著那張同心圓抿直唇線沉思。

    今天天氣?還挺好的，要不要就今天跟她同桌聊聊，說說自?己的情況。

    正好周日, 讓他有個一天的緩沖時?間, 明天還是能開開心心地去上學, 繼續(xù)做她同桌，坐她身邊。

    所?以收到消息的下一刻, 岑枳立馬站了起來，邊低頭發(fā)著消息，邊撤退出臥室。

    【我醒啦。】她發(fā)。然后?兩個拇指懸在屏幕上一陣亂動。

    是叫他下來聊聊，還是她主動一點上門？

    第?一次上門要帶點什么嗎？帶……條煙？

    “……”岑枳你夠了。

    還是約出去，上商業(yè)街那個甜品店里聊？

    空氣?里都彌漫著香甜的氣?息，她同桌，應該就不會生氣?了吧？

    岑枳眨了眨眼，又忍不住抿起點兒唇角。

    她這么發(fā)，賀知野不會以為，自?己要和他約會吧？

    舔了舔唇，正好組織語言，就看見賀知野又發(fā)來：【行。那來開下門?！?/br>
    岑枳一頓，捧著手機，嘴里“哦哦”兩聲?，趕緊去玄關換鞋，踏踏踏跑去開門。

    賀知野像是一早就已經(jīng)站在了那里，岑枳聞到他身上被深秋晨霧裹住的，那種濕涼涼的氣?息。

    微頓了下，岑枳撐著門邊問他：“要，進?來嗎？”嚴絲合縫地把簡星疏的話?擠出了思路里。

    賀知野垂眼看著她，也沒回答。

    只叫她：“枳枳?！比缓?陳述道，“有個事情，我得跟你確認一下?！?/br>
    賀知野站在院門口，語調挺平靜的，除了頭發(fā)像起床氣?還沒過似的有點兒亂，別的看上去都沒有什么異樣。

    但岑枳還是輕怔了下。嘴微張了張，很小心地點了點頭，小聲?道：“嗯。你說?！?/br>
    賀知野睫毛微動，視線略一偏，就看見她抓著門沿兒的手指頭，不由自?主地輕輕收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