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對別人的心理狀態(tài)，其實?沒有多少探知的欲望。

    畢竟她?連自己?的都?捋不清，指望她?去給別人提供多少情緒價值，確實?有點兒?詐騙的嫌疑。

    但類似的經(jīng)驗，她?有。

    “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嗎？”岑枳問他。

    賀知野微愣：“嗯？”

    岑枳有模有樣地，學(xué)他：“哎。”

    賀知野揚眉。

    嘖，學(xué)得還挺像。

    “我應(yīng)該，幫不上什么?忙。”岑枳很有自知之明地說，卻又篤定，“但我，一定是個很好的聽眾。你要是想說，我隨時可以聽?！?/br>
    賀知野指尖微動，偏頭盯了她?兩秒，很低地“嗯”了聲?。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纏雜在一起，停頓。

    “同桌?！贬渍驹诤?院路燈下，唇角彎起來?，朝他乖乖揮了揮手，“明天，學(xué)校見?！?/br>
    賀知野盯著她?并沒有對上自己?視線的眸子，眼睫毛動了下，突然叫她?：“枳枳?！?/br>
    岑枳微怔。

    很標準的第一聲?。

    摻著一種不合年齡的沉啞感，低低淡淡的，卻很好聽。

    這還是賀知野在她?提前?告之過?的情況下，第一次叫她?小名?。

    岑枳唇角本能地翹起來?，眼尾月牙尖似的下彎。

    小區(qū)草叢里，秋蟬倔強地低鳴，路燈罩子上，飛蛾執(zhí)拗撞向失實?的火光。

    少年長睫開闔，密團似的陰翳，在下眼瞼覆蓋，又抽剝。

    岑枳等著他的道別，等著他漫不經(jīng)心的一聲?“嗯”，或者懶洋洋地說一句“知道了，進去吧”。

    卻聽他很低地說：“對不起啊?！?/br>
    岑枳整個人頓住。

    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像是思考過?后?，鼓了下腮幫子，換成一臉嚴肅，用一種“我出了名?隨意大度”的認真感對他說：“雖然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突然要和我道歉，不過?要是這樣，你能高興一點的話，那我就接受了吧?！?/br>
    賀知野眼睫垂著，直勾勾地盯著她?，默了兩秒，像是沒忍住一樣，肩膀輕顫，輕嗤似的笑?出聲?來?。

    岑枳第一回 看見他笑?得這么?“愉悅”——畢竟是笑?意持續(xù)時間最長的一回——嚴肅的樣子一下子繃不住了，跟著他一道彎起唇角。

    甚至好奇地抬起眼睫毛，迅速瞄了一眼他的眼睛。

    賀知野笑?意微頓，輕揚了下眉，頓了頓，抬起手來?。

    有一種本能的沖動，想摸摸她?的腦袋。

    認認真真的，摁著她?發(fā)頂，好好揉一揉的那種。

    胳膊還沒伸直，少年指尖卻略顯僵硬地輕蜷了下。

    小姑娘那句“我對沒遇見過?的突發(fā)狀況，會本能地有點兒?應(yīng)激反應(yīng)”又在他耳朵邊上晃了下。

    仲秋之后?的月亮，像偷偷在臉頰藏了顆糖的小姑娘，微鼓著側(cè)頰，從蓬松柔軟的棉絮后?探出腦袋，悄悄往人間看了一眼。

    岑枳很慢地眨了下眼睛，抬睫，看著賀知野懸在半空的掌心。

    在他即將要收回去的那一刻，她?無?聲?往前?跨了半步，像個主動讓人摸摸腦袋的小貓，微踮起腳，發(fā)頂挨上他掌心紋路，輕輕蹭了蹭。

    第27章

    長假后的第一天就是月考。

    岑枳出門的時候還墊著腳望了?眼二樓。窗戶緊閉, 也不知道賀知野是沒起，還是已經(jīng)走了?。

    她考場就在（14）班，按平時上課的時間到了?教室門口。

    走廊窗戶看進去, 教室里零零散散, 才來了?一半人。大半是熟臉，還有些不是他們班的同學(xué)。

    倒是熱鬧。

    大概是這幫分散在校園各個角落的好兄弟平時難得見到，幾?個男生跟異地戀情侶終于碰面似的, 熱烈地扎團兒在一塊兒，一致討伐昨晚在峽谷遇見的傻逼。

    隔壁班的走廊都能聽見。

    教室里相鄰的課桌已經(jīng)提前分開?，一張張擺齊, 排成八列。

    岑枳沒成績，高文山一早和她說過，坐在靠走廊窗口的最后一張位置。

    （14）班名?義上也算平行班，不會真全是年級墊底。

    譬如黨夏和楊垚, 成績還行，年級排名?能在中段兒，今天就不在。

    同時, 這扎成燈籠似的一團兒人里，也有別?班的熟人。

    “枳姐！”一早看見岑枳在窗戶外面慢吞吞挪移的錢鵬飛，在她左腳剛踏進教室后門的一剎那?, 就舉起胳膊，笑嘻嘻地揚著音調(diào)喊了?她一聲。

    這一嗓子，連帶著他周遭一圈兒男生唰地轉(zhuǎn)頭, 一時間“枳姐好！”, “枳姐辛苦了?！”, “枳姐您親自來考試啊？”此起彼伏。

    教室里別?班的同學(xué)也紛紛轉(zhuǎn)頭，好奇地往這邊張望。

    這幾?個人是“北區(qū)大佬”派的, 他們喊“枳姐”的人，那?必須記住！

    “……”

    岑枳僵硬地頓在原地，機械地抬起胳膊，唇角卡頓似的提了?兩次，才笑瞇瞇地和他們說了?聲：“早上好。”

    “你們他媽夠了???！”馬嘉悅捶了?錢鵬飛一拳，跳下課桌，“叫你們護著點?兒我枳姐，可沒叫你們嚇她！”

    幾?個人“嘖嘖嘖”地笑他“護姐心切”。

    馬嘉悅也不聊了?，回去坐到岑枳身?邊，那?幾?個男生也散開?來，坐回自己的位置。

    岑枳坐下，塞好書包，擺好玉桂狗保溫杯，拿出文具，一件件檢查了?一遍，見沒有問題，才摸出自己的畫圖本，開?始趴著畫她的四格小人畫。

    馬嘉悅看了?一眼。

    嘖，他枳姐就是牛逼。真正的學(xué)渣，從不臨時抱佛腳！

    馬嘉悅果斷把準備再背一下的《勸學(xué)》塞回課桌！

    教室里陸續(xù)有同學(xué)進來，始終鬧哄哄的，有兩個男生毛毛躁躁，走路還磕到了?岑枳椅背，馬嘉悅干脆站起來，把后門給關(guān)?了?。

    岑枳沉浸在“藝術(shù)”的海洋里，倒沒注意。

    直到教室里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耳朵邊上還跟有人敲門似的，脆悶悶的兩聲。

    岑枳畫小人兒的筆一頓，下意識循著聲音，慢吞吞地抬起腦袋。

    今天天陰，初秋的清晨，教室里反倒更亮些。明白?色的燈光晃在窗戶上，給玻璃外面的人覆了?層朦朧的影子，岑枳愣了?會兒才看清走廊上站著的是誰。

    少年卻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煩起來，眉微挑了?下，耷拉著眼皮，下頜往她前桌那?兒偏了?偏。

    岑枳立馬會意，把窗戶移開?。

    晨風(fēng)吹進來熟悉的清爽味道，賀知野整個人立馬真實起來。

    岑枳唇角下意識彎起，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賀知野為什?么不進來，原來后門不知道什?么時候關(guān)?上了?。

    正欲站起來：“你等等啊……”

    “不用?！辟R知野伸手，壓了?壓她發(fā)頂。

    “……？”

    岑枳一下子就被摁了?回去，懵住。

    一時間竟有點?兒跟不上賀知野的思?路。“不用”是什?么意思?？總不能是不來考試吧？那?你現(xiàn)在來干嘛的？

    賀知野顯然?睡得不是很足，嗓音摻著沒醒多久的淡啞，整個人怠懶得像是抬一抬眼皮都嫌累。

    卻抬起了?胳膊，從窗戶外面，把一盒草莓切片擱到了?她桌面上。

    這個岑枳倒是習(xí)慣了?，畢竟連放假的時候，賀知野都給她送了?。

    于是動作嫻熟又自然?地，一邊拆著包裝盒一邊仰著脖子和賀知野說話：“那?你……真不進來啊？”

    賀知野盯了?她一眼，有點?兒好笑，唇角提了?提：“嗯，不進來了??！?/br>
    岑枳張了?張嘴。

    這么光天化日?明目張膽為所欲為的嗎？

    “要不，”岑枳挖了?一勺蛋糕，送進嘴里之?前還試圖再勸化他一下，“你進來坐會兒再走？”

    好歹等試卷發(fā)下來，寫個名?字再走呀。

    小同桌誠意滿滿，無視眾目睽睽，一再熱情邀請，賀知野慢騰騰揚了?揚眉。

    岑枳此刻的視線背對著一教室人，賀知野卻看得清清楚楚。

    一教室的吃瓜群眾，臉上表情分別?從初級階段的“這小姑娘到底何方?神圣？？敢用這種勸男朋友改邪歸正似的態(tài)度和大佬講話”，到講究邏輯推理的“看她接過蛋糕時純熟老?練的手法，稀松平常的目光，說明大佬給她買蛋糕，絕壁不是一兩回了???！”，再到思?維稍發(fā)散一些的“大清早就這么難分難舍，沒在談都說不過去吧？？”，最終到已經(jīng)直截了?當?偷偷摸摸舉著手機，多少準備來個“有圖有真相”第一手資料緋聞石錘的。

    極其豐富。

    賀知野撩了?下眼皮，不涼不熱地掃了?她身?后一眼。

    教室里頓時一陣乒乒乓乓的雜音。撿鉛筆的掉橡皮的砸手機的，摸出空白?草稿紙背“唧唧復(fù)唧唧”的，一時間十分熱鬧。

    岑枳也沒太在意，畢竟賀知野沒來之?前，教室里也跟他們那?兒早市似的。

    賀知野視線一垂，落到她整齊排列在課桌面兒的鉛筆、水筆、橡皮，和卷筆刀上。

    每種都準備了?兩份。

    但胳膊下面壓著的卻不是書，是她的涂鴉本。

    真是……

    差生文具多。

    岑枳看他在研究自己的文具，手里卻什?么都沒有，小聲大方?道：“借你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