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清暉聞言，面色沒多?大變化，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暴跳如雷，只不置可否地盯著?她?。

    小姑娘說得很慢，聲?音軟綿綿的，話音里卻?全是倔強(qiáng)。

    “你?這脾氣?還真是……”簡清暉突地笑起來，看著?居然有兩分真心?的愉悅，抬手，想摸摸她?腦袋。

    始終盯著?地板的岑枳，看見影子腦袋上伸出的那只手，本能地偏了下頭，堪堪躲開。

    簡清暉懸在半空中的手一頓，唇角無聲?落下來。

    “枳枳?！焙喦鍟熓栈厥郑粠裁辞榫w地，算是和岑枳解釋道，“爸爸很早就想接你?回家，配型只是個名正言順的托詞而已。畢竟這個家里，除了爺爺沒查過，其他?人和于?佑都?不適配。你?們兩個能配型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不用擔(dān)心??！?/br>
    臥室門口的花架，驀地晃了下，發(fā)出不輕不重的一聲?響。

    岑枳沒回應(yīng)簡清暉，下意識地看過去。

    門口走廊地毯上的倒影，是個女孩子的輪廓。

    岑枳微微愣了下，等著?臥室里外兩個人的反應(yīng)。

    結(jié)果，三個人就這么悄無聲?息地站在原地。

    影子等了一會兒，沒什么聲?響的腳步聲?裹在地毯里，離開。

    岑枳慢吞吞地偏過頭，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這個家，真是比她?待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壓抑。

    -

    岑枳晚上十點(diǎn)多?才被送回家。

    踏進(jìn)后院門的那一刻，狠狠吁了一口氣?。

    連她?這種感知力遲鈍的人，都?覺得在那個大房子里，像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洗完澡躺到床上，一早過了她?平時入睡的時間。

    眼睛瞪著?灰白色的天花板，一個個叫做焦躁的小人，從黑暗里冒出頭來，在她?眼皮子底下亂舞。

    岑枳沒吃過毒蘑菇，但看吃過的人描述，眼前的景象極其類似。

    只是沒上色而已。

    她?并不害怕去做配型。

    就算成?功了，骨髓穿刺的痛感，應(yīng)該也就和她?被人拿鉛筆扎了一下胳膊差不多?吧。

    她?不怕疼。

    可她?……不喜歡看見血。

    那一幀模糊得像是夢境的，好久沒出現(xiàn)過的場景，此刻再一次沉緩地在她?眼前鋪展開。

    一個個灰白色的小人，每次扭動?，都?像是沾染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紅，越染越濃重。

    那一幀景象仿佛在著?色后，即將擁有尖銳又刺耳的聲?音，岑枳冷汗一下子冒出來，手指頭有些僵硬地伸出被窩，滯頓又混亂地摸上床頭柜。

    指尖不小心?打到了手機(jī)，哐啷一聲?掉在地板上，岑枳沒去管，固執(zhí)地摸到小臺燈，打開。

    暖黃色的光散進(jìn)瞳孔，亞麻窗簾婆娑的樹影上躍下一只貓，發(fā)出輕長的一聲?喵。

    岑枳撐著?床墊，慢騰騰地坐起來。

    腦袋放空似的緩了七八秒。

    樓上的木質(zhì)地板，響起一記凳子腿挪移了一小寸的聲?響。

    岑枳愣了下。

    這樓相同門號的戶型是一樣的。所以賀知野的臥室，應(yīng)該也是這個位置。

    平時這個點(diǎn)，她?已經(jīng)?睡著?了。

    按岑景川笑話她?的說法兒，她?是那種大年初一在她?耳邊炸個炮都?難吵醒的睡眠質(zhì)量。所以也不知道，賀知野往常這會兒不睡覺都?在做什么。打游戲嗎？

    岑枳靜靜地等了會兒，聽見樓上不輕不重的開窗聲?兒。

    她?膝蓋蜷起來，閉上眼睛，額頭慢吞吞地磕上去。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細(xì)細(xì)碎碎的聲?音，莫名讓她?安心?不少。

    -

    岑枳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幾點(diǎn)睡著?的，最后還是靠刷了一套imo真題，才讓自己情緒徹底穩(wěn)定。

    闔上習(xí)題冊的那一刻，終于?眼皮子打架，迷迷蒙蒙地爬上床睡著?了。

    岑枳到點(diǎn)醒過來，洗漱，在家吃完簡單的早飯，打著?哈欠出門。

    整個人因?yàn)槿庇X，困得有點(diǎn)兒迷糊，在一家早餐店門口看見正巧走出來的賀知野，甚至反應(yīng)遲鈍地，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男孩子套著?再普通不過的藍(lán)白相間秋季校服，透著?點(diǎn)兒說不上來的躁意，單手抄兜站在冒著?煙火氣?的小店門口，一臉冷淡漠然地回視著?她?。

    鑲嵌在云邊上的一點(diǎn)兒晨曦，透出淺金色的光，染在他?濃密低垂的睫毛尖上。

    稀薄晨霧像一層濾鏡，籠得他?整個人白得像在發(fā)光。

    岑枳自覺從小也是在美?人堆里長大的。

    岑景川和趙桑晚年輕時候的顏值都?很高，以至于?把她?領(lǐng)回職工大院的時候，叔叔阿姨都?開她?玩笑，說她?別本來就是倆人親生的，只是當(dāng)年走丟了。

    更別說沈彥和戚舟，在三中也是校草校花級別的人物。

    或者?她?自己照照鏡子也行。

    但這會兒，岑枳居然像早飯沒吃飽似的，莫名其妙咽了一口。

    小街上各種早點(diǎn)的香氣?混雜在一起，guntang的咸豆?jié){，裹著?rou松咸蛋黃的粢飯團(tuán)，鐵板上冒著?熱氣?的蛋餅。

    “……”岑枳覺得，肯定是這條街的早飯?zhí)懔恕?/br>
    岑枳忘了說話，賀知野也沒半點(diǎn)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

    小街嵌在這片老小區(qū)之間，連接西校門的商業(yè)街，陸續(xù)有一中的學(xué)生經(jīng)?過，小吃店里也有學(xué)生走出來。

    每個看見此處定格畫面似的同學(xué)，都?感受到了比今天降溫還冰冷凝滯的氣?氛。

    惜命的同學(xué)們眼觀鼻鼻觀心?，紛紛低頭，迅速沖向?qū)W校大門的方向。

    比張主任催遲到的大喇叭還管用。

    岑枳眨眨眼，看看同學(xué)們身上的藍(lán)白色校服外套，又看看賀知野，試探著?問，“今天是……規(guī)定要穿秋季校服了嗎？”

    她?沒收到通知呀。

    賀知野瞇了瞇眼睛，都?不知道該說她?什么好，語氣?又涼又燥：“你?是傻得連冷熱都?分不清？”

    “……”

    岑枳張了張嘴。

    她?就說么！今天出門就覺得哪里不對勁！原來是降溫了，大家都?穿上了外套，只有她?還是夏天的打扮……

    見她?竟然還在發(fā)呆，賀知野太陽xue隱隱作?痛，無語地扯下校服拉鏈。

    他?昨晚將近凌晨三點(diǎn)才睡著?，這會兒整個人煩躁得很。

    但這點(diǎn)煩躁，又說不清是因?yàn)槿庇X，還是因?yàn)辄c(diǎn)兒什么別的。

    譬如昨天放學(xué)，心?血來潮上西校門主干道邊兒上的新華書店買高一教輔，好巧不巧地，看見他?小同桌上了某人的車。

    賀知野當(dāng)時掂了掂手里的《一本涂書》高中數(shù)學(xué)，莫名覺得這些智障題，應(yīng)該留給自己做。

    甚至不受控地開始質(zhì)問自己：到底是你?連續(xù)中頭彩似的，恰巧看見倆人私下里見了面。還是倆人見面的次數(shù)足夠多?，才被你?無意間看見兩回。

    但這和你?賀知野到底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就是人小姑娘才認(rèn)識了一個月不到，連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互相交換過，湊巧住在一個小區(qū)上下樓的，一個半新不舊的同桌。

    而已。

    …………

    腦袋頂上兜頭罩上來一件校服外套的時候，岑枳下意識地伸手，連腦袋一塊兒抱住。

    等周遭的光線仍舊明亮地透過外套，只是視線所及之處只剩藍(lán)白相間的時候，岑枳才后知后覺地怔了下。

    衣服是新洗過的，帶著?干干凈凈的皂香。那一點(diǎn)點(diǎn)混雜其中淺淡的，賀知野身上特有，像某種草木被烘炙后的清爽味道，卻?喧賓奪主得異常明顯。

    岑枳眨了下眼睛，小心?翼翼地，生怕把外套扒拉到地上去一樣，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衣服往腦袋后面扯，直到能看見賀知野。

    “……”

    賀知野太陽xue又開始跳了。

    他?校服本來就大，罩在她?小小一只身上，跟兜頭套了件斗篷似的。

    此刻，小姑娘兩只小手扣著?他?外套，抵在下巴上。

    小臉帶著?一種面無表情的茫然感，大眼睛下面是淺淡的青，一看就是沒睡好。

    額頭上的劉海，被他?外套帶得七零八落，有兩撇漏網(wǎng)之魚，倔強(qiáng)地耷拉在兩條眉毛上方。

    這相當(dāng)別致的造型，莫名讓他?想起某個動?畫電影里的角色——無臉男。

    “……”

    賀知野頭疼地抬手，指尖蹭了下眼尾，盡量讓自己平靜地說：“還不趕緊穿上回去換？”

    岑枳頓了兩秒：“哦哦！”

    趕緊動?作?笨拙又當(dāng)心?地扯開賀知野的外套，解下書包，想好好穿上。

    但校服本來就寬大，又是賀知野的號，手上還拎著?書包，岑枳試了兩次，左胳膊都?沒能順利伸進(jìn)去。

    本來只打算袖手旁觀看她?犯傻的賀知野，舌尖抵了抵上顎。

    兩秒鐘后，沒眼看似的嘆了口氣?，伸手，提溜起他?的校服袖子：“伸。”

    他?聲?音透著?點(diǎn)兒涼涼淡淡的不耐，岑枳微頓，眨巴了兩下眼睛，沒敢多?想，趕緊伸手。

    跟被岑景川照顧穿長款羽絨服似的，順利穿上賀知野的校服。

    岑枳低頭，把拉鏈扣子塞好，往上扯著?拉鏈扣說：“那我去啦。”

    賀知野沒什么情緒地“嗯”了聲?，又在她?轉(zhuǎn)身邁出兩步后閉了閉眼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