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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破案冠絕京華 第207節(jié)

    第206章 毒性

    到將軍府時, 已是夜幕初臨。

    謝星闌快步在前引路,秦纓跟著他,匆匆進了書房院。

    謝詠等在屋內(nèi), 見他們回來,立刻迎上來, “公子,縣主——”

    二人前后進屋,便見屋內(nèi)等了三人, 兩個面熟的是謝家暗衛(wèi),另有一個鬢發(fā)微白的灰袍老者, 便是他們說的人證。

    謝詠道:“縣主, 他二人去了密州, 找到了蘇太醫(yī)的老家, 得知貞元五年初春,蘇太醫(yī)便已病逝,蘇太醫(yī)夫人早他幾年過世, 他膝下一子也在十歲上夭折,這位老伯,是跟隨蘇太醫(yī)大半輩子的家奴, 蘇太醫(yī)病故后, 他一直守在蘇家老宅?!?/br>
    老者抱拳行禮,“小人蘇鐮拜見縣主。”

    秦纓抬手, “老伯請起——”

    謝詠又道:“這位老伯在蘇太醫(yī)故去后,靠跟著蘇太醫(yī)學來的醫(yī)理, 開了個小小的醫(yī)藥鋪子, 以此為生,聽聞老太醫(yī)過世十多年, 他二人本是失望,卻沒想到,蘇老伯當年曾跟著蘇太醫(yī)去豐州,他歷經(jīng)過豐州之亂,當年瘟疫嚴重,他雖沒有跟著蘇太醫(yī)去公主身邊診治,但也一直跟著蘇太醫(yī)打下手?!?/br>
    秦纓眸光深重起來,“蘇老伯,你說蘇太醫(yī)臨終之際,曾有一心結(jié)未解,當真是與我母親出事有關(guān)嗎?”

    蘇鐮面上皺紋滿布,混濁的眼瞳里閃過兩分疑慮,“小人并不肯定,老爺當年隨行豐州,也吃了不少苦頭,待豐州之亂平定后,便起了告老之心,但不知怎么,老爺還是在京城苦撐了大半年,等身體實在不成好,才回了密州老家。”

    “回去之后,老爺便病倒了,他整日里心事重重,哀嘆連天,有時候病得昏昏沉沉,便說自己救人一世,臨了卻害了人,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蘇鐮沉重道:“老爺妙手仁心,但也有病重救不過來的,小人當年,只以為他為這些事耿耿于懷,一直沒放在心上,且老爺當年清醒的時候,是閉口不提這些的,直到有一日……”

    蘇鐮眼皮跳了跳,語氣也緊張起來,“直到有一日,府中來了兩個人,說自己是京城來的,要問老爺一些事,他們?nèi)チ藭空f話,小人在外等了兩炷香的功夫他們便出來了,那兩人徑直出了府,小人進書房一看,便見老爺滿頭冷汗,已是氣若游絲?!?/br>
    秦纓擰眉,“那二人做了什么?”

    蘇鐮搖頭,“他們什么都沒做,老爺也沒受傷,是老爺自己太害怕,這才引得急火攻心,當時小人一直問老爺在怕什么,可他始終不愿說,也不說那二人是何身份,這之后,老爺?shù)牟∏榧鞭D(zhuǎn)直下,半月不到便過世了。”

    秦纓又問:“能如此大受打擊,那必定不是小事,你的意思是,此事是我母親之死?為何這般想呢?”

    蘇鐮默了默,佝僂著背脊道:“因老爺彌留之際,曾吩咐小人,將一些未寫完的醫(yī)書書稿焚燒干凈,小人自然照做,可燒醫(yī)書之時,小人發(fā)現(xiàn)其中一本記載著老爺在豐州看病時留下的醫(yī)方,小人道行不高,認得出方子,卻記不清到底是給誰用的,老爺也沒寫明白,小人便將那些書稿燒了,這之后為老爺治喪,老爺早年失子,便由小人為他守孝,在半年之后,小人替老爺收拾書房時,忽然想起來那幾張醫(yī)方是給義川公主用的?!?/br>
    秦纓眼皮跳了跳,沉聲道:“蘇太醫(yī)給我母親看病,有醫(yī)方是正常的。”

    蘇鐮搖頭,“老爺讓小人燒的書稿,是他未完著作,他生前最看重的便是那兩本書稿了,小人仔細想了許久,終于想明白,老爺不是要燒書稿,是要燒那幾張醫(yī)方——”

    秦纓眉頭緊擰,“那醫(yī)方有何古怪?”

    蘇鐮遲疑起來,“其實小人也未想明白,都是常用的醫(yī)方罷了,唯一的奇怪之地,便在于老爺當年給公主的醫(yī)方比旁人多一副,小人記得他說公主產(chǎn)后體虛,一直未調(diào)養(yǎng)得當,當時藥材不足,多開醫(yī)方備下藥材,算是有備無患?!?/br>
    秦纓忙問:“多了什么醫(yī)方?”

    “一副外用的醫(yī)方,當年的瘟疫,病患身上會出現(xiàn)腫結(jié)、潰瘍、皰疹,這時,便要用外敷藥,但小人記得,公主直到去世,也未見此狀?!?/br>
    秦纓沉思起來,蘇鐮又道:“本來事情過了多年,小人以為再不會有人問起的,卻沒想到月前來了這兩位小兄弟,小人已年過花甲,本也不愿多嘴,但老爺過世時,常有愧疚悲痛之言,又說他死后要下地獄,年節(jié)忌日都不必祭奠他,足見此事之重。”

    蘇鐮悲切道:“小人雖未聽命,但老爺死得不甚安穩(wěn),小人亦想知道,到底是何事叫他怕成這樣,這兩個小兄弟也不知小人知道的這些有無用處,便說讓小人入京來,小人如今身無掛礙,也多年未曾回京,便答應了他們,小人不知還有幾年好活,在下黃泉見老爺之前,便算來替老爺了了這一樁心結(jié)?!?/br>
    蘇應勤早逝,卻有如此忠仆守著蘇家,秦纓也頗為感佩,她又道:“那老伯可還記得那幾張醫(yī)方?”

    蘇鐮頷首,“記得,都是治那時疫常用的方子?!?/br>
    秦纓眼瞳微明,“勞煩您寫來,您可還記得我母親得病之后的事?”

    謝星闌吩咐道:“取紙筆來。”

    謝堅去一旁捧筆墨,蘇鐮便道:“還記得些許——”

    待筆墨奉上,蘇鐮先在案前寫下三張藥方,晾了晾墨漬,將藥方交給秦纓,這才道:“當年的瘟疫,是從七月中開始的,一開始在城外戰(zhàn)場上擴散開來,陛下知曉后,便令城門緊閉,不準外人隨意出入,但堅持到了八月中,瘟疫還是傳入了城中——”

    “當時閉城月余,雖等來了援軍,但老百姓們過的也十分凄苦,大家沒有多余的藥材,瘟疫擴散后,全靠著官府組織人手救援,當時陛下與宗室百官,征招了一座民坊用來理政居住,公主和侯爺分得了一座兩進的小院,瘟疫出現(xiàn)后,各家各處關(guān)門閉戶,太醫(yī)院也有座專門的宅子,距離陛下和太后所住的豐州刺史府極近?!?/br>
    蘇鐮微微瞇眸,“小人最后一次見到公主,是在那年九月初,當時城中潛入了刺客,還摸到刺史府與御林軍交手,陛下和太后都受了驚嚇,公主聽聞之后,是去刺史府探望太后與陛下的,當時深秋天涼,瘟疫救治也初見成效,只要打敗叛軍,似乎這場劫難便會過去。”

    “可大抵過了七八天,小人忽然聽聞公主和世子染了瘟疫,太后心急不已,讓老爺負責替公主殿下看病,那之后每日小人都要跟著老爺去公主的宅邸,但都只是在門外等候,老爺自從給公主看病便憂心深重,小人看他如此,便知公主和世子的病不好治?!?/br>
    說至此,蘇鐮看了眼秦纓,有些不忍心,“先是世子年紀小,支撐不到半月便病故了,那時天象生異,九月下旬便下起大雪,其實嚴寒是好事,會減慢尸體的腐爛,亦會減慢疫病擴散,小人當年見大雪來得早,便想著這場瘟疫必定能早些結(jié)束,可沒想到入十月,公主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終是未挺得過去?!?/br>
    秦纓牙關(guān)緊咬,呼吸也沉重起來,她仔細看了兩遍藥方,因不通醫(yī)理,也瞧不出什么來,而蘇鐮雖會識藥看方,但他所學粗淺,也不能證明藥方無錯。

    她將藥方收好,問道:“我兄長和母親故去之后呢?”

    蘇鐮沉聲道:“若是尋常,老爺多半要受罰,但自從八月瘟疫傳入城中,每日都在死人,老百姓死的不計其數(shù),王侯宗室的、百官家里的、宮女太監(jiān)們,亦日日都死不少人,說句不好聽的,小人和老爺都麻木了,太后和陛下也知道老爺是盡力而為了,再加上大夫本就不夠用,哪敢再懲處老爺,因此只罰了老爺俸祿了事。”

    “當時叛軍還未大敗,世子和公主又是染疫病而亡,因此實行了火葬,后來又與叛軍對峙了兩月,直到臘月初,他們才徹底潰敗,那個年是在豐州過的,豐州連日大雪,城中補給不足,自然是再凄楚不過,等到了貞元四年開春,陛下才帶領百官班師回朝?!?/br>
    蘇鐮沉沉嘆息,秦纓忍不住道:“我兄長年幼,我母親體虛,但也不至于只有他二人染病,我們府里其他人一直好好的?”

    蘇鐮擰眉道:“的確,不過自從發(fā)現(xiàn)公主與世子不適,侯府其他人便開始喝預防的湯藥,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才未染病?!?/br>
    秦纓深吸口氣,又問:“當年……陛下和太后可曾染???”

    蘇鐮一聽此言,眼神極快地閃了一閃,“這個……這個小人不知?!?/br>
    秦纓瞇眸道:“太醫(yī)院照顧陛下和太后才是重中之重,你們怎會不知?”

    蘇鐮沉默片刻,“當年……從八月底開始,便有藥不斷送入刺史府,但誰也不知道那藥到底是給誰的,老爺也不是專門給陛下、太后看病的,因此小人并不確信?!?/br>
    秦纓又問:“給陛下和太后看病的太醫(yī)是誰?”

    “是當時的太醫(yī)院院正魏明樞?!?/br>
    話音落下,蘇鐮又嘆了口氣:“但他當年在豐州便故去了,就在公主殿下故去后不久?!?/br>
    秦纓不解:“因何故去?”

    蘇鐮道:“似乎也是染了時疫,小人記不太清了,當時御醫(yī)和民間的大夫,好些都因為治病救人而亡,他們是最忙的,累至體虛,自扛不住疫病。”

    秦纓微微點頭,一時想不出還有何好問,便道謝,“勞煩老伯遠途而來,事隔多年,許多事記不清也屬正常,還請老伯在京城留幾日,等我將此事查出個眉目,再送老伯歸家,您有何要求,請盡管提便是。”

    蘇鐮彎了彎唇,“在下老敗之身,在哪里都一樣,也無甚要求?!?/br>
    秦纓便作思量該如何安置蘇鐮,這時謝星闌道:“我府中寬敞,守衛(wèi)亦森嚴,就讓他留在我這里,也免得跑來跑去引人注目?!?/br>
    秦纓自相信謝星闌,便點頭應了。

    謝星闌吩咐謝堅,“安置在北苑,盡心照顧?!?/br>
    謝堅應好,又道:“時辰已晚,我?guī)Ю喜ビ猛砩牛喜埠迷缧┬??!?/br>
    蘇鐮應是,待行了禮,屋內(nèi)幾人盡數(shù)告退。

    他們一走,秦纓表情沉重起來,“別的不說,蘇太醫(yī)對這藥方頗為緊張,回老家之后,又時時處在恐懼愧疚之中,實在古怪,而他亡故之前,有人追去了他老家,這二人又會是誰?他們說了什么讓蘇太醫(yī)病情急轉(zhuǎn)直下?”

    秦纓又拿出藥方,“我得去找柔嘉仔細看看?!?/br>
    謝星闌道:“你們府里人可曾提過當年之事?”

    秦纓搖頭,“我父親多年來惦念母親,這是不能提的禁忌,當年一起去豐州的人不多,如今還在府里的,應該就只有廣叔和一二老仆,我若細問廣叔,便等于問我父親,若非必要,我還是不愿惹他傷心的。”

    謝星闌道:“倘若藥方有問題,應是很易看出?!?/br>
    秦纓頷首,朝窗外看了一眼,見夜幕已至,便道:“今天時辰已晚,明日一早我便去找柔嘉?!鳖D了頓,又看向謝星闌,“多謝你費心找來人證。”

    謝星闌眉眼微深,“如何謝?”

    秦纓一愣,看他,“你想如何謝?”

    謝星闌唇角牽了牽,轉(zhuǎn)了話頭道:“這兩日我們查了段柘回京見過的那批人,人數(shù)眾多,眼下尚難確定到底與誰有關(guān),不過,也有個好消息?!?/br>
    秦纓眼也不眨,謝星闌道:“當初逃走的另一個江原隨從,被我們找到了?!?/br>
    秦纓一喜,“果真?在何處找到的?”

    謝星闌道:“在蒲州,人已經(jīng)在路上,三四日之后便可抵京,有了此人,或許能審出更多細節(jié)——”

    秦纓點頭,“那便是最好了,眼看著快過年了,陛下想必著急?!?/br>
    謝星闌抬了抬下頜,令她落座,又道:“陛下更急西北的雪災,正派人去西北震災,南下禁毒的欽差也定了——”

    秦纓忙問:“誰去?”

    “兵部員外郎趙乾志,他曾在連州任參軍,對西南一帶還算熟悉,陛下給了他調(diào)兵令牌和諭旨,當?shù)毓俑脱瞄T都會盡力配合?!?/br>
    說起兵部,謝星闌眼神微暗道:“今日崔慕之怎會去戒毒院?”

    秦纓遲疑一瞬,“今日臘八,說是他們府上設宴,要請我與父親過府,他們此前為了答謝我,曾登門拜訪,不過那日我碰巧沒在?!?/br>
    稍稍一頓,秦纓又道:“我是不打算去的,戒毒院正忙著,汪太醫(yī)才找出了治毒之法,沒什么比這個更重要,在那位趙大人南下之時,也要將治毒戒毒的法子一并帶去西南才好,當?shù)匾惨O戒毒之處,毒癮不除,坊間毒膏極難斷絕?!?/br>
    謝星闌緩緩頷首,見秦纓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袖袋,便道:“擔心你母親的事真有內(nèi)情?”

    秦纓抿了抿唇,“不知怎么,我感覺不太好,前次母親忌日,父親在母親墓前說了許久的話,現(xiàn)在想來,我似乎從他面上看出了幾分愧責。”

    說至此,秦纓嘆氣,“只希望是我多想了?!?/br>
    見天色不早,她站起身來,“我還是早些回去,崔慕之說長清侯去接父親了,也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去——”

    謝星闌跟著起身,二人前后出門去,他望著秦纓側(cè)顏道:“蘇鐮就留在我府里,此事即便真有內(nèi)情,你也不必擔心,我同你一起追查便是。”

    秦纓步履微緩,“好?!?/br>
    謝星闌也走得慢了些,默了默,又忍不住道:“長清侯府除了謝你當日相助之恩,可還有別的請求?”

    秦纓聞言頓足,轉(zhuǎn)身道:“問這個做什么?”

    廊下風燈高懸,謝星闌的側(cè)臉隱在一片昏黃之中,他眼瞳烏黑,深不可測,開口時語氣卻十分柔和,“他們?nèi)绱藷峤j,不似只為了致謝?!?/br>
    他語氣太好,似只是隨口問問,秦纓仔細看了看他,回身時眼神暗淡了些,“便如你此前說的,他們多半有誤會,以為我還似從前一般?!?/br>
    謝星闌緊緊望著她,“那你……”

    秦纓頭也不回,“我懶得掛心。”

    見她大步往門口去,謝星闌自跟上去相送,路上寒風凜冽,直等到了臨川侯府門前,秦纓才跳下馬車道:“我明日去找芳蕤細細問問,若有了進展,再去與你說,此事只有你們知我們知?!?/br>
    謝星闌自欣然應好。

    待秦纓進了侯府大門,謝星闌吩咐謝堅,“去查一查蘇應勤當年如何進的太醫(yī)院,平日里與哪位主子走得近?!?/br>
    謝堅應是,又輕聲道:“公子,那崔慕之圖謀分明,縣主她會不會——”

    謝星闌攥緊了韁繩,不敢有答案。

    回府時已近二更,謝星闌默不作聲地去書房,待看完了公文,更衣洗漱后躺在床榻之上時,已經(jīng)是三更天。

    他心緒沉重,但很快入了夢。

    夢里喊殺聲與火光震天,他步履艱難地穿梭在密林之中,一支又一支箭簇掠過他身側(cè),又狠狠地釘入雪地之中。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某一刻,背脊與心腔鉆心一疼,人似斷線風箏一般撲進了雪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