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著早已摘掉隱形眼鏡的雙眼，模糊的視線聚焦在唱片行前方，我勉強看見一個人影正摘下安全帽，對著玻璃門抓了抓變形的頭發(fā)后，走進唱片行中。

    「倪宇辰？」我再次呼喚道。

    「欸，我們改天再去好不好？」

    聞言，我備感疑惑：「干嘛？」

    他不知怎么搞得，有些小怒，「反正就不要去！」

    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令我反感，板起面孔，我冷眼回道：「到底是怎樣？」他態(tài)度軟化下來，卻依舊不做任何回答。

    我迅速地看了下后方車輛，也不知哪來的膽量，跳下腳踏車，跑向?qū)γ娴男【G人，「我自己去?！埂?/br>
    倪宇辰真是夠了，問了半天都不回答，我有那么難溝通嗎？

    胸口一把怒火熊熊燃著，抵達唱片行門口時，口袋的手機唱起歌來，螢幕上顯示的陌生號碼，我困惑地按下接聽鍵：「喂？」

    走進店內(nèi)，我毫不猶豫地朝熱門專輯的架子走去。

    「婕羽嗎？我是盈恩學姐?！箿嘏呐晱牧硪活^傳來。

    「盈恩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嗎？」我用脖子和肩膀夾住手機，掃過來自世界各地的歌，最后鎖定最上方的專輯。

    「你應(yīng)該有聽說萬圣節(jié)party要表演吧？」我附和后，盈恩姐繼續(xù)說：「然后經(jīng)過社員還有新的社團老師的提議后，要和熱音社的一起表演喔！」

    踮起腳尖，我努力伸往上方的架子，再一次附和道。

    「最重要的是，吉他社表演的人包括我、阿玄還有婕羽你喔！」

    突然，一隻黝黑的手臂輕而易舉地拿下專輯，放到我手中。

    「耶？盈、盈恩姐你確定是我？」我不敢相信地問道，感激地接下專輯，準備轉(zhuǎn)頭向?qū)Ψ降乐x。

    「確定，婕羽的聲音那么好聽?！刮艺驹谠氐却龑Ψ窖a完貨，黑色發(fā)絲隨著蹲下再站起的動作飄逸著：「所以啊，婕羽今天開始準備歌曲吧！」

    穿著這家店制服背心的對方終于完成工作，轉(zhuǎn)過身的瞬間，眼前只剩下他的臉，週遭的顧客、音樂都被我隔絕在外。

    再熟悉不過的他，怎么在這？

    「婕羽？聽得到嗎？」握住手機的手漸漸垂下，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奪框而出。

    濃黑的睫毛下是一雙溫柔的眼睛，五官雖然不如藍哲玄精緻，身材也沒有練游泳的倪宇辰壯碩，卻散發(fā)著強烈的氣場氛圍。

    對方一開口，嘴角淺淺的酒窩足以迷倒在場所有女性，也是令我朝思暮想的嗓音：「這位小姐，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眼角一片濕潤，我不穩(wěn)地向前一步：「你是阿杰學長吧？」

    對方眉頭微皺，酒窩已消失在唇邊，「你忘了我嗎？我是小羽??！」

    見他毫無反應(yīng)，我喉嚨一緊，蹲坐在地上無神的自言自語：「阿杰，不記得我了……學長不記得我了，怎么會這樣？」

    淚水無聲的流著，不顧其他客人投來的同情眼神，他記憶中的溫柔已被冷漠取代了，我聽見心里防備的盔甲四分五裂，努力了一年多的堅強在瞬間被擊碎，剩下無止盡的悲痛。

    我終究抵擋不住不受控制的雙腳，一步、兩步，腳下的碎石掉入深谷中，許久都沒聽見墜地的聲音；三步、四步，耳邊的風呼嘯而過，荒蕪的貧地已沒有什么可以挽留的了。

    一隻腳懸空，我踏出最后一步，回憶的山谷對我張牙襲來。

    幾個禮拜后，我在倪宇辰的陪同下來到醫(yī)院，「耶？你、你剛剛跟我說什么？」

    「程先生目前住進深切治療部喔！」柜檯的護士喬了下鼻樑上的眼鏡，看了電腦一眼后，轉(zhuǎn)過頭來跟我說。

    什么深切治療部？意思是阿杰學長成功脫離險境了，在病房內(nèi)恢復身體嗎？

    專業(yè)名詞弄得我滿頭霧水，感覺倪宇辰緊緊握住了我的手，以為他和我一樣心情開心到非常激動，馬上露出燦爛的微笑轉(zhuǎn)向他，但他神情有些復雜：「羽兒?！?/br>
    「阿辰太好了耶！不愧是學長，度過難關(guān)了！」我的笑容隨著倪宇辰臉上的暗沉漸漸消失：「所以，學長到底是？」

    我著急地抓住倪宇辰的衣領(lǐng)，他緩緩地吐出一個字：「他……?！?/br>
    倪宇辰擔憂地看著我，欲言又止，我激動地逼問著：「不要這樣看我，我只想知道阿杰學長到底怎么了？」

    他將我輕輕攬在懷中，溫柔地安撫我的情緒：「羽兒乖，你要仔細聽好喔。」這令人不安的開頭，讓我不敢接受事實，抽蓄似的顫抖。

    學長，他變成植物人了。

    當下，我沒有嚎啕大哭，只是安安靜靜的流著淚水，眼睛乾了又濕、濕了又乾，像個木頭人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讓倪宇辰輕撫著我的發(fā)絲，體貼地擦去眼角的淚水。

    我一度以為擁著我的人是阿杰學長，但當我抬起頭沒有看見他深深的酒窩，悲傷一次又一次的涌上：是我，我害了學長，我讓學長不顧生命地衝到馬路中央。

    一切，都是我的錯……

    「小羽不可以哭囉！趕快露出我最喜歡的笑容吧！」眼前一黑，一張模糊的鬼臉浮現(xiàn)腦中，配上獨特的嗓音唱著我最愛的西洋音樂──阿杰學長讓我，破涕為笑。

    再一次眨眼，我沒有看見學長漾著溫柔的酒窩，而是倪宇辰緊抿的雙唇。

    *

    「柯婕羽、柯婕羽。」記憶中倪宇辰擔憂的表情又一次出現(xiàn)在我眼前，只是經(jīng)過幾年的成長，當時的稚氣已與他勾不著邊際了。

    他發(fā)梢滴著汗水，細長的手指拂過我散亂的劉海，手掌比以前更加厚實，臂膀也添了不少安全感。

    我看見倪宇辰匆忙地出現(xiàn)，喉嚨乾澀的低語道：「阿辰……我應(yīng)該聽你的話?！?/br>
    帶著nongnong的鼻音，我傾身向前，頭輕靠在他的肩膀上，苦笑著：「怎么可能呢？已經(jīng)變成植物人的學長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呢？」我將臉埋在肩窩中，顫抖著。

    「我在這，別哭了喔！」倪宇辰溫柔地在我耳邊低喃。

    他向墜入回憶深谷里的我伸出手臂，在掉下去的瞬間給予我力量，把我拉回平地。

    「你是程品丞學長吧？游泳名校的主將，陽林舊學生?！鼓哂畛缴斐鲎笫?，將我從地上拉起的同時問道。

    「我想起來了。」對方的表情依舊不動如山，但倪宇辰不予理會，繼續(xù)說著：「程品丞，程品杰學長的雙胞胎哥哥。」

    聞言，我微微一愣：什么？學長有哥哥？

    最好的結(jié)局，未必有最完美的故事。by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