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話.此喜彼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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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周手握著當初藤原千晴送給他的印信,至今,他仍隨身攜帶。 伊周的眉一緊,他知道,時候到了,印泥一蓋,兩封密信送至北九州的信函,一封送達大宰府,另一封則送達筑前國府。 遠在一方的隆家收到伊周的密函,立刻自筑前國府召來千晴。 「你大概也收到準大臣的來信了吧!」隆家問著甫升任筑前國守的千晴。 千晴聞后腰桿肅然挺直,扳起面孔義不容辭的道:「回大宰權帥,正是!」 他立刻亮出那封印有藤原秀鄉(xiāng)族徽的長信,唯命是從的說:「準大臣之事,乃臣一族之事。準大臣乃天乃地?!?/br> 隆家大開眼界,他曾聽伊周說過曾遇上這般人物,今日一見果乃如此。 「你非常仰慕我的兄長呢!」隆家搓著下頷,感到相當不可思議,他從未預料過伊周魅力除老少咸宜,還男女通吃。 「對!」千晴強而有力的應聲,難得有此機會能展現(xiàn)他對伊周的敬重,「準大臣是臣所遇過最優(yōu)秀的領導,最甜美的男人。臣對他的景仰已轉(zhuǎn)為涌泉似的愛戀?!鼓転橐林苄谑撬麎裘乱郧蟮氖虑椋瘟藢⒔?,終于盼到了。 「那種欠扁的人…不是啦!我是說…干得好!」隆家冒著冷汗,他差些兒就要將心聲坦白的道出了。 他趕忙轉(zhuǎn)移話題,以正視態(tài)度論之:「筑前守千晴,本帥命你統(tǒng)帥北九州五國聯(lián)師,與你的私家武士結(jié)合,北上勤王!」 「是!」千晴精神抖擻,他快要等不及了,終于,為伊周賣命,是天底下最榮幸且最自豪的事。 為了伊周,千晴磨刀霍霍,已準備好了! 自與伊周決裂之后,氣急攻心,懷仁的健康狀況一點一滴的惡化,直至臥病在床。 懷著一顆忐忑與愧疚的心,彰子認為該盡她身為一條帝之后的義務來到懷仁床邊陪伴對方,縱使,他對自己并非像定子皇后般的全心全意。 「夫君…」彰子鼓起勇氣呼喚著懷仁,話還未落,即迎來一記響亮的耳光,貌似是他盡了所有的氣力。 彰子反應不及,倏地被擊倒在地…… 「滾開!我不想再見到你們藤原家的人……」他呈大字型的躺在床上一抽一抽的嚶嚶而泣,他的滿腔怨恨和鬱塞何處可宣洩?他無法反抗道長,人生也被母后耽誤一大半,最后又面臨愛人一個一個的逝去與至親手足的背離,邁向萬劫不復,背負千古罵名的不歸路…… 嘴角的鮮血不斷汩汩流出,彰子緩緩的自地上爬起,任劇痛在臉頰與嘴角漫延,仍舊盡著夫妻之間的一絲該有的情誼,再度迎上懷仁。 「夫君,對不起…這都是彰子的錯……」彰子直覺式的,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錯,有的時候,一些過錯,本身就不是自己能夠拒絕承擔就能脫責的,縱使連自己都不明白過錯何在。 彰子那富含靈性的嗓音,直闖懷仁耳際直達心窗,睜眼一望,但見彰子閉緊雙目,一聲也不吭,任何屈聲也不發(fā)的跽坐在床側(cè),一條血痕靜靜地劃破她的臉蛋,成為白皙美麗中最鮮明的一斑紅。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可思議的對彰子動粗。眼前的少女打自十歲始,便跟在自己的身旁,看著她隨年齡增長而越發(fā)美麗動人。雖然并非所愛,她的空靈之美卻讓他難以苛責,狠不下心將自己的情緒抒發(fā)在她的身上。 如今自己在衝動之下賞了她一記耳光,即使傷著,她依然表現(xiàn)的如此堅強,不哭也不鬧,只靜由自己任打任罵,懷仁不禁鼻頭發(fā)酸,有氣無力的盡自己的一絲氣力替彰子拭去那抹瑰麗的鮮紅。 「對…不起…彰子…我不該打你的……」 彰子搖搖頭,雙眼早飽含著熠熠淚光,她強笑著說:「不…夫君有權管教我…我有錯…本來就該打……」 「彰子……」懷仁凝著兩眉,彰子的一句話在他的心中投下一顆震撼的砲彈。 彰子還未滿二十,青春年華正要開始,卻因為嫁給自己,得不到她原本應得的幸福與祝福。他的心全給了定子,無法再分出一分一毫好好愛著彰子,她卻絲毫不帶半點怨恨的對待自己。 「我活不長了……」事到如今,他有太多的歉意堵塞喉間,只吐得出這毫無相關的隻字片語。 「彰子會一直陪在您的身邊……」她一語堅定的道,誰教宿命將他們二人綁在一起?既然這樣,那自己勢必盡最大可能履行這段夫妻間最后的義務。 懷仁雙眼直瞪,那一日彰子強護三神器與皇權的神態(tài)又活靈活現(xiàn)的躍然眼簾…… 唯有她才是真心為自己著想的人。剪不斷,理還亂,想到這里,他已然熱淚縱橫…… 平安京方面,居貞祭出了嚴重手段,原本在職的吏位凡隨左大臣出走者一併消除,補上那些素日遭道長排擠,鬱鬱不得志的貴族,一時之間形成了分裂的兩朝,特別的是,平安京的朝廷將太政大臣一位給空了下來。 至于千代,早已是大腹便便,即將臨盆的產(chǎn)婦。沒有丈夫的陪伴,千代可謂遇強則強,事物的調(diào)度都一手包辦,除了居貞提供的定員之外,都沒有任何男人的介入,在貴族婦女之中豎立了獨立自主的全新典范。 「傳我命,大家一起聲援左大臣!」 「左大臣、左大臣!」 道長封地的源、平武士皆一齊抵達平城京,除此之外,「傳我軍令,不許有違令者,違令者處斬!」來自北九州的千晴也領著幾千武士搖著大宰府的旗幟前來應援。 一時之間,居貞的軍隊被殺個措手不及,退了數(shù)十里,傳來敗走撤退的消息,貌似陷入了困境。 道長得知消息,仰天大笑三聲,他頗為自豪的開著慶功宴,宴上他舉酒賀著他的黨羽們,尤其是平時出最多意見的源式部卿。 「源致明,你干得好?。∫酝铱偸翘】茨憷?!現(xiàn)下我便敕封你為大納言?!?/br> 源式部卿一聽自己總算得以躋身公卿之列的大納言,不免興奮的和道長邀功:「左大臣,在下敬您一杯!」 「來!」道長也豪爽的在樽杯里斟酌了一大杯酒,和源式部卿相敬后隨即一飲而盡。 「左大臣千秋萬世!」 「左大臣千秋萬世!」 眾臣們在二人飲完酒后酒酣耳熱之際,紛紛抬手高呼口號,全場氣氛因此而吵熱起來。 唯獨伊周,他環(huán)視周遭,假借眾人情緒高漲作為掩護,無人有暇注意,隨即遁走。 夜色暗沉,晚霧濃冷,伊周趁勢暗訪近衛(wèi)大將的營寨…… 「呵啊…」劇烈疼痛貫穿千代仿如隨時都能戳破的大腹。 「快叫產(chǎn)婆來!」出云之君見狀立即吩咐千代事前安備完畢的人事,幾名經(jīng)驗老練的產(chǎn)婆皆一齊涌入白幔四罩隨風飄蕩的產(chǎn)房…… 當夜,近衛(wèi)大將,下令守城將士由內(nèi)而外開啟平城京的城門,原本與平安京的武士對抗的近衛(wèi)府軍與北九州聯(lián)軍好像說好了一般,聯(lián)合平安京的武士一齊殺入平城京。 火光交接,馬蹄雜沓,殺聲震天…… 武士們視敵手為寇讎,不知所以然的道長封地的武士面對驟變局勢,皆呈現(xiàn)不知如何是好的姿態(tài),匆匆揭戈開刃擺出臨時編排的陣形抵御。 但畢竟少數(shù)面對多數(shù),加上來自九州的武士各個歷經(jīng)刀伊的歷練,人高馬大訓練精無不良勢如破竹。地面的火光亮燃了整片夜空,比(1)五節(jié)會的夜晚還更加明亮。 「殺!」聯(lián)軍迅速突破陣勢,雄赳赳氣昂昂,勇猛浴血的衝入平城京。 平城京當夜淪陷…… 「啊…」千代用力再用力,好不容易,已看到一顆小巧的頭顱與一雙閉緊的雙目。 「夫人,您再加把勁,頭已出來了!」產(chǎn)婆這般替千代加油打氣著。 千代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分娩委實是件辛苦的事,但她告訴自己,「源千代是不會這么輕易就被打倒的!」 正當千代仍在持續(xù)奮斗之時,一道哭聲劃破天際,宛如春天初筍甫萌的“?!币宦暎瑔酒鹆苏麄€春天。 「恭喜夫人,是個漂亮的小女孩?!挂划a(chǎn)婆興致高昂的安撫著已學會哭鬧的小女嬰,恭賀著千代。 外頭的幾名貼身侍女在聞得嬰孩的哭聲都一窩蜂的打算擠入產(chǎn)房。 「是嗎?」千代撐起疲憊的笑容,不過弔詭的是,縱使女兒已然出生,她腹部的劇痛仍舊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的涌來,且圓凸的小腹也未見有多大的消免。 「啊…」千代的呻吟又再度響起。 「不對!」一名資深的產(chǎn)婆見狀,連忙打斷以為就此結(jié)束的另幾名產(chǎn)婆與打算進房的侍女,「夫人此胎乃雙胎,還有一胎還未產(chǎn)出!」 「欸?」產(chǎn)婆們面面相覷,面容上的笑靨越來越燦爛,內(nèi)心的澎湃水漲船高,雙胞胎可是稀少的案例,大伙兒好像吃了興奮藥似的,全都精神抖擻了起來,紛紛將侍女們請出產(chǎn)房。 「是雙胎,你們先至產(chǎn)房外等候吧!」 千代聽得消息也十分意外,自己的體質(zhì)竟懷得上雙胞胎。遂把分娩的吃苦當吃補,為了伊周,她會拚命的護送二人的孩子平安來到這個五顏六色,繽紛的世界。 「殺!活捉逆賊一黨,不得有漏!」齊信舉刀發(fā)號施令,在血氣的戰(zhàn)場上,齊信的瀟灑全成了威武的殺喊之聲,一排長龍似的火黃直竄左大臣的府第,慶功宴上的各高干無不醉得迷茫,不省人事,東倒西歪成一片。 打死他們永遠猜不著自己早落入伊周與居貞打造的一口大甕,還得意洋洋的自以為打了個大勝仗呢! 武士們一闖入會場,立刻枷鎖一上,逮捕了呼呼大睡,猶在美夢之中的一群待宰羔羊。 「啊!平城京淪陷啦!武士殺進來啦!」一齊遷來平城京的女孺與藏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走為上策的混亂成一團,各往數(shù)門外逃竄。 「皇上、娘娘!平城京失守了!」唯一還有點良知的藏人趕忙和懷仁、彰子通知此事。 此刻的懷仁躺在彰子的懷抱中,只剩下一口氣力,「平城京陷落了……」 他的氣力彷彿快用盡,艱難地自齒間吐露這幾個字:「快逃……」 「不……」彰子環(huán)抱懷仁頭肩的雙臂越環(huán)越緊,縱使平城京一失守,她可能遭遇被殺戮的命運,但她不怕,她對懷仁履行的義務仍未完全實現(xiàn)。 「我不會丟下您一人的…」彰子低聲附語于懷仁之耳,面容了無半點懼色,展露出一名少女超齡的鎮(zhèn)定與智慧,她反倒安撫著大限之時不遠的懷仁。 「彰子……」懷仁趁著最后一口氣將心中未來得及表達的歉意化為一句簡潔的歉語:「對不起…讓你還未來得及開花,便得先學會凋零…」 此一句話,猶如道盡她多年來的委屈與處境。 彰子累積多年的淚水撲簌簌的流淌而下,她顫抖著嗓子,了無罣礙的說:「…至少,您教會了我如何等待凋零,這些年來,我活得很滿足……」 說到這里,懷仁不知不覺已躺在彰子的懷里沉沉的睡去,眼皮沉重的闔上。 在一場永遠不再醒來的夢里,他看到了一襲白衣的定子正張開雙臂,迎接他的到來,引領著他走向另一個國度,懷仁緊張的肌rou漸漸松弛。 彰子為他感到高興,因為,他終于能和思念多年的定子碰面、相守,在另一個世界,只有快樂沒有悲傷的世界,永遠不再分離。 彰子靜靜的抱著懷仁,守在他的身旁,她的淚珠仍不停地隨懷仁的逝世而滾落,與懷里男人快十年以來的恩恩怨怨,在這一剎那結(jié)束了,劃下一個靜謐的句點…… 「在那里!逮捕罪臣之女!」 又一幼小的身軀呱呱墜地,產(chǎn)婆們布襖一包,為第二個小生命加以保暖,「再度恭喜了,夫人。是龍鳳胎,一男一女?!?/br> 聽到產(chǎn)婆的宣布,侍女們總算得以大步踏入產(chǎn)房。 產(chǎn)婆將男嬰交給領頭侍女出云之君,出云之君則膝行至千代身側(cè),給千代一窺兒子的樣貌。 千代一邊呵護著懷里的女嬰,一邊窺視著男嬰,不看還好,一看驚人,「哇!這是我的兒子嗎?簡直是伊周的翻版嘛!帥呆了。」她不由自主的驚嘆著,這下子千代意識到父親的良好基因也是很重要的。 出云之君也私自覺得可愛無比的抱著千代、伊周倆的兒子,想像未來三個調(diào)皮的主公相爭著主母,便會心一笑。 千代看見出云之君笑得不成人樣,發(fā)覺事實被她想歪了一大半,「喂喂喂!往哪里想啊?」 雖說是責備著,千代猶是面帶笑容,一家子的明天以后,還真教人期待呢! (1)日本宮廷在端午節(jié)到來的幾日舉行的節(jié)會總稱,分別元日、白馬、踏歌、端午、豊明等五個節(jié)會